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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妻不是妻,妾不是妾

2024-04-30 00:01:07 作者: 棉花花

  子初三刻,宋丹青換上一身蘇芳色的袍子,款款向勤政殿來。

  唐人賀知章有詩云:稽山罷霧郁嵯峨,鏡水無風也自波。莫言春度芳菲盡,別有中流采芰荷。

  蘇芳色,就是沾染了暗黑的紅。似紅,又似紫。

  

  她初入宮時,慶典之上,官家曾說,她穿蘇芳好看,穩重,壓得住滿園春色。

  這句話,她一直記得。

  今晚,她要做長在勤政殿中的一棵蘇木,長在官家眼裡,長在龍榻之上。

  只要她能再度得寵,風頭壓過方靈山,宋氏一族的日子便會好過許多。兄長也不必在府中蟄伏了。後宮與前朝,本就是互相依靠、互相託付的。兄長為她做的,已經夠多。她也該為兄長想想,為母家想想了。

  兄長告訴過她,在官家身邊,切記要放下身段,不能跟官家硬來,白白讓狐媚子鑽了空。女子要恭順婉和,才是侍夫之道。

  她此番一定要好好兒地向官家展露她的柔情。

  宋丹青頭上的金步搖,微微地晃著她臉上志得意滿的微笑。

  方靈山那蹄子再怎麼使勁兒,官家除夕不還是召她宋丹青侍寢嗎?

  妻就是妻,妾就是妾。

  她是中宮,任何人都越不過她去。

  半盞茶的工夫,到了勤政殿。

  侍衛通傳:皇后娘娘到——

  司寢監的小太監傻眼了。皇后娘娘在殿外,那龍榻上的動靜……等等,龍榻上的女子是誰?

  宋丹青欲邁入殿中。

  司寢監的小太監慌亂道:「娘娘,娘娘今夜先回去吧,官家,官家他……」

  宋丹青道:「官家怎麼了?若是有恙,本宮更該來了。」

  她徑直走向殿內。

  帳子是合上的。

  地上有兩雙鞋,一雙,是龍靴;另一雙,是一雙杏色的緞鞋。

  看式樣,女子的鞋。

  看尺寸,這女子沒有裹足,是天足。

  中原自南唐至今,貴族女子時興裹足。本朝伊始,裹足更是從宮廷、高門大戶流傳到民間。沒有裹足的女子,只有三個可能:做粗活的女子,裹足礙其勞作,故而不裹;下九流的伶人,走南闖北耍把式,裹足奔走不便,故而不裹;外邦蠻族女子,未受閨訓教化,故而不裹。

  宮中沒聽說來了外邦女子。那麼,便是宮女,或是女伶了。

  宋丹青怔在原地。

  燭影照著床上,人影一雙。

  她依稀看出來,那女子便是昇平樓上表演幻戲的小孟伶——方靈山的人。

  帳帷隨風拂動,每晃一下,都像是一根長長的藤條,在抽打著宋丹青。

  除夕夜,官家明明召了她,卻讓地位如此卑賤的女子上了龍床。

  她如今還親眼看到了這一幕,進不得,退不得。

  官家就沒有想過,她有多難堪嗎?

  置國母顏面於何地?

  司寢監的小太監跪在地上,無聲地磕著頭。他是求皇后娘娘莫要衝動,若擾了官家,天子一怒,禍水泱泱。

  宮外,城門樓上的鐘聲響了。子半了。新的一天、新的一年,來了。

  宋丹青屈身,道:「官家,臣妾告退。」

  帳子裡,官家沒有發話。

  宋丹青轉身,一步步穩穩地往殿門外走去。

  走出勤政殿的那一霎,她腳下一個趔趄,金雯連忙扶住她。

  宋丹青眼淚落下來。

  他是她的丈夫,更是天子,他不拘做了何事,她都不能惱。她還要怎麼放下身段?

  兄長只知,在皇宮裡金尊玉貴,滿門榮耀。哪知,她的難處?

  「娘娘,奴婢覺得,今晚的事,有隱情。奴婢那會子將畫呈給官家的時候,官家分明是念舊了,他親囑奴婢喚您來,絕不像故意要給您難堪。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定是背後有人處心積慮地布局。」金雯道。

  宋丹青拭了淚,咬牙道:「這還用說?那野丫頭是方靈山的人,不是方靈山搞的鬼,又會是誰?」

  鏡水無風也自波。

  方靈山躲在幕後,使陰招。用這個野丫頭,來打中宮的臉。

  「擺駕賢德宮。」宋丹青道。

  她不能跟官家鬧,難道還不能跟方靈山那賤婦鬧嗎?

  方靈山做初一,休怪她做十五。

  早該拿出中宮的威風來,治一治那起子小婦。

  金雯勸道:「娘娘,您冷靜啊,不可如此。您這樣,官家明兒越發該治您一個善妒之罪了……咱們從長計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住口!事到臨頭,本宮不要什麼冷靜,本宮只要出了這口氣!」宋丹青呵斥道。

