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段王爺,請你接我回家
2024-04-30 00:08:05
作者: 棉花花
劉憫本在前線激戰,忽見西狼兵放出煙霧來。
他深知蒙哥赤擅使毒,恐這煙霧是毒氣,忙命手下士兵屏息,往後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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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過了一刻鐘,煙霧散去,敵軍只剩半數,蒙哥赤已不見蹤影。
劉憫繼續指揮作戰,沒多久,一個今晚跟著崔副將出去的先鋒兵策馬疾奔回來密報:潁川王殿下,計劃成功,糧食正在運回的路上。
劉憫脫口而出,問:「公主平安否?」
先鋒兵道:「小的急著回來報信,沒看真切。只見押糧食的輜車,往漢營方向來。」
「無用!若不能確保公主平安歸來,計劃又怎能算作成功!」
在劉憫心中,知意的平安,比糧食重要,比一切都重要。
從她離營出發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似被一根鐵絲掛在崖邊。她穿著花紅柳綠的衣裳,塗抹著胭脂,消失在他的視線中。真奇怪。旁的女子這樣打扮,他是不喜的。她這樣打扮,便是極悅目,有一種風露清愁的美麗。蘆花千頃雪,紅樹一川霞。在他眼裡,她就是一個剛剛好的人,無論怎樣,都是好的。最好的。
西狼偃旗息鼓,兩軍休戰,劉憫草草收了兵,回營地等待。
士卒端了粗餅子給他,他顧不上吃,站在營地門口,焦灼地張望著。
終於,隊伍回來了。
劉憫的心卻懸得更高了——
他只見崔副將,不見知意。
「殿下,糧食搶回六成,卑職預計這批糧食可以撐到……」崔副將一路逃奔,緊張的神色還未卸去。
劉憫打斷崔副將的話:「公主呢?怎麼沒有同你一道回來?」
「有人偷偷去前線報信,糧食還沒搬完,韃子們提前回來了,公主她,她……她讓卑職先押糧食回來,她帶著那幫娘子軍留下斷後了……」崔副將低頭道。
劉憫聽了,氣沖腦門,腳下一個趔趄。
崔副將連忙跪下,紅著眼圈,道:「殿下,您不知道當時情形多麼危急,韃子們氣勢洶洶衝進來,若無人留下斷後,湧進倉庫的敵兵越來越多,輜車押不走,人也跑不掉……公主跟卑職說,軍令如山,命卑職快走……卑職是不得已啊……卑職賤命一條,何足惜?只是不願軍中將士面臨斷糧,活活餓死,這才聽從公主之令,棄戰保糧歸來……沒能護好公主,卑職萬死難贖,現,糧已押回,殿下賜死卑職吧!」
劉憫不再說什麼,跨上馬,背上弓箭,握緊長槍,戰袍在夜風中被吹得呼呼作響。
他要去救知意。
崔副將和軍中其他幾個副將見狀,連忙跪在馬前相攔:「殿下,不可!萬萬不可!此時,去闖敵營,西狼必已布好了陷阱,無異於自投羅網啊!」
「縱是送死,也是本王一人去送死,不干爾等的事。父皇已派了臨安城中的耿將軍來守關,這兩日便能抵達。爾等不必擔心軍中無主帥。」劉憫道。
他沒有理智了。
他根本無心考慮自己的安危、生死。知意若沒了,他多在這世上活一日,便是多受一日苦。
他永生永世地欠著知意,背負著曾對知意做下的孽。
馬鞭重重一揮,馬嘶鳴著,馬蹄高高昂起,副將們不得不讓開,劉憫風馳電掣地離了軍營。
