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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活活燒死,枕邊人

2024-04-30 00:01:33 作者: 棉花花

  馬場。

  晴朗的夜,滿天星斗閃爍著光芒。

  春末夏初,臨安的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到了晚上,熱氣沉寂,湖面上泛來幾分清涼。

  馬廄中的一匹三河馬今夜生產。烏蘭挽著袖子,站在一旁忙活。在草原的時候,她給牛羊、馬,都接過生,頗有經驗。此刻的她看起來,儼然是一個老到的小接生婆。

  「出來了!出來了!」烏蘭興奮地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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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馬駒露出濕漉漉的頭來。

  新生命的到來,總是可喜的。

  「快過來,跟我一起拽!」她喊著站在一旁的阿九。

  阿九被烏蘭的熱情感染,上前,同她一起使勁兒拉拽。

  小馬駒終於生下來了。

  剛出生,尚不會站立。

  烏蘭摸摸它的頭,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阿九,我們給它取個名字吧。我倆一同接的生,就叫它同生。」

  阿九笑道:「生涯萬事有蒼蒼,故園歸夢夜空長。同生,確是好名字。」

  內侍端來溫水,他們淨了手。

  烏蘭道:「等同生大一些,就給慎兒騎。」

  自皇長子養在她身邊後,她不管得了什麼好東西,都惦記著他。

  阿九很欣慰,道:「本朝自太宗皇帝以後,歷代帝王,精通文墨而疏於騎射,皇父、皇兄皆是如此。朕是個例外。往後,該讓皇家子弟們自小都習學武藝、劍法、騎射,才能與西狼韃子一較高下。」

  乍然聽他提起西狼,烏蘭有些不自在。她的秘密是一片藏在深處的葉子,風一吹,葉子就輕輕晃了晃。她和阿九之間的親密,也晃了晃。

  同生安靜地依偎在母馬身旁吃奶。

  兩人起身,往瓊華殿走。穿過長長的迴廊,走到御湖,殷鶴來了。

  烏蘭現在已經知道,殷鶴是皇城司的掌事。

  殷鶴俯身向阿九行禮,道:「官家,微臣有事上奏。」

  他看了看烏蘭。

  烏蘭打算迴避。

  阿九握著她的手,向殷鶴道:「無妨,你說吧。」

  孟宸妃伶人出身,沒有為官做宰的父兄,沒有母家的勢力在朝中。前朝的事,阿九覺得,不必防著她。

  殷鶴道:「官家,這幾日,皇城司的兄弟們在臨安城發現了西狼人的行蹤。」

  「西狼人?」

  「是。雖然他們辦事謹慎,行蹤飄忽,但臨安城中忽然多了一群蠻族之人,兄弟們還是覺察到了。他們似乎奉了忽穆烈的命,在尋人。具體是尋什麼人,微臣還未探查出來。」殷鶴稟道。

  烏蘭的手心出了汗。

  尋人。

  莫非是阿布從軍師那裡知道她沒死,派人來中原尋她?

  阿九問道:「來的人,是何身份?」

  「回官家的話,那為首的韃子,叫畢力格。此人功夫了得,寡言機敏,乃忽穆烈帳前新近提拔的人。據說他本是漠南一個不起眼的小卒,在阿里不哥刺殺忽穆烈的事件中,立了大功,得了忽穆烈的賞識,晉了蒼狼暗衛。」殷鶴道。

  「忽穆烈肯出動蒼狼暗衛,可見,是尋一個極要緊的人。若皇城司能先一步捉到此人,或能有大用。」阿九道。

  殷鶴忙道:「是。」

  烏蘭腳下一個趔趄,阿九扶住她,柔聲道:「讓你不要親自去給馬接生,你非要去,忙活幾個時辰,累了吧。」

  烏蘭心裡怦怦跳,強扯出一個笑來。

  這時,賢德宮的銀霜提著燈籠走過來——

  「官家萬福。奴婢奉貴妃娘娘之命,請您去賢德宮一趟。」銀霜道。

  「何事?」阿九問道。

  銀霜答道:「貴妃娘娘今日夢魘,胎動,劉太醫來瞧過了,也不管用。娘娘神思不寧,吃了藥,仍是難眠。貴妃娘娘想請您去賢德宮安歇。您是天子,陽氣重,定能壓住貴妃娘娘的夢魘。」

