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柔兒

2024-04-30 00:40:15 作者: 郁菲

  凌小染自御書房出來,看了一眼晴好的天色,眼中瀰漫深濃的恨意,三年了,她始終無法忘記那一日的情形,玄羽猙獰著臉強逼她喝下墮胎藥,那艷麗刺目的鮮血逶迤了一地……

  「公主,這裡風大,奴婢送您回宮吧。」夜鶯拿著一件輕若蟬翼的白色披風給她披上,莫看這披風平凡,卻是取雪貂身上最柔軟的一撮毛製成絲線織成,其耗時二年,由三十個繡女日夜不停的趕工而成,其上綴著黃豆大小的東海珍珠,粒粒圓潤,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這件披風曾引起各國妃嬪爭相搶奪,然而最後卻被玄羽以一座城池換來,當時全國譁然,都以為這是玄羽送給他的寵姬白柔兒柔妃,然而也只有當事人明白,這件披風最後送給了久居永福宮的東宮孝文皇后。

  野史記載,玄羽聽聞世間有這樣一件罕見之物時,並未露出半點感興趣的樣子,而他的近侍接著說了一句,「據說此物雖輕如蟬翼,卻是最好的禦寒之物。」

  只此一句話,讓玄羽決定花了一座城池換來,據他的近侍說,當時文軒皇帝撐著肘半晌,淡淡的道出一句,「她自小產後身體就畏寒,此物於她當是最好的東西。」

  凌小染低下頭來,撐著夜鶯的手緩步步下白玉石階梯,自她三年前小產後,就很畏寒,但凡受了一點涼,回到屋裡就是躺十天半個月,偶爾嚴重時還會昏睡幾天。

  據太醫說,這是小產後沒調理好留下的後遺症,再加上身體裡剎那芳華的餘毒未清,她的身體已經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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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調理,現在體質稍微好了一點,卻仍是不能掉以輕心,所以在眾人都穿著輕薄的衣裙時,她出行還得帶著披風。

  兩人剛步下階梯,迎面走來一名嬌艷的宮裝女子,身後跟了兩個大宮女,四個小宮女,論排場,絕對不輸給東西兩宮皇后,此人正是玄羽的寵姬白柔兒。

  凌小染緩緩停下腳步,她在永福宮時曾聽過白柔兒的名號,聞名不如見面,一見之下,臉若牡丹,腰若蒲柳,果然是傾國傾城之色,只是看到她的容貌,她心頭掠過熟悉之感。偏頭想了想,卻又想不起來自己在哪裡見過。

  就這短暫時間裡,白柔兒已經婀娜有姿的走到近前來,她盈盈福身,聲音若黃鶯出谷,清脆動人,「臣妾參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白柔兒模樣雖斂得恭順,可是神色間的倨傲卻是不將她放在眼裡的,凌小染也沒必要討好玄羽的女人,因為她從未曾在乎過玄羽的寵愛,她淡淡的瞟了白柔兒一眼,懶洋洋的道:「柔妃不必多禮,起來吧。」

  白柔兒謝恩後站直身子,看著凌小染身上那件價值連城的披風,心裡恨得要嘔出血來,她被玄羽寵得無法無天,也不將凌小染放在眼裡,在她心裡,凌小染不過是一個失寵棄後,有什麼資格得到這件披風,遂出言譏諷道:「妹妹久聞娘娘盛名,今日一見也不過爾爾,聽說娘娘是前朝公主,國破家亡,不知道娘娘為什麼還活著。」

  夜鶯聞言,氣得想出言反譏,凌小染輕輕的按了一下她的手,她們出來不是跟這種小角色鬥氣的,她失笑著搖了搖頭,道:「令父白楊是前朝的重臣,這國都亡了,他作為臣子,為什麼就沒有帶著你們一家老小殉國?」

