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烏蘭,阿布終於找到你
2024-04-30 00:10:32
作者: 棉花花
白衣女子溫聲道:「人有了春秋,就是容易做夢。我近來常常在夢裡回到黑水鎮。那是我與你母親、舅父的故鄉。黑水鎮的冬天,跟南方很不一樣。幾乎隔兩天就會下一場雪。天地間白白的,乾乾淨淨的。大雪一直到第二年的春天,才開始融化。雪化了之後,什麼都像是新的……」
她頓了頓,又道:「南星,重九,我已經是死過一回的人了,萬事皆休。我從十六歲跟硯山一起保九郎南渡開始,大半生都伴隨著刀光劍影、烽火狼煙走過來。你們知道那種總是半夜醒來、擔心敵人攻過來的感覺嗎?我一生傲骨錚錚,但是到最後,還是敗了。我想,這就是命吧。我為九郎,為家國,用盡了所有的氣力。能做的事,都做了。現在,看到重九能擔起重任,跟西狼作戰,我真的很高興。以後的天下,以後的河山,是你們年輕人的了。」
接著,她囑咐了重九一些與西狼人作戰的經驗,並將方硯山生前親手寫下的一本關於沙場布陣的兵書交予他。
「早日找到你烏蘭姨娘和小五弟弟。孩子,一切就都託付給你了。」
重九跪在地上,鄭重道:「舅母放心。」
距崖山三十里的桐花關。
一處客棧內。
烏蘭焦急地等待著。
雨接連下了兩天了,窗外的樹木在雨中嘩嘩作響,那聲音令人不安。
她穿著一身尋常農婦的衣裳,左邊褲腿是空的。
無法。當時,她傷口潰膿,高熱不退,已近彌留,若是不舍了那條腿,性命是萬萬保不住的。
段義平砍了山木,給她做了一副拐。
她身體稍有緩愈,便央段義平帶她去臨安。
路上,聽聞末帝逃到崖山、忽穆烈率軍趕去追拿的消息,便改道,同段義平奔赴崖山。
快到的時候,段義平將她安置在桐花關,說崖山那邊正混亂,他先去找尋小五,等找到了,再來同她會合。烏蘭想著,自己腿腳不便,要緊的時刻,恐拖段義平的後腿,給段義平添亂,便同意了。
哪知,段義平這一去,兩天都沒回來。
她還記得他臨走的時候,站在門口,回過頭來,跟她說:「烏蘭,你等我。」
他臉上似有薄薄的雲,湖光山色的平靜。
山黛遠,月波長,暮雲秋影蘸瀟湘。
烏蘭說:「好,老段,我等你。」
「小五會沒事的。」
「嗯。」
他的身影消失在她眼前,消失在泥濘的官道上。
外頭傳來嘈雜的聲音。
烏蘭打開門,見一大群西狼兵闖進客棧,拿著一幅畫,挨個問客棧中的人,有沒有看到畫中人。
待他們走得近一些,烏蘭看到,那畫上的人竟是自己。
一身紅裙,笑得燦爛。
烏蘭趕緊低下頭。
西狼兵們很快問到了她。
她搖頭。
西狼兵們看她一身農婦打扮,又殘又貧,絲毫沒有將她跟畫上人聯繫在一處,問完,便粗魯地一把將她推開,問下一個人去了。
烏蘭問道:「軍爺,敢問西狼兵和漢兵打起來了麼?現在怎麼樣了?」
「早就打完了……」西狼兵們覷著她,不耐煩地答:「這是你一個貧婆子該問的麼?滾滾滾。」
早就打完了?烏蘭呢喃著。
那為何老段還不回來呢?
是出了什麼事嗎?
小五怎麼樣了?
她再也無法在此地等下去,拄著拐,找到店家,摸出五十兩銀子,讓他幫忙雇一輛牛車,送她進城。
無窮無盡的猜測快要將她湮沒了。
她一定要親自去看看。
崖山現在滿是西狼兵。
忽穆烈幾近瘋狂地搜尋烏蘭。不放過任何一處。
牛車在進柳城的時候,被攔住,例行搜尋。
那西狼軍官目光炯炯,盯著烏蘭,過了好一會兒,才放行。
烏蘭進了柳城,走了約莫一刻鐘,後面傳來馬蹄聲。
方才那西狼軍官追上來了,他拔出彎刀,指著車夫,道:「跟我走。」
車夫嚇得瑟瑟發抖,原不過是想掙幾個錢,怎攤上了這樣的麻煩?
牛車行了五里,到了一處營帳。
軍官下了馬,進去營帳。
須臾,忽穆烈掀開帳簾,走了出來。
他腰間的傷口還在滲著血,故而,沒能站直。他順著軍官所指的方向看去,恰與烏蘭四目相對。
眼眸里那原本渙散的光芒凝聚成一點。
雨迴旋著涼意。地上是蕭蕭敗葉。斷雁聲聲地叫著西風。
烏蘭從牛車上下來。
他看到了她空蕩蕩的左腿。
她拄著拐,一步步走向他。他的心裡忽然多了好多把刀,她的每一步都踩在了他的心上,踩在了刀上。
她終於走到他面前,仰頭,喚了聲:「阿布。」
忽穆烈寬闊的肩,微微抖了抖。他鷹一樣的眼裡,有深深的痛惜與淒涼。
他想問,是誰傷了你。
他想說,要捉住那人,用盡世上的酷刑。
他還想說,阿布真的,真的找了你很久,你去了哪兒?以後就留在阿布身邊,阿布絕不會讓你再受一點苦。
那麼多話,到嘴邊,不過是兩個柔腸百結的字:「烏蘭。」
烏蘭笑笑,熟稔地伸出手,將他皺起的眉撫平。小時候,她常常這樣做。
「阿布,沒事的,我早就不疼了。」
竟是她勸慰他。
他的聲音沉沉的:「烏蘭,阿布現在什麼都有了,我們回家。阿布再也不打仗了。」
情深深,深如海。生別離,斷人腸。
雨濛濛,遠處的景物,看不大分明。只依稀看到白茫茫的霧,繞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