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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2024-04-30 00:59:57 作者: 荒野大烤肉

  大理寺到了夜裡還是燈火通明,戶部尚書成天彈劾鍾靈毓,說整個大理寺的燈油燭火錢占了各司的一半。

  鍾靈毓理都不理,總歸是士大夫罵無可罵,只看見他們用燈油,卻總看不見他們成天通宵的幹活審訊。

  柳玉已經從杜公詩社回來了,但卻並沒有什麼線索。

  詩社裡面的案冊,記得是四月初七那日,幾人對詩到深夜,其中並無離席之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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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

  柳玉說:「期間陸暮雨確實是離席,將近有一個時辰,但卻是連路程都不夠,更不用說殺人拋屍了。」

  鍾靈毓點點頭,倒是沒再多說。

  她在大理寺坐了會兒,突然想起來早上剛遣散的那群紈絝。

  思緒一轉,她說:「我進宮一趟,你們將證據歸檔完畢後,便散植吧。」

  徐澤等人對視一眼,無不詫異地說:「多謝大人——」

  「不必謝我,謝戶部那些老頭們吧。」

  王安沒聽懂:「徐大人,這事何意?」

  徐澤想著前幾日早朝,戶部那老匹夫竟聯合一眾人彈劾大理寺,說鍾靈毓鋪張浪費,下月要縮減開支。他恨得牙痒痒:「再不走,下個月沒錢點燈了!」

  鍾靈毓沒理會這些人,她一路到了宮城,通報了一聲,就自行去了御書房。

  姬華倒也沒睡,御書房裡這會兒竟也是輝煌透亮。

  劉公公倒不像往常那樣,立在門口迎著她進去。等到她已經到了台階之下,裡面才慌慌張張地鑽出來一個人影。

  月色清亮,劉公公瞧見她的一瞬間,愣了片刻,才堆起來笑:「大人這麼晚前來,可是陸家的事,有些進展了。」

  鍾靈毓早年進大理寺那會兒,一天能審八個犯人,以至於後來她光看表情都能猜出來人犯所思所想。

  她倒是沒拆穿劉公公的慌張,目光轉了一圈,又落在御書房裡。

  陛下是在接見什麼人嗎。

  她稍稍點頭,對劉公公道:「倒也不是,只是想來問問陛下,關於鎮國公世子一事。」

  劉公公笑意一僵:「那,那鎮國公世子算得了什麼要事,值得大人您深夜前來。」

  兩人已經走到了門口,鍾靈毓沒再多說,笑了笑才進去。

  姬華仍舊坐在桌案前,奏摺倒是已經批完了,現下正拿著一本古籍翻閱。

  見著鍾靈毓,他笑了笑:「愛卿可是找到了什麼線索?眼下距離五日之約還有兩日,若是查探不出——」

  他頓了頓,神色有些擔憂:「你也知道,女子做官本就是事無先例。朝堂上的言官虎視眈眈,若真要是教他們抓住話柄,只怕朕也護不住你。」

  鍾靈毓低頭應是,抬頭卻說了一句風牛馬不相及的話:「倒是奇怪,原先陛下愛用龍涎香,今日御書房裡倒多了些花樓的脂粉味——」

  說到這裡,鍾靈毓故作驚訝:「難不成是臣深夜前來,叨擾了陛下.....」

  姬華臉色忽而一陣紅白,他乾咳一聲:「這,這....靈毓,你倒是越發沒大沒小了,朕問你案子上的事呢。」

  鍾靈毓倒也沒拆穿他,可她來這裡,卻不是為了說陸府一事。

  她正了正神色,才說:「陛下,微臣只是想問,沈世子與您到底是何種關係。值得您派劉公公親去大理寺,讓微臣放他離開昭獄。」

  「若真是因為害怕風言風語,臣自然不信。您騙得過大理寺一眾人,可騙不過微臣。」

  姬華心口一跳,面上卻是泰然自若。

  他望著她,燭火讓她原本清寒的眉目軟了三分,雖是低頭陳述,但脊骨挺拔,是不卑不亢。

  看來,沈檀舟這件事,若想再瞞著鍾靈毓怕是有些困難。

  鍾靈毓見他沉思,頓了頓,又繼續說:「沈檀舟一事事關重大,微臣只是不理解,有人竟不惜大費周章栽贓沈檀舟這麼一個紈絝子弟。但現在微臣更不理解的,是您竟然也會派人相救。」

