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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大結局

2024-04-30 00:10:34 作者: 棉花花

  烏蘭同忽穆烈進了營帳。

  

  她一眼看見,帳中桌案上擺著那座老虎燈台。那是她很多年前在互市上買的。她還記得她那時舉著燈台說的話:這燈台就是我,每時每刻照著阿布。

  她艱難地上前,摩挲著老虎燈台。

  燭火照著她,給她蒼白的面孔上鍍了一層柔光。

  細看,她容顏依然姣好。

  敖包會上,冠絕大漠七十二盟旗的美人,縱歷經滄桑,也是美的。

  只是,那美麗中,有破碎的意味了。

  少頃,她抬頭,看著忽穆烈:「阿布,我想問你,小五呢?」

  忽穆烈沉默了。

  他親眼看見小五舉身赴海,這樣的情形,他在烏蘭面前如何開得了口?

  但他的沉默,還讓烏蘭猜到了。

  她放下燈台,走到忽穆烈面前:「阿布,你告訴我啊,小五呢?」

  忽穆烈道:「烏蘭,我對他沒有殺心,只要他肯降,我可以賜予他最好的封地,但他不肯,他自己……」

  烏蘭的唇,顫了顫:「小五死了,是嗎?」

  忽穆烈伸手,想要來擁她:「烏蘭,一切陰霾都過去了,往後,重新開始……」

  烏蘭笑了,那白茫茫的霧好像凝在了她的嘴角。

  「阿布,你剛說,你什麼都有了。可我,什麼都沒了。」

  你說,讓我同你回家。那麼,你告訴我,家在哪兒?

  我所有的親人,都死了。

  「阿布,他已經逃到崖山,你為何還要苦苦相逼?」

  「烏蘭,他一直未曾投降,想盡辦法聚集反芫勢力。我到崖山,不是來殺他的,而是來勸降的。可我一到崖山,便被他帶兵包圍了。自始至終,是他想要我的命,你明白嗎?」

  烏蘭的眼神虛無地落在他臉上:「阿布,你總有理由的。你現在終於夙願達成,一統天下了。祝賀你。」

  忽穆烈踉蹌一步:「烏蘭,你還沒出生的時候,你額吉說,長生天給她託了夢,她肚裡的孩兒會幫我一統天下。現在思來,你額吉說的是對的。當時如果不是你,段義平就會同意中原的聯兵,那年白節,西狼就會被方硯山的合縱計劃重創,有覆國之危,怎會有後來諸般順遂的局面?烏蘭,阿布虧欠你。這些年來,阿布無時無刻不想著找到你,補償你。這錦繡天下,阿布打來了。你要什麼,阿布都會給你。阿布與你,還和從前一樣,好嗎?」

  從前。

  是的。從前。

  從前的阿布問她:「小烏蘭,你知道什麼是愛嗎?」

  她指著心口,認真地說:「我愛阿布,永遠永遠。」

  數十年過去了,烏蘭和他,與從前之間,隔著多少條人命、多少生死呢?

  「阿布,你是崑崙大汗,人命於你,如螻蟻一般。我的第一個丈夫,被你滅了國。我的第二個丈夫,又被你滅了國。我一生都毀在了你的手裡。我的生父,我的孩子,我的親人,都死於你雄心壯志的掠取之中。我恨你。阿布。達里諾爾湖,都洗不清你的罪孽。」

  說著,她從袖中摸出一把短刀,抵在自己的頸上:「阿布,我要你親眼看著我,死在你面前。這是長生天對你的懲罰。」

  那句「我恨你」讓忽穆烈痛斷了肝腸。

  他撲上前去,奪她的刀。他絕不能讓她死。

  然而,她的手,攥得是那樣緊。

  他腰間的傷口拉扯著,讓他難以使上全力。

  他額頭沁出了冷汗。

  那刀鋒閃著寒光。

  他手臂鉗住她的肩,手握緊她的腕。眼看著就要將刀奪下。她使勁掙脫。兩人一同倒在地上。那刀隨著她的身體,往前傾,竟是隨著她的跌落,直直地插入他的心口。

  烏蘭睜大雙眼,還未叫出聲來,就被忽穆烈捂住了嘴。

  忽穆烈悶聲道:「別出聲。」

  若讓營中人看到這一幕,她必將成為眾矢之的。

  他的血不斷地往外涌,越涌越多。

  烏蘭哭著伏在他的身上,渾身發抖,恍惚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阿布,我想殺的是自己,不是你啊。阿布……」

