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2024-04-30 00:59:53
作者: 荒野大烤肉
書信上面只寫了六個字。
四月初七,酉時相見。
柳玉說,這封書信是從陸千凝書柜上面搜出來的。放得不算隱蔽,就夾在書冊中間。除此以外,也就沒有旁的可疑線索了。
鍾靈毓覺著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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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陸千凝是去赴會,沒必要整理花草中的鞋印才是。
一時間,她竟分不清,到底是鞋印在裝神弄鬼,還是這份書信在弄虛作假。
她和柳玉對視一眼,才轉頭對陸堯說:「現下,本官要去同陸夫人問些究竟,陸大人若是憂慮,可以與本官一同進去。」
話說到這個份上,陸堯也不好再阻攔。
兩人剛一踏進陸夫人的廂房,都不約而同地皺了皺鼻子。
鋪天蓋地的苦藥味中,躺著一個形容枯槁的婦人,這便是陸千凝的繼母,胡氏。
聽見動靜,胡氏虛虛抬眼,待瞧見陸堯,她又落了兩行淚。
鍾靈毓上前兩步,長話短說:「陸夫人,本官乃大理寺卿,此來是奉旨調查陸千凝一事。煩請夫人如實將府上瑣碎一一嚴明,本官好還千凝小姐一個公道。」
話音剛落,胡氏就嘔了一口血。
陸堯忙上前幫她順氣,咳了好半天,她才平復了呼吸,輕輕開口。
嬤嬤口中說的爭吵,確實是在三月底。陸千凝乘雨而來,在胡氏跟前哭了好大半天,字字句句都是要說退婚。但任憑胡氏這麼問,陸千凝也不說原因。可婚期在即,若隨意退婚,也是惹惱了皇室。
胡氏自然不願意讓陸千凝任性,就勸慰她莫要耍小孩子脾氣,畢竟陸府上下都知道,陸千凝是和慶王情投意合,想必只是的一時氣惱,生了嫌隙,才會說這些氣話。
陸千凝哭完之後,又像是沒事人一樣,回到了凝霜院。
但胡氏還是留了個心眼,派了嬤嬤去盯著。
那些天,陸千凝在府上也很是安分守己,更不必說去和外男相互傳信,至多也只是和陸暮雨有些談鋒。可事情既然已經出了,婚期又在即,胡氏覺著自己一副病體,看管不了陸千凝。只能傳信回江南,命陸堯匆匆回京。但沒想到,四月初七,陸千凝就失蹤了。
談到書信,胡氏搖了搖頭,說萬不可能。
她就是害怕陸千凝和外面的人通信,一直嚴防死守,絕不可能放過一絲蛛絲馬跡。
旁邊伺候的嬤嬤也點頭應是:「大人,那些時日老奴可一直命人守著凝霜院,若真有人和二小姐傳信,必不會教下人們疏漏的。」
鍾靈毓稍稍點頭,心中卻另有一番主意。
畢竟這書信沒有落款,誰也不知道陸千凝究竟是何時得到這張信箋的。
若真是在爭吵之前,想比嬤嬤也不會察覺。
胡氏語調哽咽:「大人,你可千萬要為千凝做主啊——多好的孩子,到底是誰,竟如此痛下殺手——千凝,千凝......」
她已經是病入膏肓,神志多少有些混亂。
陸堯沖鍾靈毓搖搖頭,示意不能再說下去了。
鍾靈毓倒也沒再強求,和胡氏點頭,就從屋子裡退了出來。
陸堯一臉糾結,他嘆了一聲:「大人莫要見怪,母親如今受不得操勞,我也是無奈之舉。」
鍾靈毓輕應了一聲,沒再陸府多留,準備先回大理寺,將這些線索整理一番。
假設陸千凝出府是受人邀約,那夜半在長街遊蕩的沈檀舟,又為何被捲入這場陰謀?
難道說,傳信給陸千凝的人,是鎮國公世子?
畢竟沈檀舟和她有婚約,而陸千凝又和慶王有婚約。兩個有頭有臉的人,若情投意合,倒也只有私奔這一條出路了。若不然的話,陸千凝退了慶王的婚約,轉頭嫁給了鎮國公世子,於情於理都不太好看。
思緒浮沉,她竟又飄回陸暮雨那張中磨出來的新繭。
新繭——而挖開花壘,正是需要鐵鍬的。
.....
