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硯梨花雨(10)
2024-04-30 00:11:02
作者: 棉花花
這波人馬究竟是敵是友。
周九不動聲色道:「何人所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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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官兵朗聲道:「小人奉宛平府宋知州之命,迎殿下入府。」
宋知州……
周九想了想,問道:「可是宋譽銘宋大人?」
那官兵連連點頭。
周九在洛陽時,曾偶然同宋譽銘有過交集。兩人相識於酒肆,皆喜歡道玄的畫、岑嘉州的詩,在一處把酒言歡,高談闊論。
後來宋譽銘被派遣到地方為官,兩人便沒有了聯繫。
他鄉遇故知,本該欣喜。可如今的局勢之下,卻多了幾分難言的滋味。
一行數人,來到知州府。
剛踏入府門,便見府中諸人皆俯身跪地,口中高呼:「恭迎殿下!」
人群中,一名身著青色白鷳官袍的中年男子躬身上前寒暄。
他便是宋譽銘。
他笑著先向周九行禮,起身後,又似老友般拍了拍周九的肩膀。
恭敬中帶著幾許熱絡。
我看著這人,只感覺他好生油滑。舉手投足間,既向周九表明了忠心,又向眾人展現,他與周九關係非同一般。
從龍之功,一旦成了,就是潑天的富貴榮華。這樣的機會,現時,便落在宋譽銘眼前。
到了晚間,宋譽銘大擺宴席。
除卻珍饈美酒,更有歌舞美人相伴。推杯換盞間,言笑晏晏,與太平年間無異。
方硯山低頭飲酒,不發一言。
我知他的想法。
如今北涼壓境,黑水鎮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怎麼有心思歌舞歡宴?
宴席畢,宋譽銘請周九去內廳議事,將我與方硯山這一行人安排在外廳。
靈山有些不悅。
她看著周九的背影,同我說道:「你們瞧見沒?方才宴席間,那位宋大人總將他妹妹推到近前,給周九斟茶倒酒。也不知打的什麼主意。」
呵。
能是什麼主意。
不過是想攀慕上這一份裙帶之親。
暮色四合。
我拉著方硯山,想在宛平府轉一轉。
小風默不作聲地跟在我們身後。
出了知州府的大門,剛拐了個彎,黑暗中突然竄出數道人影!
小風連忙擋在我身前,同人影隔開。
方硯山則將手按在腰間佩刀上,大喝了一聲,「什麼人?」
小風擦亮火鐮,我才發現那是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
他們聚集在側門外的兩隻木桶旁,爭先恐後地搶奪著桶中的食物,吃得津津有味。
那是剛剛宴席中餘下的殘羹剩飯。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亂世之中,多的是逃難的黎民。同樣的,亂世之中,也多的是徹夜狂歡的官僚富戶。
方硯山緩緩放下按在腰間的手,神色哀慟,目光落在高高的院牆之內。
不消一會,乞丐中走出來個瘦弱的年輕人。
他將額間散亂的頭髮,捋到兩邊,又在衣擺上擦了擦手,拱手道:「失禮了。」
他言語氣度間倒不似尋常乞丐。
方硯山回了一禮,同他攀談起來。
這乞丐原是臨縣逃難來的一個讀書人,家中有兩畝薄田,日子原本勉強能過得下去。
誰知道戰事一起,田地便被都尉府的人以養兵為由給搶了。
「我本就不善農耕,家中也無有存糧。自打戰事一起,城裡米價是一日貴似一日。剛開始的幾日尚能買些白米果腹,後來漸漸的只能換些糙米,雜米,最後,銀錢用盡,便只靠挖些野菜過活。可餓肚子的人太多了,沒多久野菜也沒了。聽聞宛平府城內,光景要好些。我們只能背井離鄉,來此逃難了。」
說著,那乞丐落下淚來。
方硯山攥緊了手掌。
每逢戰亂,便會有一批發國難財的人出現。
這些人往往會趁亂哄抬米價,大食百姓之血肉,以肥自身。
被害得家破人亡,賣兒鬻女的人數不勝數。
「若梨,你說這些事,宋知州知情嗎?」
我沉默地看著四散在周圍、不肯離去的乞丐,回視著方硯山,沒有說話。
其實我們心裡都明白,他怎麼可能不知情?
