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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原來你愛的,不是我

2024-04-30 00:02:19 作者: 棉花花

  他能為國、為家思慮的,都思慮了。

  他能為國、為家做的,都做了。

  從他少年時帶著黑水鎮的一幫人偷偷夜襲北涼軍營被他父親方修遠打了五十軍棍,疼得齜牙咧嘴,還死不認錯起,白若梨就知道,他這一生是要與蠻族作戰,至死不悔的。

  他鐵骨錚錚,脊樑壓不彎,打不斷。

  

  他永遠都不可能媚上。

  蠟燭燃盡了,芯還是滾燙的。

  是威風凜凜的大將軍也好,是千夫所指的階下囚也罷。主上不解,天下人不解,他都依然是熱血丹心的方硯山。

  白若梨沒有求情。

  她跪在阿九面前,道:「臣婦與硯山,夫妻一體,榮辱與共,願與硯山一同被囚禁,請官家成全。」

  烏蘭還沉浸在身世謎團解開的震驚中,聽了白若梨的話,方回過神來,她本能地上前拉住白若梨,道:「不可。」

  阿九面色灰敗,道了聲「胡鬧」,便拂袖而去。

  御林軍將方硯山押走了。

  白若梨跑出去追趕,氣喘吁吁。

  烏蘭追在她身後,道:「姐姐,你冷靜。」

  今夜無月。只有那深深淺淺的墨藍塗抹在無際的空中。

  白若梨道:「我的命,是同他拴在一起的。官家若讓他死,我絕不獨活。」

  她說著,伸出手,將烏蘭鬢邊散落的發捋在耳後,溫柔道:「我只不放心你。你小小年紀,無親無眷,無依無靠,入了這深宮,千難萬險。好不容易有了姐姐。姐姐竟是個無用的,幫不得你什麼。」

  烏蘭聽了這話,心裡一酸,道:「姐姐你別這樣說。我,我……我本身就像野草一樣啊,我都沒有想到,我會有這樣好的姐姐。額吉若知道了,一定也很開心。我來中原,能遇到你,已經是長生天的恩賜了……」

  烏蘭語無倫次地說著。她沒辦法解釋自己對眼前這個女子湧上的劇烈的情感。她不知道血親的力量竟如此神奇。

  也許是因為從來沒有擁有過吧。忽然一份手足之情出現在她面前,她激動得手足無措。就像小時候,她得到了一隻小馬駒,喜愛到不知如何珍惜才好。

  她壓低聲音道:「阿九並沒有說要殺了他,只是囚禁而已。姐姐,你莫慌。我同你一起想辦法。咱們徐徐圖之。」

  白若梨抱了抱烏蘭。

  「傻瓜,你千萬不要摻和這件事,你現在是中宮皇后。官家立你,是為了平衡時局。你若與方家的事牽扯上,憑空惹官家猜疑。」

  「姐姐!我不怕阿九的!」烏蘭道。她對他從來都是直呼名諱。她才不管什麼時局平衡不平衡。猜疑不猜疑。

  她對方家兄妹,原本是沒有什麼好印象的。在南境戰場,她跟方硯山交過手。方靈山麼,更是屢屢要害她。

  但,既然方硯山是姐姐的夫君,就算不為他,為姐姐,烏蘭也不能坐視不管。

  烏蘭搓著手,在原地走來走去,苦思冥想。

  白若梨道:「你聽話,回去,好生歇著。」

  「不行,我……」烏蘭想說什麼。

  白若梨打斷她,肅然道:「聽話。」

  這重重的兩個字里,有長姊的威嚴。

  白若梨將烏蘭那枚綠松石從袖中取出,放入烏蘭的手心,道了聲:「你好好兒的,就好。」

  說完,逕自離去了。

  烏蘭無奈,只得握緊綠松石,回了瓊華殿,孟昭雲焦急地站在檐下等她。

  「娘娘,您去哪兒了?」孟昭雲不知烏蘭同白若梨的這層關係,看見方硯山被御林軍押走,烏蘭跟著白若梨追出去,心下擔憂。

  「我出去看了看。」烏蘭道。

  孟昭雲端了溫水,一邊伺候烏蘭梳洗,一邊道:「娘娘,您要離方家的人遠一點。方將軍桀驁不馴,這下子,官家是動了大怒了。但,礙於舊情,約莫著官家也不會真的殺他。大不了流放罷了。」

  「舊情?」烏蘭問道。

  「唔……」孟昭雲連忙尋話來圓過去,「是,官家登基前,與方將軍夫婦就是識得的。十來年了,總該有些舊情的。」

  「哦。原來如此。」

  烏蘭洗罷臉,上了床,問孟昭雲道:「今天是整日吧?」

  「是,今天是五月二十,整日。中旬的最後一天。宮中規矩,逢整日,官家要宿在中宮。」

  「阿九今晚上來不來歇息?」

  「官家沒有說不來,定是會來的。內侍說,他去勤政殿了。應是忙公務去了。忙完,就會過來。」

  孟昭雲給烏蘭蓋上一層薄薄的錦被。

  「那昭雲姐姐,你檐下留著燈,亮些。」

  「是。」

  烏蘭躺在榻上,將綠松石貼在心口。

  額吉說,綠松石的顏色,像眼淚落在青草上。額吉和那個呼衍霄……不,白雲霄,有著怎樣的過往呢?

