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烏蘭的身世
2024-04-30 00:01:37
作者: 棉花花
烏蘭背著包袱,站在屋頂,最後看了一眼孟昭雲失魂落魄的模樣。
在大理的時候,老段曾經跟她說,此前一直參不透人性,所以未能皈依佛門。大理國破的時候,老段說他參透人性了。
人性是什麼呢?
孟昭雲這般想讓她離去,卻在她臨走時,送她親手做的肚兜,流兩行淚。
背叛里,又帶著一點子真心。
她按孟昭雲所說,從西宮門溜了出去。果然,把守西宮門的侍衛,沒有認真地追蹤她。她的出逃,太順遂了。
她躍出宮門的那一刻,確認了心中猜想,孟昭雲是助著方靈山的,而方靈山確是想她離宮的。
瓊華殿的刺客消失後,孟昭雲眼神飄忽,言辭閃爍,每一字、每一句,都在慫恿她離開。
孟昭雲現在是瓊華殿的掌事宮女,她離開,之於孟昭雲而言,有何好處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孟昭雲仍是方靈山的人,視方靈山為主。方靈山已經利用她,得到了想要的東西,需要她恰如其分地「功成身退」了。
她借坡下驢,出了宮。
無非是,她想看看,西狼人是不是真的在找她。阿布是不是真的知道了她沒死。畢力格可有帶什麼話來。
臨安城,有一家「東西客棧」,住著不少來中原行商的異域人,消息十分通達。
烏蘭出宮後直奔「東西客棧」,要了間二樓最偏僻的客房。
她打算住下,慢慢打探。
四更時分,起了風,電閃雷鳴,窗台被吹得吱吱作響。
烏蘭從睡夢中醒來,發現外頭下了雨。
江南的春末夏初,是多雨又多情的。
她起身關上窗,回到床上,暗暗出了會子神。
慎兒膽子小,不知道會不會被這雷雨驚醒。以往他若是半夜醒來,烏蘭就跑到東偏殿,將他抱到懷中,來回撫摸著他的背,他很快便又能睡著了。
那孩子,叫了那麼多聲「孟娘」,烏蘭便真的把自己當作他的娘了。
她走的時候,他正在酣睡。待他醒來,發現孟娘不在了,會很失望吧。
白日裡,他還說明天要寫一幅大字給孟娘看。
他是個內心脆弱又敏感的孩子,再一次失去母親,阿九會將他養在何處呢?
阿九……烏蘭想起自己給他留的那張紙條。他看了那紙條上的字,鼻子都會氣歪吧。烏蘭想著想著,笑起來。他在御湖邊,跟銀霜去賢德宮之前,還特意叮囑她「別吹燈,等我」。
不知道他會不會出宮尋我。烏蘭想。
他那個人跟老段不一樣,臉上永遠波瀾不驚,喜怒不形於色,烏蘭猜不透他。他若來,算他心裡惦記她。若不來,哼,她便再也不回去了。
雨聲潺潺,烏蘭七想八想,復又睡去。耳邊不知不覺縈繞著三月廿六那日,在御膳房,他跟她說的話:從今以後,我便是你的家。
原來,人不管路過哪個地方,心中都是會多出許多牽掛的。
人的心,跟風、跟雨不一樣,做不到不留痕跡。
阿九從賢德宮出來,已是亥正三刻。
方靈山跟他講著夢魘的情狀,他總是分神。
好不容易待她安穩睡去了,他終於可以離開了。
侍衛官守在賢德宮門口,向他稟報了今夜宮中出現西狼刺客以及西狼刺客無端消失在瓊華殿的事。
阿九本能地回頭,朝賢德殿看了一眼,隨後,快步趕往瓊華殿。
孟昭雲見阿九來了,跪在檐下,雙眼紅腫,不斷地磕頭,道:「官家恕罪,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他心內一慌,大踏步邁步殿內。
不見烏蘭的影蹤。
阿九喝問孟昭雲是怎麼回事。
孟昭雲只道是娘娘忽然說要離宮,死活也攔不住。
阿九環顧四周,發現桌案上的紙條。他上前拿起紙條,烏蘭的字跡潦草而肆意:阿九,我走啦,有緣再見。
阿九將紙條攥在手心中。
昔日他們一同交歡過的床榻,冰冰涼涼的。
方才在馬場,還好好的。難道是因為他去了賢德宮而吃醋?
這丫頭,真是任性。
什麼叫「有緣」再見?難道他跟她的緣分還不夠深?她已經是他的人了,還能跑到天邊去不成?