  白柔兒被她問得啞口無言,她氣惱的瞪著凌小染,嫉妒道:「你得意什麼?在後宮誰最得寵誰的權利就最大,你不過是一個失寵棄後,有什麼資格與本宮這樣說話?」

  凌小染淡淡的看著她,像是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你可知道,在這世上,所謂的得寵是最不可靠的,這一刻你得寵,可有沒有想過,下一刻你就會跌進萬劫不復的深淵?」

  「勞娘娘費心了。」白柔兒譏諷道,漂亮的鳳眼被恨意填滿,讓她恬靜的臉多了幾分猙獰,「本宮才不會像有的人一樣,偷了人還理直氣壯……」

  身後一條人影迅速掠過,在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時,那人已揚起巴掌狠狠的摑了白柔兒一巴掌,白柔兒被他摑倒在地,嘴角瞬間便流出血絲來,她狼狽的看著來人,委屈的道:「皇上,您……」

  玄羽看也沒看她一眼,冷聲道:「來人,將柔妃拖下去,革去皇妃頭銜,打入冷宮。」

  白柔兒的臉上這才有了恐懼之色,她再也顧不得形象跪爬到玄羽身邊,抱著他的腿,哭得梨花帶雨,好不惹人愛憐,「皇上,臣妾知錯了,求皇上看在臣妾是初犯的份上,饒了臣妾這一次吧,臣妾再也不敢了。」

  玄羽冷冷的看著她,一腳將她踢開來,「平日裡你仗著朕的寵愛在後宮橫行霸道,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了,如今你竟然敢欺辱到皇后頭上來,朕斷斷不能容你。」

  白柔兒驚惶失措的又撲過去抱住玄羽的腿,大哭道:「皇上,臣妾不敢了,臣妾不該橫行霸道,今後臣妾一定恪守本分,謹遵三從四德,再也不惹皇上生氣,也不惹皇后娘娘生氣。」

  剛才還是一隻高傲的孔雀,這一刻卻卑微的像一隻落水雞,這就是後宮的生存法則,君王今日寵你,你就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今日若是君王不再寵你,那麼就算你國色天姿也就只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凌小染淡淡的看著兩人,說實話,她並不想捲入後宮的爭寵中,可是看這情形,貌似她不去找麻煩,麻煩也會找上頭來,這就是她深恨帝王三宮六院的原因。

  玄羽睇了凌小染一眼,見她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看著他倆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場鬧劇,他心裡不由得有些挫敗,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身後太監連忙走過來拖著柔妃。

  柔妃雖是在哭,卻沒有錯過玄羽看向凌小染那一眼,她明白自己求錯了人,於是掙開內侍的鉗制,跪爬到凌小染身旁,抓著她的裙擺乞求道:「皇后娘娘,是臣妾錯了,臣妾不該冒犯您,求您饒了臣妾這一次吧,臣妾再也不敢說犯上的話了。」

  夜鶯剛才就想反擊白柔兒,現在看她如此狼狽,心裡實在快慰,她一腳踢開白柔兒的手,冷聲道:「娘娘的衣服也是你這個罪妃能碰的麼?不要弄髒我家娘娘的衣服。」

  「夜鶯。」凌小染淡淡的叫了一改朝換代,夜鶯縱使不甘也只得退到她身後,凌小染幾步走到她面前,自懷裡掏出手絹在她面前蹲下,溫柔的替她擦著眼淚。

  白柔兒怔怔的看著她,不明白她下一步想幹什麼,凌小染卻是輕笑了一聲,用著只有兩人聽到的音量道:「瞧,我的話說了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就應驗了,所以說君王的寵愛最不能信,現在你明白了麼?」

  白柔兒心裡恨她恨得半死,看著凌小染那張美麗高貴的臉,她就想不顧一切的抓花她的臉,自她進宮後,她就明白自己能得聖寵的原因,就是因為她這張臉與東宮皇后有幾分相似。

  那時她很慶幸自己有這樣一張臉,可是現在她卻無比憎恨,因為她成也皇后,敗也皇后,她不甘道:「你胡說,皇上不會這樣對我,他不會這樣對我。」

  凌小染搖搖頭,嘆息一聲,還真是固執啊。也罷,就讓她好好看清玄羽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絕情絕義的人。

