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折獄>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2024-04-30 00:59:58 作者: 荒野大烤肉

  五日之期已到了第四日,鍾靈毓上朝之前,就聽見幾個言官再不遠處竊竊私語。

  大理寺卿公務在身可不用日日上朝,但一旬必得有三次。

  每逢這個時候,鍾靈毓都期盼自己不帶耳朵來。

  可偏生,習武之人耳朵素來靈敏。

  大老遠她就聽見那些個老頑固在商討,昨夜奮筆疾書寫了兩稿文書,改了又改,直到天色大亮,才終於合筆。

  湊近了倒是聽得更清楚些。

  「李大人這篇文章倒是精彩絕倫,定能將那鍾家小女說得啞口無言!你且來看看我的,自上次下朝,我便開始潤筆構思。今日定能同她在朝堂上辯個高低。」

  「......」行吧。

  

  這些老頭子倒真是嫌活得長,她每日在大理寺覺都不夠睡,這些人竟然還閒得徹夜寫彈劾書。

  她默默想,果然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正想著,她就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嗐,李大人,我來看看你寫的如何。」

  大抵是說得盡興,那李大人也未曾回頭,抬手就將文書遞給了身後的人。

  鍾靈毓以為自己聽錯了,稍稍偏過頭,果真就看見沈檀舟正立在石階之下,紅衣曳地,挺秀俊拔。天色微亮,只照出他朦朧的側臉。

  見慣他一副勾欄做派,此時長發高挽,倒真有幾分五品官員的正氣。

  鍾靈毓看著看著,竟情不自禁地晃了神,朦朦朧朧地記起了些那些早已被拋之腦後的往事。

  那時也是綠柳如茵的春三月,新科放榜,林相點了沈家公子為金科狀元。白馬遊街,錦衣官帽,在京城裡有說不完的風流意氣。

  她不過十三四歲,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就看見了那樣一張撐起來整個京城風華的相貌。

  所以後來林相同她說,要將與鎮國公府定親,這樣待他身死後,也不怕她成為漂萍孤女。

  她想,若是嫁給那樣頂天立地的少年郎,倒也是榮幸。

  可沒想到,時過境遷,新帝登基後收了沈家的兵權,這位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也就成了蒙塵明珠,混跡在爛泥里,誰都拉不上來。

  當年驚鴻一瞥的念念不忘,早就消磨在沈檀舟一次又一次的吃喝狂賭上了。

  「沈檀舟!你,你無事來上朝作甚!」李大人中氣十足,吼得百官紛紛回頭。

  一眾人在見到沈檀舟的那一剎,無不是吃驚愕然,紛紛朝西邊看去,見太陽仍舊掛在東邊,倒是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沈檀舟上朝?簡直是笑話!