  方靈山的身孕,已經近四個月了。

  阿九想了想,道:「朕去看看。」

  銀霜連忙歡喜道:「是。」

  阿九拍了拍烏蘭的手,道:「朕過會子就去瓊華殿。你等著朕,別吹燈。」

  烏蘭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阿九隨銀霜離開了。

  殷鶴也起了身。他還記得馬驚那夜,這位孟娘娘哭得稀里嘩啦的樣子。他追隨官家好多年了,後宮的花開花謝他見過不少,除了方硯山的夫人白若梨,他還未曾瞧見官家對哪個女子這樣上心。殷鶴見烏蘭面色發白,問道:「宸妃娘娘可是身子不適?微臣去喚太醫吧。」

  「不用,不用……」烏蘭忽然問道,「你們捉住了那西狼人,打算如何呢?」

  「西狼韃子頻頻擾邊,燒殺擄掠,欺我族民。漢人與韃子有不共戴天之仇。微臣猜測,蒼狼暗衛所尋的,定是忽穆烈王帳中的要人。捉住那人,自然是用來做人質,與忽穆烈談判。讓忽穆烈簽訂和約,讓出河西之地。」

  「忽穆烈要是不肯呢?」

  「那就殺了人質。」

  殷鶴說著,笑了:「宸妃娘娘對政事這般感興趣麼?」

  「沒,沒,不過是隨口問問。」烏蘭若有所思地往瓊華殿走去。

  眼下,更不能暴露身份了。

  否則,對自己,對阿布,都百害無一利。

  烏蘭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星光。

  她驚覺,她與阿九,和世間尋常的男女,不一樣。

  她在他面前,只能是孟昭陽,不能是烏蘭。

  就算有過肉體之歡,也隔著鴻溝。

  若是他知道了她的身份,所有的溫柔都會褪去。就像大火蔓延時的老段一樣。她將再一次面臨被厭棄的境地。如浮萍一樣,隨水流向遠方。

  烏蘭逞強地笑笑。

  阿九不過是她溺水時抓住的浮木,不過是她飛過千山隨腳停泊的寒枝,不過是她短暫停留的一處棲身之所。想到失去,居然也有些酸楚。

  有紛雜的聲音從大慶殿的方向傳來,侍衛們喊道:「抓刺客!」

  一個身影,從烏蘭眼前閃過。

  那人居然穿著西狼的服飾!

  侍衛們急急追趕著。

  那人七拐八繞,朝著瓊華殿奔去!