  忽穆烈喘著氣,他的肩膀寬闊如崑崙台,就算倒下,他依然有吞吐天下的氣勢。

  「烏蘭,如果,你與阿布之間,一定要有一個人承受這一刀,阿布倒情願是自己,不是你。」

  他伸手,抹去烏蘭眼角的淚。

  那淚越抹,越多。

  「阿布這輩子,戎馬倥傯,受過的傷,數都數不清了,區區一刀,算得了什麼呢?很快……很快就會好了。」

  他原本是想哄她莫哭的,自己卻哽咽了:「烏蘭,你別恨阿布,好麼?」

  烏蘭將臉貼在他的胸前:「阿布,我恨你,可我也愛你。我的恨是真的,我的愛也是真的。長生天知道,我有多愛你。阿布。」

  時光多殘忍。

  如果她從來沒有離開草原,如今會是怎樣的情景呢?

  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一聲何滿子,雙淚垂君前。

  他再不是拿鬍子扎她,逗得她哈哈大笑的阿布。她也不是在噩夢中驚醒,光著赤腳去王帳找他,摟著他的脖子不肯撒開的小烏蘭。

  「你快走。」忽穆烈道。

  「我要等你好起來,阿布。」烏蘭泣不成聲。

  「如果他們發現我受了傷,不會放過你的。趁……趁現在,無人知道,快,你快走……」

  他強撐著,爬起來,跌跌撞撞到桌案前,坐好。

  爾後,肅然命令她:「去榻邊,拿毯子來。」

  她哆哆嗦嗦地取了毯子。

  他接過,披在身上,將傷口蓋得嚴嚴實實。

  他深吸一口氣,喊道:「布日固徳,帳前聽令——」

  烏蘭聽到了方才那個劫她來的那個軍官的聲音:「請大汗示下!」

  「她非本汗所找之人。驅她走吧。」

  「是!」

  烏蘭搖頭,盯著他的傷口。

  他壓低聲音,催促道:「快走。你走了,阿布才能喚軍醫來。」

  烏蘭走到帳邊,又回頭看他一眼,那遼闊、傷感又深情的笑容,像大漠的蒼穹,印在了她的腦海。

  阿布一定會好起來的吧。就像以往他每次受傷一樣。

  那個叫布日固徳的軍官,冷冰冰的,將牛車驅至營外,便轉身去辦公務了。

  烏蘭坐著牛車,奔往崖山。

  她要去找老段和小五。

  哪怕他們不在了,找到屍首也是好的。

  她舉目望去,天地這樣大,大得可怕。

  咸澀的風,卷著濃烈的血腥味兒。

  到了崖山,她拄著拐,一步步,到海邊。

  西狼軍隊撤退之後,成群的烏鴉飛來,啃食著屍體。

  她聽到一個聲音,穿過屍山,穿過血海,喚她:「烏蘭——」

  她轉過頭去。

  一眼萬年。

  段義平渾身濕淋淋地向她奔來。

  「烏蘭,烏蘭,你如何跑到這裡來了?」

  「老段,你沒死,真好。」烏蘭的淚淌成了渡船的海。

  「我沒死。烏蘭,你別哭。」他抱緊她:「你聽我說,小五和竹晚,還活著。」

  「真的?」

  「真的。」

  在牛牯嶺的一處破屋內,幾個飛雪門的兄弟圍著小五和竹晚,用皂角和生薑揉出的汁,灌進他們的口中,又用炒了的姜不斷地擦他們的頭頂和腳底。

  這是他們向當地漁民們學的,救溺水之人的土法子。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兩人連嘔數口濁水,竟真的睜開眼來。

  今日,小五和竹晚相繼跳海之後,幸得這幾個飛雪門的兄弟,扮作漁民,將他們撈在漁船上。以烏篷蔽之,躲在礁石後頭。老段找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尚存一息。

