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她心懷目的,親近他
2024-04-30 00:02:22
作者: 棉花花
巨大的香爐,搖曳的珠簾,橫亘在烏蘭和他們兩人中間。
一半膠著,一半疏落。
桌案邊對峙的兩人,此時竟沒有發覺有人進來。
烏蘭思索一霎,疾步走出殿外,悄聲吩咐門口的內侍道:「官家忙於政務,不便進去打擾。莫要告訴官家,有人來過。你去御膳房給官家準備些吃食來吧。」
內侍連忙點頭。皇后娘娘的懿旨,豈敢不遵?阿諛都來不及。
他小跑著,去了。
烏蘭腳下踉蹌,絆倒了檐下的一隻花盆。
「砰」的一聲響。
烏蘭縱身一躍,上了屋頂,踩著瓦片往瓊華殿奔去。
阿九聞聲起身,出去查看動靜。白若梨趁機掙脫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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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出殿門口,看見花盆的碎片。
當值的侍衛正從迴廊巡邏過來。
阿九問道:「可有看到什麼人過來?」
侍衛跪下稟道:「回官家,微臣沒有看到有人來。」
更鼓敲了四聲。
阿九厲聲道:「沒有人來,這花盆是如何碎的?」
侍衛誠惶誠恐道:「廡房的小內侍,前兒出宮,帶回來一隻貓。深更半夜,常在宮裡躥來躥去。怕是今兒躥到勤政殿,擾了聖駕。微臣立即去將那貓捉來打死!」
「罷了。不必打死。驅出宮去就好。」阿九擺擺手,不欲多說。
侍衛忙道:「是,是,是,微臣這就去辦,這就去辦……」
說完,侍衛匆匆去捉貓了。
一番折騰,涼風拂面,阿九心裡平和了不少。回想剛剛的種種,他的確如少年人一樣衝動了。三十餘歲的人了,君臨天下,他明明知道從白若梨口中永遠也聽不到他想得到的答案,他不當如此。
「若梨,你且回府安歇。方將軍的事,過些日子,朕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
這一刻,他又恢復成金鑾殿上那個冷靜的君王了。
他當然不會真的殺死方硯山。
只不過想將方硯山關在寒香台一段時間,磨磨方硯山的銳氣而已。等新任的總兵費大人什麼時候在軍營中坐穩牢了,再把方硯山放出來。
他是想削方硯山的兵權,不是想要方硯山的命。
白若梨道:「你所說的過些日子,是過多久?」
阿九意味深長道:「那要取決於軍中的怨氣什麼時候平息了。」
白若梨看向他。
從他忽明忽暗的眼神中,慢慢悟出了他的意思。
白若梨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逕自去了。
而烏蘭,此時,已經回到瓊華殿了。
她吹滅了命孟昭雲留在檐下的燈。
她將寢殿內所有的燈,一盞一盞地滅掉了。
黑暗中,她從懷裡摸出那會子臨走時揣的兩塊棗泥糕,塞進嘴裡。這兩塊棗泥糕,原打算帶去給阿九吃的。她見他晚膳時沒怎麼伸箸,想著他深夜應該餓了。
她從勤政殿落荒而逃。棗泥糕沒有派上用場。她現在可以自己吃掉它們了。
清甜的味道,從喉嚨到肺腑,將她堵得滿滿的。
嗯,昭雲姐姐做的小點心總是很好吃的。
烏蘭睜大眼睛,看著黑漆漆的宮殿。阿九對姐姐說的那滿懷深情、無奈的話,在她的耳邊飄來盪去。「我愛了你那麼久。」再想想他從前溫柔地對她說過的那些話。嗯,其實他才是燈影戲的伶人,讓她險些當了真。險些。
就好比,一個人頂著漫天的風雪走在一條羊腸小道上,忽然,頭頂上出現一把傘。她本能地感激撐傘的人,欲結伴同行,走完這條羊腸小道。卻發現,那把傘想遮住的人並不是她。傘破了洞,風雪依然灌進來。
她所有的感激,都是可笑的。
阿九贈予她一場隆重的幻覺。
「我應該如釋重負吧。」烏蘭想。
從第一次陰差陽錯地合歡起,就什麼都錯了。
她無需對阿九投桃報李了。
我是烏蘭啊,我是生於草原、長於草原的烏蘭,我怎麼能為這樣的小事氣惱?