  烏蘭猛地一凜。

  殷鶴才稟報說西狼人來了臨安,隔了兩刻鐘,西狼人就在皇宮出現了,且往瓊華殿去。她確定了心中猜想,阿布派人來尋她了。

  烏蘭疾步回到瓊華殿。

  侍衛們也趕來了。

  「宸妃娘娘,宮裡出現了西狼刺客,茲事體大,微臣等冒昧打擾,只能搜宮了。」侍衛官拱手說道。

  烏蘭點頭。

  侍衛們在瓊華殿細細搜尋著。

  然,那刺客,卻憑空在瓊華殿消失了。

  掘地三尺,找不到蹤影。

  孟昭雲從西偏殿走出來,她披著外衣,頭髮有些凌亂,顯然是已經歇下了,聽見動靜,被驚醒,面色倉皇地向烏蘭道:「娘娘,這是怎麼了?」

  侍衛們沒有搜到刺客,只得去了,在宮中別處繼續搜。

  可西狼刺客消失在瓊華殿的消息,就這麼在宮中傳開了。

  烏蘭失神地回到殿內坐下。

  孟昭雲給她斟了盞熱茶來。

  「娘娘,您莫慌,穩住。」

  烏蘭看著她的眼睛,道:「昭雲姐姐,依你說,現時,我該怎麼做?」

  孟昭雲低下頭,思忖道:「娘娘,您的身份,一定不能暴露,否則,您會有生命之危。奴婢聽宮中的老內侍們說,天命七年,洛陽皇宮有一位李修容。後被人揭發,她是北涼女子,本名叫作『完顏玉』。恰逢北涼軍攻打洛陽,官家命人活活燒死了她……」

  活活燒死。

  烏蘭打了個冷戰。

  孟昭雲湊近烏蘭,勸慰道:「娘娘,趁著現在還未事發,您趕緊離宮逃命去吧。」

  「離宮?」

  「是。西宮門的守衛,是方將軍的故舊。您是貴妃娘娘召進宮的,想來,她絕不會不管您。您多多帶些珠寶,離了宮,天高海闊,去哪兒都行。」孟昭雲道。

  烏蘭「嗖」地起身:「對,我這就走。」

  她在寢殿裡搜羅了一大圈。坐在桌前,給阿九寫了張紙條。

  爾後,把阿九素日賞賜的貴重物品卷了一包,扛在肩上。

  走了幾步,她回頭:「昭雲姐姐,我去了。相識一場,你多保重。妝盒裡還有幾顆南珠,留給你將來做嫁妝!」

  孟昭雲站在燈下,燭光拂動著她眼裡的波。她的嘴唇抿了抿,艱難地開了口:「娘娘,您等等——」

  孟昭雲匆匆跑回西偏殿,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個肚兜。

  肚兜上繡著朝陽、雲朵,顏色鮮麗,針腳精巧。

  「娘娘,這是奴婢繡的,您帶上。您夜裡總是喜歡踹被子,這肚兜,奴婢特特做了雙層,您睡覺的時候戴著,不會著涼……」

  烏蘭接過肚兜,塞進包袱里,縱身一躍,上了屋頂。

  孟昭雲扶著門框,說了句:「娘娘,莫……莫往西……」

  烏蘭的身影遠去了。

  也不知這最後一句,她聽到了不曾。

  孟昭雲回了西偏殿,從床底摸出那身西狼服飾,在銅盆里點了火,將西狼服飾燒得乾乾淨淨。爾後,她在屋內點了安息香。安息香的味道,遮住了衣服焚燒過的氣味。

  沒錯。剛剛的西狼刺客,是孟昭雲假扮的。

  這是方靈山逼烏蘭出宮之計。

  沒想到,今夜,在御湖,殷鶴給官家稟報了臨安城中有西狼人出沒的消息。

  這實在是巧合。

  無形中為方靈山的計謀達成,錦上添花。

  有了殷鶴的密報在前,烏蘭對宮中來了西狼刺客的事,深信不疑。

  孟昭雲長嘆了一口氣。

  那肚兜,其實是她為自己的妹妹——真正的孟昭陽繡的。朝陽是妹妹,雲朵是她自己。妹妹並沒有死,而是身患重病。貴妃娘娘派人照顧瀕死的妹妹,遍請名醫,保著妹妹的命。昇平樓事件後,她本來已經打算效忠烏蘭了。可是,貴妃娘娘悄然轉移了她妹妹。她不得已,只好再度聽從貴妃娘娘的差遣。

  妹妹在貴妃娘娘手中,她有什麼辦法呢?

  只能負了烏蘭。

  把繡給妹妹的肚兜,送給烏蘭,留作念想吧。烏蘭也做過她的妹妹。

  想起烏蘭待她的好,孟昭雲眼裡泛了淚光。

  那小女子,出宮後,能不能躲過一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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