  額吉之所以那麼堅決地要生下她,不惜冒著被砍頭的危險,在大汗面前撒下彌天大謊,一定是對那個白雲霄有難以割捨的情感吧。白雲霄為什麼要離開草原?他現在究竟是生是死?

  原來自己姓白。

  白。

  雪的顏色。梨花的顏色。月光的顏色。

  她叫烏蘭。烏蘭在西狼語裡是火紅的意思。

  烏蘭眼前,一半白雪,一半火焰。

  阿九坐在勤政殿中。

  殷鶴稟報著這幾日皇城司查探到的動靜。

  自從方硯山歸來,軍中沸反盈天,許多將士嚷嚷著天道不公。

  還有人編了首歌謠: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勇猛男兒郎,不如歹書生……

  新提拔上去的總兵費大人,完全壓不住軍中的怨氣。

  這個消息無疑讓阿九更加不安。

  朝廷的兵士,只認方硯山一人,對於君王而言,是非常危險的事。

  「殷鶴,你說,方硯山有無謀反之心?」

  殷鶴斟酌著,如實道:「依臣看,方將軍雖無謀反之心,但有謀反之力。」

  方硯山跟七皇兄是不同的。

  七皇兄手下,不過是飛雪門這樣的閒散江湖勢力。

  方硯山所能號令的,卻是鐵甲軍隊。

  「宋宰執說,舉凡有謀反之力的人,唯殺之而後安,但,朕……沒有想過殺他。」阿九緩緩道。

  說到底,方硯山與他曾有過歃血盟誓的從前。

  舊人不覆啊。

  殷鶴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垂首不語。

  阿九擺擺手,道:「你退下吧。」

  「是。」

  殷鶴離去後,阿九伏案批奏摺。

  一個白色的身影,從窗戶閃進來。

  是她來了。

  這一次,她選擇用這樣的方式來見他。

  梨花有思緣和葉,一樹江頭惱殺君。最似孀閨少年婦,白妝素袖碧紗裙。

  十多年了,她永遠一襲白妝素袖碧紗裙。

  「周九——」她坐在他的桌案上,俯視著他。

  白若梨對眼前這個人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

  她做好了與他恩斷義絕的準備。

  去他的禮儀規矩吧。當年在黑水鎮,就不該對他抱有那麼大的希望,還指望他跟他的父兄不一樣,有一天能匡復山河。皇位就是一把懸在崖上的椅子,任何人坐上去,都會變得瞻前顧後、怯怯縮縮,生恐掉下去。

  阿九道:「若梨,你來了。」

  「放了硯山。我跟他回黑水鎮去。他不做將軍了,你就不必對他有所忌憚了。」白若梨開門見山道。

  「縱是你肯,他肯嗎?」

  「我會說服他。」

  「他能不能被說服,你清楚,我也清楚。」

  白若梨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你就是不肯放過他,對不對?」

  阿九伸手攬她。

  她掙扎。

  兩人廝打起來。

  阿九反手箍住她,離她很近很近。上一次,他們離得這麼近,還是在白錦園。他聞到熟悉的梨花香。他發現,這個女子,依然能牽動他的心腸。他以為有了孟昭陽,他便能放下她。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她是他此生第一次情動的人。第一次,總是不一樣的。

  他這一生都沒有得到過她。

  一樹江頭惱殺君啊。

  「若梨,我有句話想問你,一直都想問你,如果你不喜歡我,當年在白錦園,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好?」

  白若梨道:「周九,你永遠這樣自負。我何止對你好,我對白錦園的每個夥計都很好。」

  「你撒謊。你曾經在一方蜀錦上,繡過我的名字。但自從你知道我的身份,就什麼都變了。」

  「中年人了,還對這樣的陳年舊事揪住不放,你不覺得可笑嗎?」

  「不可笑!一點都不可笑!我就是想要你給我個答案,我哪裡比不上方硯山!」阿九負氣道。

  白若梨只想掙脫他:「你乾脆將硯山和我都殺了,便不會再憤憤不平!」

  「我愛了你這麼多年,就想有個答案而已,有那麼難嗎?」

  殿外,輕盈的腳步聲傳來。

  烏蘭等到子夜,見阿九還沒過去,便來勤政殿看看。

  她促狹地沒有讓內侍通報。

  今晚,阿九生了氣,她想看看,他氣消了沒有。若他氣消了,她就幫方硯山說說情。

  遠遠聽到了阿九和姐姐的對話。

  她三步並作兩步地走進來。

  她看到了眼前的一幕:阿九正緊緊箍住姐姐。

  我愛了你那麼多年。

  烏蘭淺淺地笑了笑。

  她以為,周九對她的愛,是隆重的,真切的。他說他是她的家,他對她的偏袒,他對她毫無理由地相信,他給她的後位,他許諾的昭陽殿。他給了飄如浮萍的烏蘭太過於盛大的希冀。

  而今晚,這所有的好,都有了明明白白的出處。

  孟昭雲說過,他跟老段不一樣。

  他的確跟老段不同。

  他是那麼自私。自私地用一個無關緊要的女子來堵住自己的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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