  小五醒來後,嘆道:「你們救我做甚。」

  其中一名飛雪門的兄弟跪在地上,泣道:「少主,幫主生前有交代,一定要保您的命。您做皇帝,該殉的節,已經殉了,沒有給蠻人侮您的機會,侮皇室的機會。剩下的日子,您不是皇帝了,您是我們的少主,好麼?」

  另有一人道:「少主,屬下收到臨安分堂兄弟們的消息,那大興軍首領朱重九發了江湖令找您。對了,這裡還有一封信。」

  他摸出信,奉給小五。

  小五打開,上面寫道:你我兄弟,骨肉血親,當同心協力,驅逐蠻夷,以全先帝遺願,以安漢民之心。救百姓於水火,挽江山於飄零。若梨舅母尚在,盼弟攜姨娘前來相聚,切切。愚兄頓首。

  小五猶豫之際,段義平扶著烏蘭進了屋。

  母子相見,悲喜交織。

  雖各自有傷,心實憾之,但,在這風雨飄搖之際,活著似乎就是黑夜裡的一線光亮了。

  在烏蘭相勸之下,小五終做決定。

  一行人,在飛雪門的掩護下,走山道,去往臨安。

  幾日後,西狼軍中大亂。

  在漠北的五王子、在漠南的八王子,連同駐守西域的九王子,齊齊奔向臨安,三隊人馬,實力相當,大打出手。忽穆烈的親信巴圖將軍,竭力阻攔,未果,反倒捲入戰中。

  這一場內亂,打得驚天動地。

  原來,那日,烏蘭的一刀,傷了忽穆烈的心脈。軍醫拼盡全力,也沒能將其救好。五日之後,崖山雨停,在一個紅霞滿天的黃昏,一代梟雄忽穆烈,崩逝於崖山。

  他睜開眼,看如火的紅霞,恍惚間似回到了烏蘭出生的那天。

  一樣的黃昏。

  一樣的霞光。

  紅日吞雲,二煞如亡。

  原來,烏蘭不止是他的福星,還是他的煞星。

  他想起烏蘭哭著拿刀抵住頸間說的那句話,阿布,這是長生天對你的懲罰。

  他一生冷漠又心狠,殺自己的親兄弟,將敵人的頭顱做酒碗,血屠一個又一個的部落,動輒下命令活埋上萬人,侵吞西漠阿翁的土地和礦山,逼死所有的對手。

  他站在萬人之顛。

  他戰無不勝。

  他唯一的柔軟給了烏蘭。最終,死於這份柔軟。

  忽穆烈彌留之際,神智已然不清醒了,他坐起身來,噴出一口血,看著遠方,道:「烏蘭,你別恨阿布了,好不好?」

  伯顏將軍,恐天下大亂,做下決定,秘不發喪。

  他拿出忽穆烈的遺詔,宣布九王子為儲。

  然,天下初定,許多制度仍沿襲在草原的時候。草原漢子,擅打仗,不擅治理國家。西狼內部各方勢力,誰也不服誰。

  若忽穆烈多活十載,尚可掌舵,護著西狼,度過起初的混亂,進入平穩期。那麼大芫朝或可延續下去。

  他驟然離世,西狼再沒有第二個威望如此之大的人。

  五王子、八王子和他們背後的勢力,皆不願奉九王子為主。

  內亂頻頻。

  這給了重九絕好的時機。

  他率領大興軍趁亂突襲。

  偌大的西狼汗國,分崩離析。

  小五做皇帝時,礙於皇朝舊制,祖宗規矩,不能偏倚武將,不能賦武將陣前獨斷之權。漢廷「重文抑武」三百多年,武將帶兵打仗,要按照朝廷預授的陣圖行軍布陣。而戰場形勢是瞬息萬變的,這個制度嚴重束縛了統軍的指揮權。另有「更戍法」,兵無常帥,帥無常師,此舉是為了防止武將造反,卻是大大削弱了軍力。

