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2024-04-30 01:00:35
作者: 荒野大烤肉
兩人面前的是一面雕花石牆,是農莊最偏僻的西南角,雖是夏日,但因著背後臨山靠水,樹蔭深沉間,竟有些幽深涼意。
圖紙上的密室就在這裡,沈檀舟沉氣上前,左右看了半晌,也沒有找到什麼能夠打開密室的機關。但看上面又確實是前朝匠人的工藝,更何況——
鍾靈毓還在這裡聞到了血腥味。
他細細嗅了一會兒,除了林間的土木香氣,是一無所獲。
不知道對於鍾靈毓而言,好濃重的血腥味,又是一種什麼味道。
他攥緊袖中的手,微微偏頭,才道:「大人,徐澤他們何時才能到?」
徐澤等人埋伏在林子外的,方才進來的時候,她已經吹了鷹哨且留下了痕跡,現在整個農莊,前前後後已經被禁衛軍包圍。
但是她還是有些不妙的直覺。
一種,抓不到罪犯的直覺。
她略微上前兩步,手指摩挲著石牆上的雕花,那是一座京城初落成時,工人鐫刻下來的輿圖。只可惜遷都已有四十年,京城風貌已經大不相同,她之所以能認出來,還是原先在林相書房裡讀書時,無意看見的這方圖紙。
當年先帝遷都稱帝,鎮國公同林相一文一武,算是幫先帝穩住朝堂,就是連遷都造殿這樣的事情,都是林相鞍前馬後,耗盡心血,同先帝挑燈熬出來的。
她自幼過目不忘,自然認出來這一副舊時的帝京城。
她的手拂過上面的每一條街,最終,停在四十年前的成華街上。
四十年前的成華街還一片蕭條,四十年前的胡氏當鋪只是一家微不足道的典當行。時移勢遷,舊人舊事,也都大不相同。
她微微按下那一方刻著典當行的石磚,見那塊磚略有鬆動,才使勁按了下去。
沈檀舟只聽見周圍牆壁略微震動,再抬眼,面前的石壁竟然緩緩打開,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驟然涌了出來,他條件反射地往鍾靈毓看去,果然見她本就蒼白的唇色,更加淺淡,整個人除了黑衣黑髮黑刀,就是一張未染脂色的白紙,單薄又慘然。
可這慘然只停留了一剎那,她邁步向前走。
果然,能夠短時間從大理寺的司直坐上大理寺卿位置的,絕非常人。
先前兩家定親之際,林相對鍾靈毓的評價,只有八字。
智極近妖,赤血肝腸。
他從來沒有在林相嘴裡聽見這樣的評價,便是他少年得志時,也只在林相口中得到一句,天資過人的客套話,絕沒有林相提起鍾靈毓時,那樣意味深長的讚賞。
他想,也許那時候林相就知道,待他身死後,鍾靈毓會有這樣的作為。
若不然,他又怎麼會評價她,赤血肝腸。
又怎麼會為她草草定下這麼一門婚事。
婚契定下來的那日,林相的目光悠長而痛惜。
他對那時意氣風發的沈檀舟說:「若有一日,她木秀於林,還望鎮國公府的威望,能擋住那些狂風驟雨,助她頂起這片,渾濁的天。」
回過神來,鍾靈毓已經走進了密室里。
林相的話還在他的耳畔迴旋,只是那些他曾經當做約定的話,如今落在眼前的人身上,卻多了一種深長的重量。
不是以鎮國公府的名義護住她,而是以沈檀舟的名義,同她一起並肩進退。
他收起思緒,從袖中抽出一方染著沉香的手帕,遞到了鍾靈毓的跟前。
鍾靈毓微微愣了愣,卻對上了他平靜柔和的雙眸,身上不知怎麼回事,倏忽僵硬了一剎,才婉拒了他的好意,徑直往前走。
昏暗的密室里,血流了一地,每走一步都黏在鞋底,繼而在地板上應下一個更為清晰的鞋印。
裡面一片混亂,屍體躺了一地,但和先前在華驛縣發現的屍體不同,這些屍體的傷口大不相同,顯然是經歷過激烈的搏鬥,最終是不敵兇手,才慘遭殺害。
鍾靈毓凝神,粗略看了一圈,確實是不多不少,只有十八個。
屍體臨死前還拿著兵器,手上的老繭同用的兵器也恰好對應,腰上懸著與徐十六同樣的玉佩,只是上面的數字大小不一,鮮少有幾個人,臉上被砍得面目全非,很是血腥。
密室里的鞋印也亂成一團,顯然兇手不止一個人。
這裡不大,一長排的通鋪,還有幾張方桌,但如今多多少少都濺出來了血。
她看了一圈,最終停在最遠處的一張靠牆的椅子上。
旁邊的茶盞還是溫熱的,茶盞旁邊濺了一道血,下面一具屍體正跪著仰面朝上,是直接抹了脖子導致的,因而才能血濺幾尺。可那道血,本應該是斜著濺在椅子和牆上才對,可椅子上卻少了一塊。
也就是說,殺害這個人的時候,有人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甚至是饒有趣味地看著這些人慘死。