烏蘭捏了捏自己的臉。
將心頭那些涼滋滋的東西拂去。
她以為對於阿九而言,她和宮中其他女人是不一樣的。現在看來,她跟宋丹青、方靈山、喬靈沒什麼區別。大概,唯一不同的是,她是一個合格的贗品。她是一路誤打誤撞,走入這宮裡來。
「娘娘,您怎麼了?」孟昭雲察覺到異樣,溫聲問道。
烏蘭笑道:「昭雲姐姐,我餓了,你再給我做幾個糕餅吧。」
「好。」孟昭雲答應著,去了。
孟昭雲退下後,寢殿內更空曠、更安靜了。
烏蘭想起白若梨捧著她的臉反反覆覆地說,你不該進宮的。那時候,她還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現在懂了。
白若梨是關心她、不希望她攪入泥潭的。
姐姐對她真心實意。
她們有相似的眉眼,相似的神情,就連落淚時那斂眉的小動作也是一樣的。
阿九的愛意是假的,血親卻是真的。
她小時候,曾經聽阿布說過,對待敵人要殘忍,對待親人要慈悲。烏蘭想,自己要對得住姐姐,對得住這份血親。她要憑自己的力量,把方硯山救出來,保方硯山和姐姐平安。
然後,她就可以離開這是非之地了。
她要去找尋生父白雲霄。是死是活,她都要找到他。給自己、給額吉一個交代。如果他死了,她就去給他墳上添捧土,哪吒剔骨還生父,她也要還他給的這份血脈;如果他還活著,她就替額吉問問他,為什麼離開草原,一去不返。
烏蘭將什麼都想透了。
想透了,就越發釋然。
再度回望周九,不過是個路人罷了。
再次環顧這宮殿,就連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陌生起來。
十四歲以前,她沒有離開過草原。十四歲以後,她從大理,輾轉流離到中原。兩年了。她走過山水,走過硝煙,走過洶湧的人群,越發想念草原的格桑花,草原的落日,草原的阿布。
短暫的夢裡,阿布說,小烏蘭,你再不回來,阿布就老了。
烏蘭說,阿布不會老,就像崑崙山不會倒塌。
醒來,烏蘭哭了很久。
軍師說,草原上除了大汗,沒人歡迎她回去。
現在,她成了半個漢人,想必就更尷尬了。
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不做草原公主、不親近阿布、不去王帳就是了。她可以隱姓埋名,去草原做個普普通通的放羊姑娘。做阿布的子民,偶爾遠遠地看看阿布就好了。
她可以喝酒,放羊,打獵,度過無涯的歲月。
嗯,她是真的都想明白了啊。在哪裡都沒有家,在哪裡都是流浪,不如流浪在故鄉。
不知何時,床榻邊坐了個人。
烏蘭迅即擦乾眼淚,抬起頭,見阿九來了。
她渾身緊繃著。
阿九根本不知道烏蘭的內心已經天翻地覆了。
他用往常的口氣調侃著:「昭雲剛端了點心進來,說你睡前嚷嚷著餓了。你呀,屬老鼠的?專在夜裡吃東西。」
烏蘭若無其事道:「見你今晚動了怒,以為你不來了。方將軍的事,你可有了決斷?」
「有了。」
阿九說著,解了衣衫,上了床。
烏蘭從他身後抱住他,像柔軟的藤蔓,攀爬在他身上。
她的聲音無比的輕柔:「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啊?」
床笫之上,她鮮少這樣主動。阿九一整日疲倦的身心,得到了撫慰。烏蘭是一支槳,撩撥了他。他轉身抱住她,親吻道:「能。什麼事,朕都答應。」
船槳撥動的是煙雨。
烏蘭撥動的是情慾。
他壓在她身上。
她說:「真的嗎?」
他喘著氣道:「真的。」
「我不相信。有什麼憑據嗎?」她摟緊他的脖子。
「你要什麼憑據?」
「你送我一塊金牌,行嗎?」手指在他的背上輕輕划動。
「好。」
他親吻著她的耳朵,悶聲道:「昭陽,朕覺得你今晚格外嫵媚。」
他徜徉在歡愉之中。
她卻無比清醒。
她想起了額吉。一生與男人的欲望周旋的額吉。
她跟額吉有什麼區別呢?
阿九不愛她。她心懷目的,親近他。
一場交歡,滿室旖旎,卻別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