第三十九章
2024-04-30 01:00:42
作者: 荒野大烤肉
沈檀舟出了丞相府,沒敢再逗留,徑直到回了鎮國公府才鬆了口氣。
傅天青看他滿頭大汗,有些憂慮地道:「殿下,怎麼了?難不成是陛下出什麼事了?您一回來就換上夜行衣出門去了,是不是——」
沈檀舟擺擺手:「你先出去吧,我一個人靜靜。」
傅天青沒敢多說,只能低著頭退了下去。
日頭已經升了不少,整個鎮國公府草木繁榮,氣派恢宏。
先前姬華登基,朝堂之上文有林相,武有鎮國公。可前有瑞王謀反之變,實在讓人後怕。
畢竟瑞王鎮守西海,毗鄰阿肯丹國,老瑞王又倍得民心,他被先帝論罪處斬後,西海亂作一團,即便派去官員鎮守,活不了多久也就被亂民誅殺。
好在這些起義軍尚還算理智,只要求洗清瑞王謀反之冤,還清瑞王門楣,便無所求。
阿肯丹國縱然想要再起干戈,也得顧及起義軍的兇猛。
但若是東山營的鎮國公也無端被安上一個謀反的帽子,那東西遠火,可是能動搖國本的。
無可奈何,姬華只能讓鎮國公暫避鋒芒,徒留老丞相一人托起了朝堂肱骨,只可惜託了三年,丞相便病逝了。
丞相病逝之後,岌岌可危的丞相府,也便託付給了那消瘦的肩膀與傷痕累累的身軀。
他靜坐了半晌,戲癮犯了,所幸往地上一躺,成大字型望著雕樑畫棟出了神。
躺了半天,他才坐起來。
「罷了!發現又如何!怎麼還近鄉情怯了。」他自言自語了一句,聲量又陡然提高:「阿青!把鎮國公府上所有療傷藥材都裝起來,另把陛下賞給我爹的靈參也裝起來,一併隨本殿送去林府。」
傅天青早就習慣他想一出是一出,也沒多想,匆匆去準備了去。
......
鎮國公府的馬車自長街招搖而過,銀鈴叮噹間,只有幾道閒言碎語飄了過來。
「嗐,鎮國公府的車架,倒是好久沒瞧見了。」
「可不就是!那鎮國公世子現在當官老爺了!成日裡往鍾大人身邊湊呢。」
「聽街頭賣炊餅的說,今兒遇見柳司直他們,說是鍾大人告假一日。你說鍾大人什麼時候告過假,八成是教那老紈絝氣的!你瞧,鍾大人不在一日,他便這樣招搖過市,實在是可恨!」
「不對,看著方向,應當是往相府去的。」
.......
京城府尹今早上在相府旁邊發現了幾具屍體,在上面發現了鍾大人的朱印,去了大理寺要記冊歸檔,但聽一眾人說,鍾大人早上沒來上衙。
平日裡鍾靈毓忙於案件,也便不會應時點卯,但總歸會來大理寺走上一圈,更別說昨夜還殺了數十個刺客。
眾人一聽大駭,生怕遭遇了鍾靈毓什麼不測。但此事事關重大,不便走漏風聲。
徐澤命眾人壓下消息,他先去丞相府走上一遭。
臨行前,他神情悲憤:「若大人遭遇不測,我定誓死相隨!」
柳玉和王安雖然心中腹誹,但不免有些憂慮,決議要一同去丞相府看看究竟。
鍾靈毓剛閉上眼準備眯一會兒,就聽見管家通報,說是徐少卿並兩位司直一同來探望。
徐澤一看見她面色憔悴,忙上前兩步,又驚又喜:「大人,你還沒死呢!」
「........」
鍾靈毓不想看見他:「嗯。」
徐澤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聽說您昨夜在長街上殺了數十個刺客!今日您沒來大理寺點卯,可把我們嚇壞了,還以為您出了什麼事了。那些刺客身手如何,大人您有沒有受傷?」
身手
她腦袋裡忽而閃過那輕若鬼魅的黑影。
那身手,自然是極好的。
對上徐澤,她淡淡道:「這不還沒死嗎。」
柳玉嘆了口氣:「大人勞累了,只是不知道那些刺客是什麼來歷,又與十六郎一事有沒有關係。」
「應當沒有,這些人原先來過幾次,只是為針對我罷了。我今日身子不適,先前通報了小廝去大理寺,只怕未曾與你們相逢。另外,午後將胡氏當鋪的資歷送到相府,我要查閱一翻。」
三人領命,又關懷了幾句,剛準備離開,徐澤就看見不遠處染著血的紗布。他就要驚叫,柳玉卻一把捂住他的嘴,拉著他離開了房中。
剛出去,徐澤破口大罵:「柳玉!你這是僭越!大人顯然是受了傷!你竟還攔著我不讓本官說!」
柳玉連忙請罪:「咱們大人臉色不好,少卿大人再問下去,只是耽誤大人休息罷了。」
徐澤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只能搖搖頭。
「我得去宮中一趟。」
.....