  鍾靈毓略帶嘲弄地瞥了他一眼,倒是沒再久留,扭頭往金鑾殿走去。

  她在百官中拾級而上,眾人避之不及,紛紛給她讓出來一條路。沈檀舟站在最下面看她,只能看見她的背影,卻能看見那些文武百官的眾生相。

  或鄙夷,或不屑,或嘲諷,或厭惡,不由分說地將她投去。

  可她只是背脊挺直,清瘦而決然的往上走。

  初升的紅日微光灑在她的三品官服上,燁燁生輝。

  這是當朝第一位女官,也是唯一一位未到二十,就已經位列三品的當科狀元。

  她在走一條萬人唾罵的路,或許孤獨,但她絕不軟弱。

  日光落在她清寒的眉目上,她看著百官,無悲無喜,像是看一場事不關己的鬧劇。

  李大人怒吼一聲,跳腳大罵:「沈檀舟,你撕我摺子做甚!沈國公就是這樣教導你的嗎!你不過是從五品小官,見著我不行禮就算了,還在這裡——」

  沈檀舟回過神來:「哦?鎮國公的爵位可是世襲,等我襲爵可是正一品國公,你想好了再和本世子說話。」

  李大人臉上青了又白,白了又紅,最終才指著的沈檀舟鼻子,憋出來一句:「....你,你!豎子豈敢無禮!」

  沈檀舟大笑一聲,快步越過這些老臣,眼角都沒丟過去。

  一眾人犯不著和這一個紈絝計較,總歸就是夏朝的弼馬溫,仗著家世的一個閒職,無需放在眼中,敬而遠之便是了。

  鍾靈毓在殿前站了一會兒,才看見姍姍來遲的徐澤。

  徐澤同她不一樣,除非休沐,是每日都要上早朝的。

  他見著鍾靈毓先是一愣,快步走上前來,還沒來得及行禮問安,赫然看見遠處站沒有站相的沈檀舟,話頭當即哽在喉嚨里。

  他使勁揉了揉眼,才驚道:「大人,下官這是沒睡醒嗎?這,這這,沈檀舟這個紈絝,竟然也能來上早朝了!」

  鍾靈毓回頭看了看,見沈檀舟靠在金鑾殿前的漆木紅柱上,全然沒有進宮拜見的端莊與肅穆。

  她若是言官,定要參他一個藐視君上的罵名。

  鍾靈毓收回目光,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是懶得多看一眼。

  她道:「不過,若是他能日日上朝,倒也是個好事。」

  遠處的沈檀舟豎耳以待。

  沈檀舟想,果然,鍾靈毓是喜歡上進的男兒郎。日後待他同陛下剷除劉黨,肅清朝堂,贏得萬千功名,再風風光光地將她迎娶回——

  「他若是來上朝,百官彈劾我的文書,倒可以少了些。」

  「.......」

  徐澤深以為然:「大人果真有遠見,不過近日朝堂要事紛亂,恐怕言官們也無暇彈劾。西海義軍氣焰高漲,陛下正尋思著派誰前去鎮壓呢。再加上陸府這件事——」

  說著說著,他就噤了聲。

  鍾靈毓神情一頓,往丹墀台下看去,就見江南總督一臉肅殺之氣,跨步而來。旁人紛紛退避三舍,竟是連上去寒暄的膽量都沒有。

  待到立定,他眯著眼看了一圈,最終落在鍾靈毓的臉上,眼中的情緒意味不明,但卻不像是尋常官員眼中的仇怨。

  鍾靈毓一時說不準那是什麼意味,她微微頷首,遙遙沖陸總督行了一禮。

  眼見金鑾殿裡敲起了鐘聲,百官紛紛肅容端身,按照品階魚貫而入。

  刑部官員稀少,排不了多長的隊,統共只有四人。

  刑部侍郎在前,鍾靈毓在後,徐澤緊跟,最末尾的才是沈檀舟。

  徐澤小聲道:「這沈檀舟素來不上朝,昨日又被陛下親自從大牢里撈出來,今日又如此人模狗樣,只怕是別有用心。」

  鍾靈毓自然知道其中利害,眼見百官中,有些視線若有若無地飄到她們這一處。

  她想,興許昨夜姬華將她的話聽了進去。

  至於姬華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今日怕是就要見真章了。

  但眼下,顯然是一場硬仗。

  早知道江南總督今日回朝,她便不來湊這個熱鬧了。

  果不其然,早朝尚未過半,江南總督已經憋不住來意,當朝逼問鍾靈毓,案件進展的如何。

  鍾靈毓斂眉上前:「啟稟陛下,臣自當竭盡全力緝拿真兇,只是五日之期未到,尚不辯稟報案情,免得打草驚蛇。」

  陸楓冷笑一聲:「鍾大人說得倒是好聽,小女遇刺當夜,打更人曾說見過鎮國公世子。你將其緝拿,卻又扭頭將人放了。難道是想徇私枉法不成?這沈檀舟罵名昭著,老夫倒以為,這件事定然和他脫不了干係!」

  鍾靈毓語氣很淡:「臣說了,不會冤枉一個無罪之人,也不會輕放一個有罪之犯。大人權且放心,臣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這話一說,朝中原本就看鐘靈毓不順眼的言官,紛紛上前發難。

  「鍾大人說得倒是容易,如今五日之期已經過去了三日,若明日過後,你還查不出所以然——我看那,這大理寺卿的位置,還是趁早換人吧!」

  鍾靈毓雖是沉默寡言,但也不是忍氣吞聲。

  她略微抬眼:「本官的職位是陛下親提,如今陛下都未曾說些什麼,你倒可以替陛下做主了?」

  「你.....」他趕緊躬身領罪:「老臣一時心切,還請陛下降罪。」

  姬華看得厭煩,不耐地揮揮手。

  一般到了這個時候,大抵是朝會到了尾聲,眾人無話可說才會齊齊來針對她兩句。

  鍾靈毓是司空見慣,只等姬華說退朝,就快些離開這紛紜之地。

  可她等了半天,也沒見姬華發話,反倒是一臉沉思地盯著底下鬧劇。

  良久,鍾靈毓到底忍不住想要辯駁之時,他才發聲:「既然眾愛卿覺著鍾卿一人難挑大任,朕便從刑部調一人輔佐,諸位看如何?」

  鍾靈毓一愣。

  她腦袋裡轉了一圈,也沒發現刑部有什麼可用之人。

  可正是這個答案,讓她渾身一僵,不由自主地往姬華看去。

  難道.....

  不出所料,姬華唇瓣微啟:「沈卿在刑部賦閒已久,如今大理寺奇案屢出,才人短缺,理應前去扶持才對。」

  「.......」

  鍾靈毓面沉如雨。

  徐澤眉眼抽搐。

  連帶著一眾彈劾鍾靈毓的言官都傻了眼。

  讓沈檀舟去幫忙?拖後腿還差不多!

  陸楓雖不看好鍾靈毓,但對沈檀舟可是一點指望都沒有的。

  事關愛女,孰輕孰重還是能分得清的。

  他忍無可忍:「陛下,沈檀舟此人劣跡斑斑,又與此事息息相關。如今陛下再調他前去大理寺——」

  姬華打斷了他:「朕素來用人不疑,諸位愛卿莫要再議。京城發生如此血案,朕望鍾卿,速速予眾人一個交代,予京城百姓一個交代才是。」

  鍾靈毓擰著眉,想要辯駁兩句,可姬華說得這樣斬釘截鐵,便是再無轉圜的餘地。

  上一次朝,一肚子糟心事。

  她心頭嘔了口老血,上不來下不去,但到底是領命:「微臣遵旨。」

  怪了,姬華這是受什麼刺激了,竟讓沈檀舟同她一起查案?

  沈檀舟這個只會喝酒的廢物。

  姬華見目的達到,到底鬆了一口氣,這才說了退朝。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