  她抬頭,目光卻不是看姬華,而是看姬華身後那一副繡著龍騰虎躍的屏風。

  姬華捏著書卷的手一緊,驀地和她那雙銳利的眼對上,這才發現達官顯貴口中的鐘閻王,生了一雙怎樣寒光四射的眼。

  他暗暗心驚,竟在這雙眼睛下,生出幾分做賊心虛的錯覺。

  他到底是位帝王,再開口時,聲音仍舊溫潤平穩:「沈檀舟此人近來確實是名聲狼藉,但鎮國公府卻是立下汗馬功勞。如今外面謠言惑眾,朕只是想避免些麻煩罷了。這事,是讓愛卿為難了嗎?」

  燭火將屏風勾出來一個不算明顯的剪影,若不是前因後果在前,其實當真猜不出來是個人影。

  見姬華不樂意說,鍾靈毓倒沒有為難。

  她嘆了一口氣,只是道:「雖不知這背後之人為何要暗中潑沈檀舟一身髒水,但微臣此來,是想給陛下提個醒。既然有心人已經看出端倪,陛下今日再去大理寺為人解圍,恐怕更會讓人坐實猜測。微臣言盡於此,還望陛下三思後行。」

  姬華抿唇:「愛卿言之有理,時辰不早了,朕命人送你回去吧。」

  鍾靈毓笑了笑,她笑起來是極好看的,不想是個扒皮抽筋的大理寺卿,反倒只是個清俊少年。但她是極少笑的,便是笑了,也只不過是一剎。

  不像是歡喜,倒像是一種盡在掌握中的從容。

  她謝過姬華,行禮告退。

  轉身之時,她說了一句話:「陛下,下次讀書,切記莫要拿倒了。」

  身後露出來一道陌生的笑,顯然是沒有憋住。

  鍾靈毓頓了頓,到底是沒轉身,邁步離開了宮室。

  待他走後,姬華才惱怒道:「笑什麼笑,給朕滾出來!」

  笑聲卻是越來越放肆,半晌也不見人影。

  姬華忍無可忍,猛地站起身,繞到屏風後面。

  沈檀舟一襲紅裝,卻是漸漸收斂了笑意,那張原本玩世不恭的麵皮,在燭火的映照下,竟是分外嚴肅。

  他站起身,往屏風外看了一眼,目光在鍾靈毓站得地方頓了頓,還沒來得及說話,腦袋就被書卷打了一下。

  姬華輕哼一聲:「還看,人都走遠了。方才不是問你,要不要同她一見嗎?」

  沈檀舟嘆了口氣,他說:「現在還不是時候。」

  紈絝子弟同陛下深夜密談尚可解釋,但朝堂中都傳陛下同鎮國公是撕破臉皮,兩人能在深夜會談,卻是匪夷所思了。

  鍾靈毓若是看不見,那還可以裝傻。可要是真的撞上了,便不太好解釋。

  姬華示意沈檀舟坐下來,他沉思片刻:「方才靈毓說的對,既然朝中有人已經想要試探你,那八成是對你起疑。更何況,現在劉黨已經教朕清除的差不多,你也可以洗一洗罵名,好立在明面,為國效力才是。」