他的背影,孤絕如岸。
崔副將沉思片刻,決定,冒一次險。他命兵士趕緊把輜車上的糧食卸下來,然後重新在輜車上裝上火油。爾後,親自在營中點了幾隊兵馬,奔向西狼軍營。
韃子既點火,他們也點,火勢蔓延越廣越好,讓韃子們自救滅火不迭。
這是唯一能救潁川王殿下和公主殿下的法子了。
西狼軍營。
火燒成了獸。
知意像是陷入一座火牢一般。到處都是熊熊火焰。炙烤著她。吞沒著她。
她意識慢慢被摧毀。
但仍強行鎮定著,舉刀殺敵,至最後一刻——
刀傷,燒傷,她渾身是傷。
像一座千峰萬仞的青山,倒了下來。
濃煙滾滾中,知意依稀看見劉憫那張熟悉的面孔。
他喊著她的名字,不顧一切地衝進來。
知意,哥陪你。生陪你,死陪你。哥永遠陪著你。
那廂,緊跟其後的崔副將,帶著兵士偷襲。
火鐮點了火,裝著火油的輜車被推進敵營。
另有一隊人馬,繞著敵營四周,大放炮仗,虛張聲勢。
那聲音很是唬人,像是各處都炸了一般。
因上回,被漢人的孔明燈坑過一次,這一回,西狼軍中,如臨大敵,生恐再度中了漢人的詭計。於是乎,蒙哥赤喝命全軍上下,一邊滅火,一邊迎敵,嚴陣以待。
趁著西狼亂作一團的空隙,劉憫帶著知意,速速離了敵營。
知意傷得很重。
原本秀美的臉龐上,現在是黑乎乎的燒傷,眉目都難以辨清。
身上幾道傷口,像嬰兒的嘴張著,露出骨頭,血肉模糊。
但是她沒有喊疼。
一聲也沒有。
劉憫抱著她,眼淚如雨,不可抑制。
「知意,別怕,別怕……」
小時候,知意淘氣,爬到樹上掏鳥窩,不慎摔了下來,他也是這樣抱著她,哭著說「知意,別怕,別怕……」
他本不是愛流淚的人,這輩子,卻總是為了她哭。
他想,如果她的傷,都在他的身上,該多好。
到了軍營,他踉踉蹌蹌地下馬,抱著她,大喊著軍醫。
軍醫查看了傷勢,頻頻搖頭。
劉憫怔怔地,仿佛有一把鋒利的刀,對著他,蓄勢待發,直到從軍醫口中聽到「公主之傷過重,恐人命危淺,時日無多」的話,那刀終於穩准狠地刺穿他的肺腑。
「憫哥哥……」
知意輕聲地喚他。
他跌跌撞撞地上前,跪在榻邊,握住她的手。
她好久沒有這樣叫他了。
如果是今晚之前,她這樣喚他一聲,他一定欣喜若狂。
原來,人痛到極致,是這樣的感覺,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好似只留一副軀殼在人間,魂魄早已晃晃蕩盪了。
「憫哥哥,我知道我快要死了,有件事情,求你……」知意微弱地說著。
「你不用求我。一百件,一千件,一萬件事,哥都願意為你做。」
水天溶漾畫橈遲,人影鑒中移。桃葉淺聲雙唱,杏紅深色輕衣。
營帳里的燭光,顫著,顫著,好像把邊境,幻作了臨安。多年前的臨安。他們幼年時的臨安。沒有戰火之危的臨安。
「父皇,母后,女兒今生不孝,生養大恩,來世再報……」知意又說了一句。
軍醫道:「公主傷口潰爛,全身高熱,糊塗了……」
「不,她沒有糊塗。」劉憫道。
良久,榻上的知意,又開口了。
她迷迷糊糊地在喊一個人。
劉憫細細聽了半晌,方聽見她喊的是「段王爺」。
知意嘴角徐徐開出一朵天真無邪的笑容。
那笑里,有釋然,有解脫,有渴望,有嚮往。
「段王爺,請你來接我回家……將我葬在鳳凰山林木深處。讓月亮照著我,讓雪落在我身上,從此,我是乾乾淨淨的了。乾乾淨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