大理寺內,徐澤已經等候多時。
他瞧見鍾靈毓面色不好看,忙上前問:「大人,可有什麼線索?」
鍾靈毓一五一十地將陸府得來的消息,說給底下的一眾人聽。
徐澤眉頭越皺越深,待鍾靈毓說完,他才插了一嘴:「大人,晨間在那老賴身上得到的金子,與鎮國公府搜尋到的相同。下官以為,這背後應當是同一人。」
這是自然。
沈檀舟不可能和自己過不去,殺人穿一件花里胡哨的衣服就算了,扭頭竟還把自己賣了。饒是他再酒囊飯袋,也不必做出這等沒有腦子的事情。
更何況,案發現場還有一個極其古怪的鞋印。
鍾靈毓起身,對著那鞋印的拓本看了半天。
徐澤忙上前:「怎麼,大人覺著這個鞋印有古怪?下官方才和沈世子的鞋印比對了一二,發現正好吻合。」
「吻合?」鍾靈毓眉頭微皺。
徐澤從一眾線索中,扒拉出來另一張紙,上面用秀麗小楷標註著,是沈檀舟的鞋印。
他對著光,將兩個鞋印重疊,邊緣確實是一模一樣。
若當真是一模一樣的話,案發現場出現的必然不會是沈檀舟了。
可就是一模一樣,才有古怪。
鍾靈毓搖搖頭:「鞋印受力不均勻,顯然是有人穿了不合腳的鞋子導致的。眼下看來,有人是想偷走了沈檀舟的衣物鞋子,故意偽造出來沈檀舟殺人的線索。你再去問問,沈檀舟近來可有得罪過什麼人。」
徐澤應了一聲,就主內去監牢提審沈檀舟。
餘下的幾個司直還有各自的案子在身上,也就沒在多留。
鍾靈毓摩挲著方才從陸府帶回來的信件,鼻子忍不住皺了皺。
信箋上的墨並不劣質,反倒隱隱透著一股檀香味。
除此之外,竟然是連一絲一毫的藥香味都未曾沾染上。
怪了,依照陸千凝書房當中那股藥湯味,尋常人進去走上一遭,不免都得帶出來幾分味道。但這張理應在書房放置多日的書信,卻是清清白白,全無意味。
她眉峰微皺,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這張書信,絕不是四月初七之前放入書房,反倒是時候亡羊補牢,故作此舉。
如此看來,那陸千凝就更不可能是私奔。
她抬手,將這些線索,現在捲軸上。
剛一落筆,就聽見迴廊上碎碎念的抱怨聲。
再抬眼,徐澤已經邁入屋內,臉上一萬個不服氣:「大人,你看看那沈世子什麼模樣,來這裡蹲大獄跟出遊似的。下官要提審他,還被他甩了臉色。任憑下官如何問,他總是悶頭不語——您瞧瞧,這些紈絝都猖狂成什麼樣子了!」
這一疊聲的話吵得鍾靈毓腦子疼,她在心裡嘆了口氣,到底是認命起身:「本官前去看看。」
憑心而論,鍾靈毓是不想看見沈檀舟那張臉的。
可沈檀舟那臭脾氣,也不是徐澤能夠收拾的了得。
更何況,這件事牽扯頗深,沈檀舟在其中可謂是舉足輕重。
如果有人當真想要栽贓沈檀舟的話,那又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值得殺一位江南總督的嫡女,來成全這一個拙劣的謊言。
這當中的古怪,怕是比她想得要深。
進了大牢,鍾靈毓就聽見幾道划拳聲,帶頭的那人聲音最張狂,絲毫沒把大理寺當成大獄的樣子。
鍾靈毓心頭窩火,面上更寒,腳下的動靜卻收了起來。
往前走了一路,任誰也不敢在她的冷臉下給沈檀舟通風報信。
沈檀舟只覺著背後發涼,見同獄友們眉眼抽搐,他輕嘖了一聲:「怕甚,咱們又不賭錢。」
陸永心中忐忑,恨不得讓沈檀舟少說兩句,他擠眉弄眼,示意沈檀舟回頭看看。
偏沈檀舟跟看不懂眼色一樣,反倒不知天高地厚叫嚷著:「怎麼了陸永?陪本殿玩兩局——」
陸永藏在袖中的手,一個勁地擺。
沈檀舟嗤笑一聲,嘴裡的話還沒說完,扭頭就對上鍾靈毓那張森寒的臉。
他嘴角的笑僵了又勾,好半天,才做出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鍾,鍾大人,你,你怎麼來了。」
鍾靈毓心中厭煩,越發覺著這些人死性不改。
她想不通這麼些個九尺兒郎,不去頂天立地,撐起國楣,專愛這些取樂玩意兒。
一眾人想像的震怒並沒有到來,但她眼角的不屑,卻不由分說地刺痛了在坐的幾個紈絝子弟。
鍾靈毓眼神落在沈檀舟身上,她揮揮手,示意兩旁獄差將他帶出來。
事到如今,沈檀舟大抵也就是一個替罪羊,還是一個蓄意為之的替罪羊。
可如果他當真無辜,四月初七那日,他又究竟去了何處呢?