後宮裡,只有她敢這麼「欺負」他。
壞得很。
不找她,讓她去宮外吃些苦頭!阿九覺得自己像個少年人一樣賭氣了。不過一刻鐘的工夫,他又懊悔了。得立即讓皇城司的人去尋她。
他吩咐內侍:「去,喚殷鶴大人到勤政殿面聖。」
「是。」
內侍連忙小跑著去傳旨了。
阿九坐在勤政殿的黑木椅上,一盞茶過後,殷鶴來了。
他手裡,握著一封印著青雲的信函。
封疆大吏,有要緊的密奏呈上,才會用青雲信函,八百里加急送到臨安。
「官家,這封信函,是宋譽銘宋大人從嶺南發來的。微臣剛剛才拿到,正準備進宮交給您,您便傳喚微臣了。」殷鶴俯身道。
「宋譽銘?」
這位前任宰執,自請去嶺南修渠之後,便許久沒有消息了。
阿九接過信函,拆開。
看完,臉上已烏雲密布。
他沉默良久,猛地起身,行至窗邊,一雙手攥得緊緊的。
殷鶴小心問道:「官家,宋大人說了什麼?」
阿九不答,烏雲乍破,驟雨突來。
「宋譽銘說,有人在嶺南發現七皇兄的蹤跡。他似乎投了綠林。半個月前,他離了嶺南,往臨安方向而來。京中有人接應他。」
先帝的七皇子劉恪,阿九的異母兄,長阿九四歲。皇兄駕崩,無有子嗣。劉恪最先被朝臣議儲。兄終弟及,按祖宗禮法,按次序,劉恪在阿九之上。但,他有個毛病,自幼患眼疾,眼睛瞎掉了一隻。喬香兒據理力爭,舌戰群臣:身有殘缺,何以為君?一眼,何以觀四海?
後來,劉恪在京中王府消失。
喬香兒雷霆手段,迎阿九入宮,登基為帝。朝中支持劉恪的聲音,才慢慢平息。
阿九曾命幾個心腹大臣找尋過劉恪。宋譽銘便是其中之一。
十一年了,一直沒有劉恪的消息。怎麼現時,忽然出現了?
「殷鶴,你說說,宋譽銘這個消息,可信否?」
殷鶴沉吟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京中與他接應的,會是誰?」阿九眸子暗沉。
今晚,西狼刺客在宮中憑空出現,又在瓊華殿消失。
矛頭指向他新近的寵妃孟昭陽。
孟昭陽離宮。
宋譽銘的信函來,交代七皇兄的行蹤。
這一連串的事情,絕沒有表面那麼簡單。阿九的心裡埋下了多疑的種子。
殷鶴道:「官家,皇城司的兄弟們日夜不敢懈怠,朝臣們近來,沒有異動。」
「繼續盯著。按時日推算,七皇兄便是這兩日抵京。」
「是。」
阿九眉心一動,向殷鶴講了烏蘭離宮的事,吩咐道:「派人跟著宸妃娘娘。她心思簡單,朕擔心,她被別有居心之人利用,攪入這件事中。」
「是。」
殷鶴想了想,問道:「官家,若發現七皇子,如何……處置?」
阿九道:「若他沒有異心,朕可以容他做個親王。若他起了犯上謀逆之心,秘密誅殺,立斬無赦。」
殷鶴鄭重道:「臣遵旨。」
翌日,烏蘭起來,換了身之前備好的男裝,下得樓來。
東西客棧已人聲鼎沸。有金髮碧眼、耍猴的西域人,亦有腰間盤著蛇、賣藥的緬國人,還有許多拿著經商文牒進京的胡商。烏蘭不動聲色地看著、聽著,沒有發現西狼人的身影。
四月初了,有賣杏花的女子提著小籃沿街叫賣。
烏蘭走出客棧,融入熱鬧的集市中。
臨安繁華。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市列珠璣,戶盈羅綺。
烏蘭買了個糯米包,邊走邊吃。她隱約察覺到,有人在跟蹤她,且不止一路人馬。
她手指微蜷,做好隨時迎戰的準備。
恰路過一個賣糖人的小攤子。烏蘭停下來,一邊若無其事地問小販價格,一邊左右觀察,瞄著跟蹤她的人。
她的手伸向一個大刀糖人,竟不覺與另一隻手相撞了——攤子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白衣女子,也要買那個大刀糖人。
烏蘭看向她的瞬間,她也看向了烏蘭。
好奇怪。這個女子的眉眼,怎麼看著如此親切呢。可自己明明是不認識她的。烏蘭想著。
那女子微微笑著:「小兄弟,你也喜歡吃糖人麼?」
烏蘭點頭。
女子的聲音清涼如晨霧,又輕柔如晚風。
「這位姐姐,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烏蘭道。
那女子笑笑,似乎同樣對烏蘭感到親切。
她道:「小兄弟,糖人讓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