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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臨幸

2024-04-30 00:01:00 作者: 棉花花

  阿九捉住她的手,盯著她的眼睛。

  他用他坐在金鑾殿上十數年乾綱獨斷的精明,深深地看著她。

  他試圖從她的眼中捕捉真與假。

  她如此希望方靈山得寵,她是不是方家安排的人?

  她是真的不知道他的身份,還是方家想出來的別出心裁地接近他的方式?

  她長得如此像白若梨,真的是巧合嗎?

  

  這是否是一場陰謀。拿他的執念、拿他對白若梨的愛而不得,做局。

  阿九看到的,是一雙澄淨的眼,滿滿都是真摯,沒有半絲遮掩。她像天上的月亮,將他內心一閃而過的猜疑照得齷齪不已。他幾乎是一霎時,肯定了,眼前這個女子,確實是不知情的。

  烏蘭甩開他的手,道:「阿九,你怎麼了?突然怪怪的。」

  阿九輕咳一聲,道:「沒什麼。這些珠寶,你拿回去吧。我的心上人……已經嫁作他人為妻了。」

  「啊?」烏蘭雙眉耷拉下,替阿九惋惜。

  轉而,她笑向阿九道:「佛說,每個人所見所遇到的都早有安排,一切都是緣。緣起緣滅,緣聚緣散,一切都是天意。你莫要太傷懷,將來,你一定會遇到屬於自己的緣分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說話居然有點像老段的口吻了。女子歷經男子,就是歷經滄桑。她初涉滄桑,心裡留下了老段的痕跡。與老段分離後,她有幾分信了老段的佛。

  這些話,她像是勸慰阿九,又像是勸慰自己。

  阿九聽了她的話,眉間漾起淺淺的笑意。緣起緣滅,都是天意。她是否也是他的天意?

  烏蘭走後,他命人喚來皇城司的內衛殷鶴。

  「查清楚了嗎?」阿九問道。

  「回官家的話,卑職已經查清楚了。她叫孟昭陽,紹興府人,有個姊姊,叫孟昭雲。家境貧寒,父母都是跑江湖耍把式的下九流之人,早年亡故了。姊妹倆隨著幻戲班子,遊蕩過許多地方。因常年不在家鄉,她們的鄉鄰很多事都記不太清了。只曉得,孟昭雲約莫二十餘歲,孟昭陽約莫十五歲。一個月前,她們持伶人的通關文牒到臨安城來。貴妃娘娘召其表演幻戲,很是喜歡,就留了她們在賢德宮。賢德宮上下皆稱她們為大孟伶、小孟伶。」殷鶴跪在地上稟道。

  阿九點點頭。

  她說她母親卑賤之身。

  她說她姊姊看管她甚嚴。

  一切都是對得上的。

  殷鶴補了一句:「官家,卑職手下守在方將軍府外的人回話,這些日子,貴妃娘娘沒有召見過方府的人,那伶人姊妹也沒有去過方府。約莫,她們跟方府沒有關係。」

  「知道了。你起來吧。」阿九道。

  殷鶴起了身,臉上除了恭敬,多了些親近。他與官家從小一起長大。在官家還是九皇子的時候,他便是陪讀和貼身侍衛。官家登基後,他成了天子近臣,執掌皇城司。

  「官家近來似乎很喜歡待在馬廄。」殷鶴道。

  阿九道:「這是你該問的麼?」

  「臣子問不得。阿鶴問得。」殷鶴笑道。

  他知道,官家不會認真同他生氣。他不是宋譽銘,弄權於朝野;他也不是方硯山,手握重兵。官家對他沒有戒備。他是官家幼年夥伴,心裡眼裡,只有官家。

  「官家的心情,近來好多了。看來,這小孟伶,確實不一般。」

  「阿鶴,你越發壞了。」阿九捶了他一拳。

  兩人過了幾招。好哥們兒式的玩鬧。

  末了,阿九似想起什麼,斂了眉,問道:「西狼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殷鶴道:「如官家所料,忽穆烈的侄子阿里不哥,和西狼宗王海都、乃顏聯合反叛了。阿里不哥在和林稱王起兵南下。忽穆烈大怒,遣軍抵禦,阿里不哥逃到吉利吉思了。」

