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胯下傷
2024-04-30 00:01:10
作者: 棉花花
年節,朝停七日。
京中各官員不必點卯,在家歇息。
然,不到兩個時辰的工夫,官家冊封一個極卑賤的女伶為婕妤的消息,還是從後宮傳到了京中各個官員府邸。
這似乎成了官家不思中興祖業、沉溺女色的鐵證。
言官們搖頭嘆息,準備著寫摺子,上諫。
一些善於迎合媚上的官員,則悄悄打探著這位孟婕妤的底細,思忖著如何巴結,好讓她在官家那裡吹一吹枕邊風,以便於自己仕途升遷。
敕造將軍府。
方硯山正挽著袖子,與夫人白若梨一同做棗糕。
一年當中,他大半時間在外戍邊,為數不多的在家中的日子,他喜歡同妻子一起做些瑣碎的家事。糕餅胖乎乎的,棗子紅艷艷的,棗糕是他們的家鄉黑水鎮過年必做的吃食。這種難得的溫情時光讓他覺得快樂。
「若梨,上回,張副將同我說,嶺南有個女醫人,醫術頗高明,能讓年過半百的婦人有孕。過幾日,請她來幫咱們看看吧?」方硯山道。
成親十一年,他們膝下寂寥,無有一子半女。
鍋里水開了,白若梨將捏好的棗糕逐一貼在鍋邊,熱騰騰的水汽,模糊了她的臉。
「子息之事,是緣分,強求不得。」她道。
方硯山沉默一會兒,道:「他又納新人了。」
棗糕沿著鍋邊貼好,白若梨用帕子擦了擦手。
小廚房內,靜謐極了。
方硯山低頭,道:「你還是放不下吧。」
白若梨走到他身邊,將面孔貼在他胸膛上,道:「放不下的,只有你,硯山。我們過我們的日子,不提他了,好嗎?」
方硯山笑笑:「我本不願靈山入宮為妃,當年,是她鬼迷心竅,執意要嫁他。我既是他的臣子,又與他是姻親,這樣的關係,怎能斷得乾脆?」
棗糕漸漸散發出馥郁的香氣。
方硯山抱著她,道:「若梨,我有時候想,如果天命元年,你同意做他的皇后,是不是會比現在過得好?起碼,不必日日夜夜擔驚受怕,怕我死在戰場,回不來了。黑水鎮有句歌謠,你還記得嗎?嫁夫莫嫁行伍人,無定河邊思斷魂。那一次,在黃河邊,我……」
白若梨伸出手指,貼在他的唇上:「硯山,不許你說這樣的話。」
方硯山握緊她的手,兩人相擁。
棗糕熟了。
白若梨揀了兩個出來,方硯山一個,她一個。夫妻二人,各自咬了一嘴的清甜。
方硯山有個難以宣之於口的秘密。黃河一役,他奮勇作戰,韃子的一把長槍從他的胯下擦過,軍醫說,傷了根本,恐此生難有子息。這些年,他看了很多很多的大夫,藥湯一碗一碗地喝下去,還是沒什麼用。
他對夫人有愧。
他知道她愛他,知道她心裡只有他,更知道以她的品性絕不會背叛他。
可,身為男人的尊嚴、身為丈夫的尊嚴,讓他忍不住去揣測,若梨,她可有後悔過?
「若梨,忽穆烈死了,西狼王族內戰頻頻。待他們繼續內耗半年,我想求官家允許我帶兵出征。我一定要收復河山,振興華夏。這是我畢生夙願。如果我身首異鄉,你答應我,改嫁官家。我了解他,他不會嫌棄你再醮的身份的……」方硯山沉重道。
白若梨眼中帶淚,看著這個十年飲冰、難涼熱血的男人,道:「硯山,你我同鄉,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結髮十一年,情深似海。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活著,我在家等你。你死了,我一根銀針,隨你去。」
皇宮中。
方靈山的假意暈倒,讓阿九不得不來賢德宮探望。
他坐在榻邊,囑她好生歇息。
方靈山柔聲道:「官家關心臣妾,臣妾感激涕零。皇后娘娘無論如何待臣妾,都是應該,臣妾絲毫不敢有怨。萬望官家,莫要責怪皇后娘娘。」
阿九道:「你素來大度,朕知曉。皇后這回的確做得太過分了。」
方靈山道:「皇后娘娘惱臣妾,臣妾擔著,惱昭陽妹妹,臣妾少不得要分辯幾句。官家夙興夜寐,為國事操勞,後宮姐妹,不拘誰,能讓官家歡愉,便是臣妾等的福氣。哪敢有妒恨之心呢?臣妾把昭陽妹妹當自家的親妹子看待,心裡只有疼愛。」