  金雯不得已,住了口。

  鳳駕往賢德宮去。

  宋丹青的盛怒,驚破了賢德宮的寂靜。

  方靈山從榻上起來,行了禮:「皇后娘娘深夜到此,有何指教?」

  「啪!」一個巴掌抽到方靈山臉上。

  宋丹青的手火辣辣的,她笑了笑:「方貴妃,本宮正是要來好好兒指教指教你。」

  方靈山被打懵了。

  銀霜護主心切,連忙扶住方靈山,擔憂道:「娘娘,您沒事兒吧?」

  方靈山此刻恨不得衝上去,將巴掌十倍還與宋丹青。

  然而,她不能。

  她推開銀霜,起了身,緩緩向宋丹青道:「皇后娘娘就算對臣妾有所不滿,也該稟與官家裁奪。」

  宋丹青居高臨下,道:「官家?官家正在和你送去的野丫頭共赴巫山雲雨,哪裡有閒暇裁奪?」

  方靈山聽明白了。

  她連忙讓銀霜去西偏殿看看。

  掀開鼓囊囊的被子,孟昭陽的床上除了枕頭,什麼都沒有。

  一旁的孟昭雲,還在昏睡著,像是被下了蒙汗藥。

  銀霜悄悄附在方靈山耳邊,如此這般,說了個清楚。

  方靈山心口鈍疼起來。

  她小瞧了那個蠻女。

  這麼快,就急不可耐地爬上了龍床。禍水卻要由她擔著。

  方靈山用最短的時間,權衡了利弊:她和宋丹青,好多年不對付,橫豎已經是仇人了。那蠻女,好歹是賢德宮出去的。她偏袒那蠻女,來日在官家面前,還能博個賢惠。蠻女根基不穩,她可做個順水推舟的人情,與蠻女聯手,徹底扳倒中宮。中宮一旦倒了,論資歷,論家世,她是後位的不二人選。

  想到這裡,方靈山有了主意。

  她閉上眼,一頭栽倒在地。

  銀霜哭喊起來:「來人吶!快來人吶!皇后娘娘將貴妃娘娘打暈了!太醫!傳太醫!貴妃娘娘若有三長兩短,如何向官家交代,如何向貴妃娘娘的母家交代……」

  宋丹青愣住了。狡詐的方靈山,居然跟她玩這一出。

  天命十二年的第一天,她和方靈山這對積年的冤家,終於撕破了臉。

  亂鬨鬨,你方唱罷我登場。

  就在宋丹青和方靈山將後宮攪得天翻地覆的時候,勤政殿的旖旎,被刺破了。

  香爐中,暖情香燃盡。

  晨光熹微。

  烏蘭睜開眼,她心裡又羞又氣又悔。

  她是來殺中原皇帝的,卻不承想,碰到阿九。阿九還穿著龍袍。原來,他就是中原皇帝。

  他是她來中原之後最好的朋友,與她一同賽馬,喝酒,在月亮下說心裡話,馬中箭發了瘋,緊急時刻,他將她護在身下。她一直以為他是養馬的小廝。

  她昨晚收了刀,猶豫了一剎,便被他強行奪了清白,她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

  對了,刀呢?

  她用錦被掩了身子,慌亂地從被褪下的衣裳中找刀。

  沒有。

  什麼都沒有。

  刀去哪兒了?

  她伸手,欲掐住阿九的脖子。眨眼間,她的手被阿九握在胸前。

  阿九早就醒了。

  他意識到了,昨晚殿內燃了暖情香。

  他想,這傻丫頭一定是被利用了。在這深宮之中,她沒有心機、更沒有能力,布排這樣的事。在勤政殿下藥,不是等閒人做得到的。

  床褥上,有一抹殷紅。

  她是處子。

  身死是小,失節是大。貞操之於女子,比天重。她現在醒了,氣惱,也是常情。何況自己還隱瞞了身份。

  她是走南闖北的伶人,有些拳腳功夫,她貼身帶著短刀,想來,是防身用的。阿九怕她醒來,發現自己失了節,用這把刀做傻事,遂悄悄將刀藏起來了。

  「朕會對你負責。」阿九鄭重道,「朕打算封你為三品婕妤。賜居瓊華殿。」

  他喜愛她。

  這是無疑的。

  就算沒有同宿之事,他早晚也會納了她。

  只是,現在,木已成舟,他將這個念頭提前了。

  他甚至在清醒的那一刻,問自己,昨夜他的孟浪,究竟是因為暖情香,還是心底對這張面孔的朝思暮念。

  烏蘭翻身騎在他身上,占據有利地勢。她用她能想到的,最污穢的字眼罵他:「負你個烏龜王八責!我稀罕你負責嗎?你把我的刀還給我!這麼長時間,你都在騙我!」

  阿九道:「朕從來沒有騙你。是你以為朕是馬廄的小廝。」

  是啊,他什麼都沒有說。都是她認為的。

  她真糊塗啊。

  一次又一次,那些馬夫、侍衛,對他的恭敬,居然沒有讓她起疑。她還以為是他人緣好,朋友多。

  「我與你勢不兩立!」烏蘭狠狠地瞪著他。

  阿九笑了,他的笑中帶著一點寵溺,一點包容,一點戲謔:「你親口說,要賠給我一個媳婦,現在正好兒賠了。」

  烏蘭一使勁兒,掙開他的手,與他廝打在一處。

  阿九一邊躲閃,一邊道:「你若殺死了朕,皇長子登基,你成了小庶母,是要陪葬的。」

  他隨口調侃,烏蘭卻聽進心裡去了。

  就算殺了他,又怎麼樣呢?且不說,他死了,自己很難活著走出這重重包圍的皇宮。就說,他有兒子,他死了,兒子繼位,宋宰執輔政,中原朝廷的基業還會世世代代傳下去。

  這個混蛋,用計害了阿布的性命,又毀了她的清白,只讓他死,也太便宜他了。

  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手上的動作,慢慢止了。

  阿九以為她心疼他了,很是歡喜。

  外頭的侍衛,聽到殿內打鬥的動靜,衝進來:「保護官家!」

  阿九呵斥道:「還不快滾出去!莫擾了朕與孟婕妤的雅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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