  如今,他不做皇帝了,所有束手束腳的規矩,通通不用遵守了,倒是用奇門遁甲,陰陽五行這些不入流的江湖之術,幫了重九不少忙。

  橫豎,也不必怕人恥笑,不必正襟危坐、守著一國之君的體統了。

  和西狼的這場仗,一直打到第二年春天。

  全國各地的漢民,見農民軍起義如此勢盛,便不再畏怯,雲集響應,拜朱重九為王,喊出「驅逐蠻人,興我華夏」之口號,與西狼作戰。

  西狼一敗塗地。

  重九態度強硬,不將蠻族打到深深的荒漠,誓不罷休。

  淪喪了多年的北地山河,一一收復。

  黑水鎮等北境軍事重鎮,終歸漢人所有。

  念北,念北,白若梨念了一輩子的北方,終於能堂堂正正回去了。

  她的白錦園,她的黑水鎮,她的故鄉。

  雖重九竭力挽留,表示願意同南星一起,奉養乾娘一輩子,但白若梨執意不肯。

  她只想帶著那木罕、念北,回到黑水鎮。

  三月末的一個午後,他們一家三口,坐著馬車,上了官道,往北而去。

  數日後,黑水鎮白錦園,重新開張。

  白家老字號。

  掌柜白若梨。

  兜兜轉轉了一輩子,白若梨回到了原點,延續她父親白雲霄的產業,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五月,黑水鎮的勝春花又開了。

  白若梨坐在櫃檯前,微微笑了:「靈山,你的孩兒這樣爭氣,你看到了嗎?」

  須臾,又仰頭,道:「硯山,這樣好的河山,你看到了嗎?」

  念北捧著一本書,坐在窗前讀著。

  聲音朗朗。

  「漁陽女兒美如花,春風樓上學琵琶。如今便死知無恨,不屬番家屬漢家。」

  是年九月,朱重九登基稱帝,八方來賀,蠻夷皆服。

  登基第三日,他冊封結髮妻子馬南星為後。

  前朝末帝,已然投海殉國,活下來的劉小五,更名「劉悟」,以大興軍軍師的身份,做了新朝的一品官,食祿二百四十石。

  新朝初定沒多久,他辦了一場盛大的婚禮,八抬大轎,敲敲打打,鄭重迎娶了賈竹晚。

  十里紅妝,郎心可鑑。

  都城之中,闤闠之內,人人盡知,這位劉大人,十分俏皮,不喜穿官服,倒是常常穿道衣、葛布褂子招搖過市,荒誕不經。但他是出了名的「懼內」之人。唯有他的夫人賈氏,能管得住他。

  夫妻二人,感情甚篤。

  沒多久,賈氏就有孕在身了。

  劉大人喜之不盡,在市井之中,廣撒錢糧,為妻祈福。

  一個下著雨的黃昏,賈氏倚窗,靜思。

  劉大人給她披了件外衣,道:「夫人,你想起往事了?」

  賈氏道:「嗯,你看,今日的黃昏,像不像那日在崖山時?」

  劉大人搖頭:「不像,那樣的日子,再也不會有了。」

  賈氏輕輕撫摸著凸起的肚皮,道:「是,不會再有了。」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於國,於家,於愛,她從一而終,堅貞勇敢,命運給了她最好的補償。

  重陽宮宴。

  朝中重臣攜眷進宮赴宴。

  菊花開得那麼好。

  伶人唱著曲子:「簇簇竟相鮮,一枝開幾番。味甘資麴糵,香好勝蘭蓀……」

  劉大人在席間吃多了酒,出來,站在花徑醒酒。

  倏爾,有人遞給他一方濕帕。

  他回頭,看見南星站在他身後。

  他欲行禮,南星攔住他,拍拍他的肩:「你我之間,何時變這麼生分了?」

  她笑道:「小五,這些日子,我忙著,一直沒有同你算帳,我同你哥哥成婚到現在,你欠我一句道賀,你忘了麼?」

  他想起前塵舊事。那時,他因卜出她有鳳命,滿心以為她是他的皇后,一意痴慕她。時日長了,連他自己都糊塗起來,他到底是對她有情,還是對卦象執著?