待他立在刑台之下,鍾靈毓才抬眼看他:「本官再問你一句,四月初七酉時,你到底去了何處?」
沈檀舟面上仍舊是玩世不恭的笑,著實讓人生厭,她只看了一眼,就轉過頭去。
沈檀舟唇瓣微抿。
陛下不會不知道他已經落獄的消息,如若他被捲入這場紛爭當中,姬華定然會設法相救。可眼下日頭已經過了半晌,外面形式又不知成了何種模樣。
他說不清楚,這一役到底與他有何關係,但無論如何,眼下都不辯說太多。
正當他準備扮傻充楞的時候,鍾靈毓已經面露不耐,那把御賜的長刀開開合合,每一次落鞘,都讓沈檀舟心中一跳。
沉默間,鍾靈毓又問了一句:「緣何不說?」
頭一次,沈檀舟覺著自己脖頸發涼。
他瑟縮了下脖子,很有些心虛地說:「那日,我確實是在府上看書——」
「看得什麼書?」
「......嗯,淫書。」
「......」
整個刑訊台寂了一瞬,幽暗的燈火中,鍾靈毓面紅如血,卻消磨了她眼中幾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寒。她眉頭擰了又皺,手上青筋乍起,可卻是嘴笨舌拙,半天只憋出來了一句:「荒唐!」
沈檀舟一臉無辜:「這,這明明是大人你先問的——」
「閉嘴!」鍾靈毓低咒一聲,懶得和他打機鋒,迅速換了話頭。
「那近來,你可有得罪過什麼人?」
沈檀舟眉頭一皺,隱約猜出來陸千凝之死的意圖,但又不敢表露出來。
他避重就輕地說:「除了賭債,倒是沒有多少仇家。大人該知道,向我這樣的冤大頭,整個京城的人都巴不得我多活幾日呢。」
「仔細想想,可有什麼仇家。」
沈檀舟目光落在她身上,低咳一聲,沒敢說話。
在沉默中,鍾靈毓順著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長刀上。
她是被氣笑了:「沈檀舟,你想死是嗎?」
她敢問,沈檀舟也就敢接、
「......其實也不是很想。」
鍾靈毓忍無可忍:「沈檀舟,你給本官正經一點!」
沈檀舟還沒來得及說話,背後忽而傳來一道急促的腳步聲,兩人循聲望去,卻看見劉公公步履急促的往這走來。
看見鍾靈毓,他忙鬆了一口氣,快步上前,示意鍾靈毓貼耳聽言。
一句話說完,鍾靈毓臉色難看的不像話。
劉公公嘆了口氣:「大人,沈世子是不可能同這件事扯上關係。眼下外面風言風語傳得厲害,再瘋長下去,怕是不好收場。孰輕孰重,大人可要考慮清楚了。」
清楚,鍾靈毓怎麼能不清楚。
謠言猛如虎,饒是沈檀舟確實清白,但也擋不住眾口鑠金。
事已至此,若是以治安罪逮捕沈檀舟,那確實該放了他。
可,盯著他那張玩世不恭的麵皮,鍾靈毓是一萬個不願意。
私情是私情,良久,鍾靈毓退了一步。
她說:「最遲明日。」
劉公公笑了一聲:「那咱家就先回去了。」
鍾靈毓點點頭,狠狠剜了沈檀舟一眼,才將劉公公送出昭獄外。
甫一出去,王安和柳玉已經立在中堂,欲言又止。
待劉公公離開,鍾靈毓才看向王安:「鎮國公府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