  「皇上,臣妾剛踏出永福宮,你就廢了柔妃,這在知情人看來是柔妃衝撞了臣妾,要是讓那些不知情的人亂編排是臣妾嫉妒成性,容不下柔妃,臣妾就著實冤枉了。」

  玄羽皺緊眉頭,再也沒看白柔兒那張臉,他盯著凌小染,細長的狐狸眼裡漾起一絲柔光,他道:「誰要敢多嘴,朕就割了他的舌頭。」

  大場的眾人渾身一顫,死死咬緊下唇,生怕玄羽當真割了她們的舌頭。

  凌小染失笑,果然是君王才有的霸道,她搖搖頭,道:「眾口鑠金,足以銷骨,臣妾可不想背上善妒的名聲。」

  玄羽無奈的走向她,輕輕的握緊她的手,道:「染兒,朕寧願你善妒一點,罷了,柔妃降為才人,罰俸三月,即日起從正殿中遷出,禁足一年。」

  白柔兒聞言,氣得頭一歪暈了過去,她在後宮囂張了三年,何曾受過今日這種氣,然而至此她方明白,她能橫行霸道,只是因為她沒有觸犯到玄羽的底線,而玄羽的底線,卻是與東宮皇后有關的任何事。

  凌小染輕輕的抽回自己的手,善妒麼?她曾經有過,但那已經永遠成為曾經,如果不是要替她的孩子報仇,她根本不想再看玄羽一眼。

  玄羽臉上浮現一抹失望的神色,他看著凌小染的背影,沒再進逼。他相信,在南巡這一路上,他會讓她重新愛上他,然後彌補三年前的遺憾。

  凌小染回到永福宮,千蘭千墨連忙迎了上來,見凌小染臉色不是很好,她倆悄悄的移到夜鶯身邊,低聲問她怎麼回事,夜鶯瞧了凌小染一眼,搖了搖頭,讓她倆下去準備茶水了。

  凌小染靜靜的佇立在窗前,清風帶著桃花的香味拂過,讓她的心情頓時舒暢了不少。

  「公主,皇上確實要南巡嗎?」夜鶯走過去,輕聲問道。

  「對,此次我會讓他有去無回,我要為皇兄報仇,為我未出世的孩子報仇。」凌小染的眉眼間籠上一股濃濃的仇恨,三年來,她一點一點的計劃,就是要將玄羽誘進她的陷阱里,她心裡的仇恨必須要他血債血償她才會甘心。

  夜鶯無奈的搖頭,如果可以,她寧願公主還是過去那個天真快樂的公主,如今的她被仇恨迷了心智,這樣的她不快樂。

  「公主,我知道我說什麼也沒有用,但是希望你今後不會後悔。」夜鶯答應過玄羽,不會將三年前事情的真相告訴凌小染,可是看她生活在仇恨中,她又猶豫起來,玄羽是無辜的,為什麼要承受公主的恨?而且她看得出來,玄羽對公主很用心。

  「後悔?」凌小染冷笑一聲,「我不殺他我才會後悔,夜鶯,你不用再勸我,我心意已決,對了,聶遠是否按照我的吩咐布置好了?」

  「是,聶將軍說,他會在三峽谷設下埋伏,到時公主只需與皇上分車而行,聶將軍就會將皇上斬殺於馬車中。」夜鶯不忍的道,她知道三年前公主對玄羽已漸漸的放下心防,打算接納他。若不是出了那個意外,他們一定會很幸福,只可惜世事難料。