知州一職,權知軍州事。無論是護衛州城的廂軍,還是民政要事,都在其管轄之內。
宛平府周邊發生了強搶民田,哄抬糧價這樣的事,他必然是知道的。
他知道,卻並不作為,其中的緣由不言自明。
方硯山抬腳就要往回走,我忙追上去。
他氣沖沖地走了幾步,卻在踏入府門之後,又放緩了步伐。
眼下,宋譽銘我們輕易得罪不了。
「若梨,你說,這世道什麼時候能好起來?」
我握住方硯山冰涼的手,道:「快了,快了。」
明面上,不能得罪宋譽銘,但不代表不作為。
回到內宅後,我便喚個隨從,令他悄悄去各家糧鋪查探。
次日午飯,周九姍姍來遲。
甫一坐下,他便將宋譽銘的計劃告知我與硯山。
「宋知州的意思是,抽調一部分宛平府的護城兵力,護衛我回到洛陽。」
護城兵力……
若是在太平時節,尚可。
可如今,北涼入侵,邊陲遭難,宛平府亦搖搖欲墜。
這樣的局面下,若是我們將宛平府的護城兵力帶走,那麼一旦黑水鎮破,整個宛平府便頃刻任人宰割。
方硯山頭一個不同意,他高聲道:「不行!不行!外侮不抵,何平內寇?這個宋譽銘,虧他想得出來。」
周九看了方硯山一眼,喝了口茶,才不疾不徐道:「我,拒絕他了。」
周九決定仍然按照原計劃走。
只是,宋譽銘那邊,也需小心應對。
若宋譽銘反水,我們這一行人,便有如瓮中魚鱉。
到了晚間,靈山笑著開始收拾東西。
在她的眼裡,周九拒絕了宋譽銘的幫助,就等同於拒絕接受宋譽銘的妹妹。
她這兩日的悶氣一掃而空。
小風倒是不急,昨日宴席上,她見著了一味新奇的菜式。
今日天將放光,她就去了廚房,跟在一個川北的老廚子身後不肯走。
屋內,我將一件蔥白的對襟復儒仔細折好,放進行囊中。
這件儒衣是娘親給我做的,儒衣里納了一層細棉。
北涼入侵,也不知道她怎麼樣了。
第二日一早,便同宋譽銘拜別。
我原以為宋譽銘會阻撓我們的行程,沒想到他非但沒有阻撓,反而大力的協助。
從行囊到車馬,甚至是傷藥,都一一為我們安排得細緻妥當。
臨行之際,宋譽銘直送出了數里地,方單膝跪地,哽咽道:「殿下此行,甚為兇險。臣,只恨不能卸下官身,陪殿下走上這一遭!然,殿下前日訓誡的極是。臣身為宛平府知州,當擔起守疆衛土的職責。殿下此去,臣必將日夜遙祝殿下平安順遂。」
周九忙將他扶起,兩人又道別幾句,才上路。
我冷眼瞧著眼前這一幕。
往南行了約二三十里地,一行人進了一處林子。
林間只有一條可供兩人並行的窄路,路兩旁皆是高聳入雲的大樹。
偶有樹葉,被風吹落,飄飄搖搖,落在馬背上。
忽而,數隻寒鴉由枝頭略過,發出嘶啞的鳴叫聲。
天地間頓時掀起一股肅殺之氣。
我忙從袖間抽出一根銀針。
還未及反應,一支箭羽已然穿過樹梢,「噌」地一下,直直射向周九。
趁方硯山抽刀之際,一個身著鎧甲的人影由左側竄入,只見寒光一閃,方硯山的胸口處已多了一道血痕。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直到我們被團團圍住。
周九凝神看向那群人,目光在他們鎧甲上流連了片刻。
「是隴原李氏的人!」
右側的一名鎧甲人眸光一閃,足間點地,起身躍起,欲將一把長劍直插周九胸口!
周九且退且擋,眼見就要不敵。
正同人纏鬥的方硯山慌忙回身相救,卻不妨被前後兩個鎧甲人同時夾攻,分身不得。
當此之際,靈山奮力一撲,將周九推到一旁,她自己生生受了一劍!
刀光劍影。
不斷有人受傷。
我們竭力拼殺著。
可對方的人數不斷地增多。
我按住滲血的臂膀,摸向袖間,那裡已經只餘下數根銀針。
我仰頭看了看天。
這一戰,怕是到了盡頭。
今若身死知無恨,願取丹心託夢回。
抬頭看向方硯山,恰好與他目光相撞,他眼中似有千言萬語,卻無從訴說。
我回之一笑。
他內心所想,我都懂。
正當我們準備魚死網破之際,突聽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便是一聲呼喊。
「殿下,臣救駕來遲,罪該萬死!」
那宋譽銘策馬率部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