  她同重九成婚,他還哭過一場。

  如今,她站在他面前,他心裡平靜似水。

  沒有不甘。

  沒有怨懟。

  他很慶幸自己能釋懷這份少年懵懂的痴慕。

  「給嫂嫂道賀,願嫂嫂將來生十個八個兒郎,吵得哥哥腦袋疼……」

  他話還沒說完,南星便來上來擰他的耳朵:「讓你這猢猻胡說八道!」

  他一溜煙地跑了。

  南星大笑起來。

  儘管做了皇后,她還是一雙大腳,一身煙火氣。

  西狼大敗時,重九念及巴圖曾放了南星,故而,沒有傷他的性命,只命他回大漠。

  知安沒有留在重九身邊做皇家公主,而是選擇了跟巴圖一起走。

  重九和南星為這個皇妹置辦了整整八輛馬車的嫁妝,有瓷器、字畫、筆墨、首飾等等,就連日常所用之物,也一一俱全。

  知安同巴圖在大漠安了家。

  重九在大漠設都護府,封巴圖為大漠都護,並駙馬都尉。

  知安想起知意皇姊和憫哥哥在的時候,臨安大雪,三人在上書房念書。她嫉妒知意皇姊,說了幾句酸話。憫哥哥逗她,說她將來怕是要嫁個蠻族女婿。

  一語成讖。

  大漠下雪了,跟臨安的很不相同。

  知安站在雪地里,任雪花落在她的面頰上。

  知意皇姊,憫哥哥,你們在九泉還好嗎?

  妹妹想你們。

  好想好想。

  重九深知,打來這天下,烏蘭功不可沒。

  他提出,尊她為皇太后,以天下養,徽號都擬好了:世安。

  烏蘭拒絕了。

  她說,她一生都嚮往的自由,是時候得到了。

  她不願再與權力二字,有任何的關聯。

  夜深人靜,想起忽穆烈的時候,她還是會默默流淚。一如,她初初聽到忽穆烈死訊時。

  她再也沒有穿過紅色的衣裳。

  而是身穿藍褲,白布衫。這是西狼族的守喪風俗。藍色是天的顏色,一直被西狼族所愛重,白色,在西狼語中叫「查干」,是西狼人心目中最吉祥的顏色。

  她依然把自己當作忽穆烈的女兒。

  她以西狼族的方式,為父守喪。

  她央段義平同她一起,回了趟草原。

  站在蒼茫的綠色之中,站在達里諾爾湖前,聽著馬頭琴的聲音,她伏地痛哭一場。

  草原的風,拂過她的臉,像阿布粗糙的手掌。

  「阿布,我不恨你了。不恨了。你聽見了嗎?」

  她單手置於胸前,行了個西狼禮:長生天,永世不滅的長生天,請保佑我阿布亡魂安樂,讓他身無疾,心無憂。

  末了,她說了一句她六歲時就說過的話:「我愛阿布,永遠永遠。」

  段義平還俗了。

  他脫去穿了半輩子的僧衣。

  他說,他用盡全力,也沒能做到四大皆空,他的皈依不過是鏡花水月。

  他騙了佛祖,也騙了自己。

  烏蘭的身殘,讓他跨過了心裡的那道坎。

  他曾經說,我能給的,都已經給過你了。

  現在,烏蘭身殘了,她仍是需要他的。

  他要陪伴在她身邊,照顧她,做她的拐杖。

  他們兩人一道走了很多很多地方。東南西北,山川河嶽。

  段義平還記得烏蘭少女時的習慣,喜吃甜食。每到一處,他便買上許多。

  烏蘭吃著那些甜食,看著流雲如奔馬從頭頂掠過。她想起阿布,想起阿九。

  阿布愛她,太過沉重。

  阿九愛她,亦太過沉重。

  他們是真的愛她,但他們的愛,也傷了她。

  唯有老段的愛,是最純粹的。他從未傷過她半分。

  思而不語,念而不忘。

  一悲一喜一浮生。

  這世間,有很多苦。

  但兩個人一起,緊握雙手,總能抵禦那些風雪、那些苦難吧。

  她堅信。

  日頭綿密地灑下來,烏蘭笑得清朗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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