  「好,你告訴他,務必謹慎行事,玄羽很狡猾,切不可掉以輕心。」凌小染淡淡道,夜鶯應諾,凌小染揮了揮手,讓她退下去了。

  聶遠在藍徹駕崩後就在嘉陵關以遊獵為生,不再回朝堂上,後來因緣際會,得知凌小染被幽禁永福宮的事,便找人給自己易了容,混進了宮裡,就是為了將凌小染帶出宮去。

  然而凌小染誓死不從,她的大仇還沒報,又怎麼能安心離去?後從聶遠那裡得知藍徹的慘死,據說藍徹並非死在嘉陵關的山體滑坡下,而是死在戰場上。

  那一場仗本來是鳳詡國軍隊占了先機,但是卻因丁卯臨陣倒戈,與完夏軍隊攻打御林軍,最後藍徹被敵軍斬去頭顱,身中數百刀,死相慘烈,怕是史上死得最悽慘的皇帝。

  聶遠說著親眼所見的好一幕,恨得眼裡都要流出血淚來,他顫抖著將藍徹出兵前夜交給他的遺書放在凌小染面前,凌小染以為皇兄會讓她替他報仇,可是當她展開明黃綢緞時,卻見上面用血寫著三個字,那血跡已經乾涸,泛著暗黑色的光澤。

  她只看了一眼,就淚如雨下,這三個血字在她記憶里留下永難泯滅的傷痛,「對不起」,這是皇兄給她的遺言,讓她每每思及就寢食難安。

  明明是她對不起他,若她將虎符偷去給了皇兄,皇兄又何至於會死得這樣慘烈,從那一刻起,她對玄羽的仇恨又深了幾分。

  她不會原諒他,他害皇兄慘死,他殺了她的孩子,他的罪孽就是讓他死一萬次都無法償清。所以她不會讓他這樣容易的死了。

  凌小染復出,柔妃失寵的消息在後宮不脛而走,秦若蘭倚在貴妃榻上,手裡端著一個琉璃杯,杯中是最新的雪山毛頂,茶香裊裊,她透過白色霧氣看向如絮,聽她說起柔妃,不對,是白才人的狼狽,心裡總算有了絲快慰。

  三年前凌小染幽居永福宮,大玄國的後宮獨她一名妃子,偶爾玄羽也會上她那裡坐坐,有時留宿,卻從來不碰她,不管她怎麼**他,他都沒有反應。

  後來有一次,她哭著從玄羽身上爬起來,指控他道:「阿羽,為什麼要對我這樣,我有哪一點比不上她,她都已經不再見你了,你為什麼還對她一心一意?」

  玄羽沒說話,或許是說什麼都是枉然,那一夜他攻破皇城,還沒有整頓好就收到劉叔的飛鴿傳書,說凌小染出血不止,看樣子就快不行了。

  他立即丟下手上的事,快馬加鞭的趕回王府,當時湖邊並沒有小船,他心急的跳進水裡,泅水到沉香水榭,來到清涼閣外,他全身都發著抖,那並不是冷的,而是心裡的恐懼。

  他從不知自己對凌小染的感情已經深到如此,即使想想她會死在這場浩劫中,他就無法接受,好不容易走到窗外,他一眼就看到劉叔頹敗的身影,他的心直往下沉,腳步凌亂的衝進房內。

  當時出現在眼前的那一大灘血讓他一輩子都無法忘記,他顫抖著抬起頭望著床上臉色灰敗的凌小染,她身下還在源源不斷的流著血,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可以流出那麼多血,他恐慌的走過去,輕輕將她抱進懷裡,眼淚一剎那便流了下來。

  他以為讓她喝下墮胎藥她就會好好的活著了,可是沒想到自己卻親手將她推向死亡邊緣,他陪了她一天一夜,在她耳邊不停的說著話,終於在第三天,她睜開了眼睛,那雙清亮的眼睛裡除了恨便是漠然。

  他的心像是被撕扯著一般痛得無法呼吸,雖然他早料到這種結局,卻顯然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當她冷著聲音讓他滾時,他明白,這一生,她將永不原諒他。

  從那天起,他就買醉,白天照常處理國事,晚間卻在酒精的麻醉中度過,然後有一日,他終於發現,自己對女人再也提不起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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