  沈檀舟眉頭皺了起來。

  早年鎮國公府替姬華平定藩王,但樹大招風,朝中幾個擁躉新帝的重臣都叫劉黨陷害攀咬,潦倒下台。

  彼時姬華尚未坐穩帝位,只能讓鎮國公先退居東山暫避鋒芒。明面上是收回兵權,實際上東山營上將的軍令,已經掌在了沈檀舟的手裡。

  可劉黨狐狸尾巴藏得太好,若真想查出什麼,那必然也是得暗中。

  整個京城的根都爛透了。要想連根拔起這株朽木,須得從細微處開始。

  他越是扶不上牆,就越是讓人不在乎,才越能和那些紈絝打成一片,逐個將劉黨這棵樹上的果實摘下來。

  時日一長,也便摘了許多。

  當然,這其中和大理寺脫不開關係。

  畢竟那些時日,大理寺的冤狀數不勝數,鍾靈毓一日審八個犯人都是常事。

  只是現下,怎麼會有人忽然對他起疑了呢?

  沈檀舟稍稍搖頭:「此事怕不是針對我,但陛下派劉公公前去救我,倒確實是自亂陣腳。」

  姬華一愣:「此話怎講?」

  「陸千凝之死約莫只是仇殺,但因為什麼,我不甚清楚。只是有人暗中偷我衣物,以粗劣的伎倆潑我髒水,為得就是要讓我被抓入大理寺。城頭拋屍案弄得人心惶惶,鍾靈毓若知道此事,只怕是會找個噱頭壓下來。而親自抓我回大理寺,定能讓百姓議論紛紛。」

  說到這裡,他苦笑一聲:「鍾靈毓恨我之深,早就想給我一頓教訓。得知我與拋屍案或有關聯,自然會馬不停蹄來抓我。可奇怪地就是,她方一抓獲我,城中便就謠言四起,說我是殺了陸千凝的真兇。但栽贓手段極其拙劣,鍾靈毓雖厭惡我,但也不會徇私枉法,只會將我放了——可京中謠言,卻不會隨著此事偃旗息鼓。」

  姬華擰著眉,心中隱隱有個猜測:「難道,你懷疑,栽贓你這件事,本身是針對的靈毓?」

  「什麼靈毓?陛下我忍你很久了,我都沒喊靈毓——」沈檀舟忍無可忍:「叫她鍾卿!」

  姬華覺著好笑,他拍了拍沈檀舟:「行行行,你繼續說,這件事難道是針對鍾愛卿嗎?」

  沈檀舟抿了一口茶,目光又情不自禁地往屏風外看去,那裡已經沒有人影了,可鍾靈毓的笑,卻一直在他腦袋裡面,揮之不散。

  以至於他再開口的時候,都帶了幾分笑意:「女子為官,朝中本就是風言風語。她立足之本就是民心,倘若民心動搖,說她對未婚夫徇私枉法。屆時水漲船高,陛下你也未必能護得住她。」

  姬華眨了眨眼:「你未過門的世子妃,朕護著做什麼?」

  「......」

  沈檀舟噎了一下,他和姬華對視一眼,兩人的神情在沉默中逐漸凝重起來。

  玩笑話說盡,誰都知道鍾靈毓為國鞠躬盡瘁,頗有林相遺風。若就這樣湮滅在萬人唾罵中,實乃朝堂不幸。滿朝文武,姬華能真正信任的人,也就只有沈檀舟與鍾靈毓了。

  更何況,舉國上下,明察秋毫者,舍她其誰?

  姬華說:「朕今日派劉公公去大理寺提你,縱使隱秘,也定然落入有心人的耳朵里。日後只怕你要面對多重試探。眼下你既然在刑部當差,明日就隨同鍾卿一起查探此案。」

  「結案封鍾卿,懸案砍你頭。」姬華補充了一句。

  沈檀舟嘴角抽搐一下,見姬華一臉揶揄地望著他,到底是點頭應了。

  他往屏風處看了一眼,確實是不想載藏在暗處,成為世人口誅筆伐的紈絝子弟。

  姬華看出來他的所思所想,長長嘆了口氣。

  他給沈檀舟斟了一杯酒,才說:「三年,倒真是眨眼一瞬。」

  沈檀舟笑笑:「陛下還是莫要感春傷秋了,還是想想該怎麼應付陸總督和慶王殿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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