阿九拍了拍她的手:「靈山,放眼後宮,最懂事的,莫過於你。你是朕的賢內助啊。今年的元宵,便由你暫代中宮之職,同朕共登城樓,接受子民叩拜吧。皇后犯了錯,讓她在鳳儀殿禁足一個月,好好兒反思。」
其實,他做出這個決定,還有一個重大原因。方硯山給阿里不哥運物資,促成忽穆烈被刺,立了大功。抬舉方靈山,可暖朝中武將們的心。
方靈山喜出望外,掙扎著,要起身叩謝隆恩。
阿九扶著她,道:「你好生休養。朕等你趕快好起來。」
在皇宮正月的歡慶中,元宵節很快就到了。
阿九果真同方靈山一起,登上城門,向子民揮灑錢幣,接受子民叩拜。
京中各命婦,往日去鳳儀殿請安,皆改成了去賢德宮。
賢德宮成了後宮最熱鬧的所在。
方靈山意氣風發,心情大好,進膳都比從前進得多。她對烏蘭表現得十分寬容友愛,命人往瓊華殿送了好些的首飾簪環,瓷器擺設。
晚間,太醫請平安脈,診完忙跪地道:「貴妃娘娘有喜了。」
殿內所有人聞言,齊刷刷地跪下來:「恭喜貴妃娘娘,賀喜貴妃娘娘。」
方靈山愣了半晌。她入宮十一年,一直盼著這個消息,今夜終於等到了,卻歡喜過度,以至不敢相信。
「銀霜,你掐掐本宮,別是在做夢吧?」
銀霜擦了擦眼淚,喜道:「娘娘,如何是夢?千真萬確,您懷了龍脈了!奴婢這就去給官家報喜!」
「對,對,快去稟報官家。」方靈山將手貼在小腹邊,心中有一根柔軟的蔓,攀爬著。過去萬千的苦悶,如今看來,都有指望了。
賢德宮的大喜,傳入鳳儀宮,卻是驚天噩耗。
宋丹青將往日最喜愛的青玉硯台砸在地上。
聽說,官家許她穿了鳳袍。
聽說,那些命婦暗地裡已經把賢德宮當中宮了。
比這些更扎心的是,她居然有身孕了!若她來日誕下皇子,以方硯山的軍功,宮中還有慎兒的落腳地,還有她的落腳地嗎?
金雯見皇后娘娘如此,瑟瑟縮縮,不敢上前。
皇長子劉慎撲過來,拉著宋丹青的衣角,「哇」的一聲哭出來:「母后,母后你怎麼了?」
宋丹青一把將他摟在懷裡,摟得很緊很緊:「慎兒,母后不能倒下,母后就算為了你,也要振作。絕不能讓賤人得逞,絕不能……」
「皇后娘娘,您要做什麼?」金雯小心道。
宋丹青用手摩挲著劉慎的臉:「慎兒,母后打算孤注一擲,為我們母子搏個來路。你要幫母后,知道嗎?你是母后的兒子,母后最親的人……」
劉慎看著她,似懂非懂道:「太傅說,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母后讓兒臣做什麼,兒臣便做什麼。」
宋丹青招招手,示意金雯靠近。
她一字一句地說出自己的打算。
事到如今,她只能用慎兒來走一步棋,套死方靈山。
她只能險中求勝。
官家絕不會讓一個品行有虧的人,入主中宮。喬太后和朝中大臣,絕不會眼睜睜看著一個戕害皇子的人,頭戴鳳冠。
金雯擔憂道:「娘娘,咱們皇長子不會受傷吧?」
宋丹青道:「不會,做戲而已,本宮有分寸。」
金雯斟酌著,又出了不少主意。
主僕倆籌謀了半個時辰,每一個細節,都思定妥當。皇長子劉慎懵懂地看著她們。他年紀尚小,不懂是非,只知要聽母后的話。
鳳儀宮的燭火,舔舐著一寸寸的詭異。
因貴妃有喜,群臣皆上表,此乃天命十二年開年上上吉兆。
喬太后請了許多和尚道士,進宮誦經,還願祈福。
阿九在昇平樓辦了家宴慶賀。
宴席上。
阿九與喬太后,坐在正上方。
方靈山坐在右首。為顯與烏蘭親密,她特將烏蘭的坐席安排在她的身邊。
皇長子和幾位皇室宗親,坐在對面。
烏蘭不喜這樣的場合,她聽著管弦之聲,百無聊賴,東張西望。
皇長子喜吃甜食,喬太后特命御膳房做了澄沙包。
烏蘭看見御膳房的小太監捧著食盒走到檐下的時候,一個小宮人同他撞了一下。小太監摔了一跤,食盒掉落。小太監慌慌張張地起身,仔細瞧了瞧食盒,還好澄沙包沒有灑出來。他重新捧起食盒,進得殿內,呈到皇長子桌上。
未幾,一聲稚嫩的慘叫,讓昇平樓的樂聲戛然而止。
皇長子倒在地上。
眾人圍了上去,殿內一片混亂。
烏蘭心內一動,縱身躍起,踩著桌案,落到檐下,追趕那小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