鍾靈毓好不容易招待完這幾人,身上是半分力氣都沒有了,腦袋剛沾到枕頭,就聽見底下的人道:「回大人,鎮國公世子來探望您了。」
「不見。」
話音剛落,耳邊就傳來一道清潤朗悅的聲音。
「大人便是不見,本殿進來了。」
鍾靈毓瞥了一眼小廝:「關門。」
還未到跟前的沈檀舟,驀地吃了一計閉門羹。
傅天青不理解:「殿下,你何苦這樣自討苦吃,若是屬下來送禮,只怕還能見上大人一面。您自己應該清楚,大人......」
言下之意就是,你自己心裡沒數嗎,還眼巴巴往上面湊。
沈檀舟抽了抽嘴角,示意傅天青把東西放下,才道:「那本殿改日再來,此番本殿帶了上好的靈參,最調養內息。望大人不嫌寒酸,早日養好身子,與本殿一同查案。」
原本想要將那些東西扔出去的鐘靈毓,聽見最後一句,到底沒敢暴殄天物。
她擺擺手,對惴惴不安的小廝道:「去送送世子殿下。」
小廝連忙領命。
沈檀舟見目的達到,也就沒再久留。
鍾靈毓實在沒有精力,昏昏睡了一日,從小廝哪裡聽說劉公公先前來了,見她休息,就未曾驚擾,留了一位太醫在丞相府,為鍾靈毓調養,也帶了陛下的口諭,說是讓她休息三日。
鍾靈毓不敢再逞強,托沈檀舟的福,靜養了三日,內傷才好了一半。
她盯著先前柳玉送來的文書,出了神。
胡氏當鋪背後的人叫做胡三月,祖籍是江南人,名下的產業都是由掌柜和親信打理,只是時常回去古玩店看幾幅字畫。
她攥緊了文書,望著窗外梨花紛紛,嘴角倒是揚起了幾分笑。
是時候該收網了。
.....
棋盤街上素來多是文人墨客,除此之外更多的是發達的商紳,來這裡淘得幾幅古玩字畫,回去充充門面。
除此之外,棋盤街上賣的最好的,當是鍾大人的畫像。
達官顯貴愛買,說是回去當箭靶子。
尋常百姓也愛買,說是女菩薩,回去鎮宅。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傳到鍾靈毓耳朵里,總覺著不那麼好聽呢。
她在古玩店不遠處的茶館坐了下來,要了一壺清茶,將沈檀舟給她的療傷聖藥在水裡豁楞豁楞,昂頭喝完之後,才覺著神清氣爽。
她想,這一案辦完,怎麼說也得讓姬華賞點銀子,若不然可還不起這份人情。
坐了約莫半晌,她沒等來胡三月,反倒在街角看見一抹熟悉的人影。
顯然,那人也看見了她。
四目相對,兩人眼中的寒芒都未曾收斂,彼此都是一愣。
再然後,沈檀舟收拾了心緒,才笑吟吟地走上來。
「大人,好巧啊。」
鍾靈毓定定看了他半晌,直到沈檀舟臉上的笑意有些掛不住,她才移開目光,落在沈檀舟的手上,那是一張十分魁梧醜陋的畫像,旁邊還提了三個小字,歪歪扭扭,看不真切。
沈檀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落在畫卷上,才有些氣憤地道:「大人如此姿貌,這些人竟畫成這般模樣!」
「......」
鍾靈毓一頓,方認清了上面三個字,正是她的名諱。
她淡淡收回目光:「千人千面,皆是人心罷了。」
話落,鍾靈毓起身,昂頭看了他一眼,只有些意味深長地說:「殿下來到這棋盤街,也是要買一副本官的畫像回去鎮宅嗎?」
那雙清寒的眼中看不清情愫,卻好像能夠看清世間的一切。
良久,沈檀舟莞爾:「適才聽說古玩店收的一副孟曦的《上陽圖》,想來看看罷了。不過,我記得《上陽圖》的真跡早年是被孟曦之孫贈與林相,如今怎麼會在棋盤街出現呢。」
此事隱秘,若非當年兩家交好,只怕他也不知道林相手上有這麼一幅畫。
鍾靈毓沒有回答他,只是難得笑笑,既沒有嘲笑也沒有譏諷,帶了幾分清靈柔和,低聲道了一句:「多謝。」
沈檀舟心中一緊,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
總歸,一切盡在不言中。
兩人在茶館裡坐了半晌,這才看見遠處走來一個矮胖的身影,衣著富貴,面上卻一片油光,顯然是腰裡面有個萬貫家財,才能撐出來的氣度。
「就是他了。」
沈檀舟點點頭:「正是胡三月。」
那人進去沒過多久,捧著一個檀木盒子,喜滋滋地出來了。
鍾靈毓掏出帷帽,徑直跟了上去。
她傷勢未好全,但跟蹤胡三月這樣的凡夫俗子自然不在話下。沈檀舟見她無虞,方才鬆了口氣,也跟著她的身後,一路尾隨胡三月。
那胡三月狡兔三窟,在京城有諸多宅院,尋常時候根本找不到他。
兩人一路跟著他,繞過兩條街,才到了一處秀氣的庭院。
青天白日的,也不好潛進去。
思來想去,兩人對視一眼,倒是心有靈犀地同時道:「日頭快下山了,再等等吧。」
鍾靈毓點點頭:「嗯。」
她領著沈檀舟順著院牆繞到了後門,不近不遠地藏了起來。乃至天色暗了下去,鍾靈毓卻看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叩響了門。
此人穿得是一件極大的黑袍,帽篼遮住了面容,看不清臉。
鍾靈毓心下一沉,就要進去,沈檀舟趕忙道:「大人帶我一個!」
鍾靈毓本想讓沈檀舟在外候著,她頓了頓,到底沒說什麼,拎著沈檀舟的後領,借著力進去了。
被捏住命運後脖頸的沈檀舟:她爬牆頭果然很熟練。
胡三月的書房很是簡樸,屋子裡全是些掛畫,看不出什麼古怪之處。
唯獨,那個摘下帽篼的黑衣人。
沈檀舟吃驚道:「好生眼熟。」
鍾靈毓眯起了眼。
確實眼熟。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此人正是那日跟在孟初寒身側的小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