那為什麼,只有這個人帶到他的跟前呢。
鍾靈毓上前兩步,屍體已經面目全非,根本看不出來生前是什麼模樣,只有一枚玉珏,上面刻著徐十六。
她低下頭撥弄了兩下,心中只有冷笑。
沈檀舟見她沉思,忍不住出聲:「這些人的臉都被砍得面目全非,顯然是別有用心。再加上先前又有十八郎偷梁換柱一事,只怕這些屍體也是別有玄機。」
他目光落在面前那茶盞上:「到底是什麼心狠手辣之人,能夠如此鎮定地看著一個人死去?」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見了深意。
和聰明人辦事的好處,倒是可以省了諸多口舌。
鍾靈毓收回目光,把那捲牛皮紙攤開:「如此看來,只怕我們已經打草驚蛇了。這圖紙八成是有人故意丟給我們,讓我們親眼看見十八郎死去,就消減了疑心,畢竟只有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但現在,有人故意放走了十八郎之中的其他幾個?」沈檀舟抬頭。
「不對,應該只有一個。」
鍾靈毓垂眸,看向那位『徐十六』的屍體。
「這個玉佩的繩結,與前些日子瞧見的不同。」
想來應該是有人將十六郎與此人的衣物換了下來,她微微弓腰,在此人身上翻看了兩下,果然沒見到上面有刀劍的傷疤,不像是習武之人。
起身之際,她眼尖地看見那袖口,藏著一張香箋。
聞著,竟然還有些芳菲樓的脂粉香。
鍾靈毓指尖微動,將那香箋抽出來一看,才發覺上面寫了一些看不懂的橫勾豎畫。
沈檀舟湊過來一看,有些犯難:「這是什麼暗語?」
「恐怕只有芳菲樓的那位姑娘,才能夠看懂了吧。」
畢竟十六郎曾離開過農莊,去了花樓。
他去花樓做什麼?
這張紙條又代表著什麼?
鍾靈毓頓了頓,心裡隱隱有個猜測嗎,還沒來得及多說,外面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大人!」興沖沖地一聲剛落下,陡然就變了調:「大,大大人——這,這裡怎麼有這麼多的屍體?」
鍾靈毓就猜到是徐澤,她轉過身,淡淡道:「這些應當是失蹤的十八郎,你且命人將這些屍體帶回去。」
徐澤被那血腥味嗆得作嘔,領命退了一步,才捂著鼻子說:「大人,方才我們在農莊後門看見一個小廝被綁在樹上,脖子被人砍了,不知道是不是兇手所為。我已經命柳玉和王安在那查探線索,大人要不要前去看看究竟?」
又死了?
這場命案,牽扯到了太多人。
背後之人費盡心思將十八郎化為己用,卻毫不留情地就將這些人滅口與於密室。
這些人到底想要做什麼?又是什麼樣的目的,值得他們演出這樣一場大戲。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著這件事的幕後黑手,和上次栽贓鎮沈檀舟前去殺人埋屍的始作俑者,十分相似。
困住十八郎,是為了什麼?
殺了十八郎,又是為了什麼?
鍾靈毓垂下眼:「徐澤,你同我一起去看看。」
徐澤忙不迭的點頭,沈檀舟自然也快步跟上。
眼下京城風雲周邊,鍾靈毓又是身負重傷,雖然她強撐著不說,但要是遇到什麼高手,恐怕也是九死一生。
他微微皺眉,只望鍾靈毓能不要這樣要強。
及至後門,柳玉和王安正在驗屍,見著鍾靈毓過來,連忙起身給三位上峰大人行了禮。
「回稟大人,此人也是一擊斃命,看這傷口,倒讓我等覺著似曾相識。」
「似曾相識?」徐澤微微皺眉:「可大理寺近年來接管的案子,全都將兇手緝拿歸案,難道還有什麼漏網之魚?」
柳玉低頭:「陸千凝一案中,有人栽贓鎮國公府,殺害了李二。當時鎮國公府的人說是受人差使,我等一直在盤查,但始作俑者至今還在法外。」
鍾靈毓知道這一茬,也沒多說,只是揮揮手:「先一併送去大理寺,順便讓京城府尹來認一認,這些人是不是前去衙門登記造冊的。剩下的人搜查這座山,切勿放走一個漏網之魚。」
幾人立即領命,匆匆將屍體抬走。
鍾靈毓只駐足了一會兒,就準備前往芳菲樓。
兩人剛沿著官路下山,背後卻黑煙忽起,直上雲霄。
沈檀舟愣了愣,才道:「農莊裡還有人。」
鍾靈毓回頭望了一眼,淡淡收回目光。
「京城的那些老鼠洞,是時候該填一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