  阿九皺眉道:「阿里不哥,表壯里虛,起先說得千般萬般好,這麼不經打。」

  殷鶴道:「忽穆烈十分狡詐。他似乎猜到了什麼。派兵守在邊境,咱們對阿里不哥的物資供應,送不出去了。」

  欲攻敵,必先謀。

  凡用兵之法,三軍之眾必有分合之變。

  阿九知道,西狼兵兇猛異常,若與其直接在戰場硬打,討不到便宜,對中原兵力,是極大的損耗。他暗中想了個法子,促使西狼內亂。

  忽穆烈窮兵黷武,四下擴張,永不知足。他的兄弟子侄們,跟他一樣,狼性十足。

  阿九向阿里不哥開出了十分豐厚的條件,阿里不哥腦子一熱,就造反了。誰不想做群狼首領呢?

  阿里不哥打的時間越長,對中原就越有利。

  阿九思忖道:「能不能,想別的法子,把物資運出去?」

  殷鶴搖頭:「難。忽穆烈看得很緊。此事需從長計議。」

  「你給方硯山去封信。問問他。記得沿路走驛站,莫要飛鴿傳書。」

  「是。」

  君臣二人,又說了會子話,至子夜,方散。

  阿九回到勤政殿睡下。

  閉上眼的那一刻,他想著,明日昇平樓宴飲,如何能讓孟昭陽不發現他。也許是與白若梨的漸行漸遠,讓他心裡留了梗。他不願孟昭陽也與他生疏了。

  翌日,臘八。

  阿九與喬太后、宋皇后、方貴妃、後宮諸嬪御,及皇長子劉慎,申時,進太廟上香,酉初,到昇平樓傳膳。

  阿九託言,景雲觀的道長說他今年臘月逢八之日有邪祟近身,需掩面,遂命太監在龍案前掛了珠簾。

  喬太后聞言,道了句「吾兒龍體為上,道長所言,無論虛實,小心總不為過」。

  宋丹青覺得官家口中的「邪祟」似乎有暗指。怎生宮中才傳了流言,道長就說有邪祟近官家的身?她面上越發怏怏,酒菜無心下口,卻強撐著,維持宴席之上國母的本分。

  方靈山一心等著今晚的成果,未留心這樣的小事。

  酉半。

  絲竹管弦聲起。

  孟昭雲和烏蘭上了台。

  烏蘭衣袂飄飄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時候,宋丹青驚了驚,她連忙看了眼官家,官家出神地看著台上;方靈山微微笑著;喬太后則不動聲色,看不出悲喜。

  定是方靈山這個賤人搞的鬼,找了個贗品媚惑官家。宋丹青輕輕撫弄裙角,將滔滔怒氣壓下。

  烏蘭的歌聲傳遍昇平樓,似一樹梨花落晚風。

  阿九怔怔地飲了口酒。

  梨花雨,晴雪香,相思毒,梁鴻案。

  這一刻的孟昭陽,越發和記憶里的白若梨重疊了。

  孤勇,英氣,嫵媚。她都有。

  他的心,洶湧地跳動了。就和十一年前的心動一樣。

  幻戲終,孟昭雲和烏蘭退下。

  隔著珠簾,烏蘭沒有認出那穿著龍袍且略略低著頭的男子,只覺得中原皇帝似乎並沒有阿布和師父說得那麼不堪,遠遠瞧著,身形倒也端正。

  阿九問道:「這齣幻戲是誰安排的?」

  方靈山俯身道:「臣妾想著,官家國務繁忙,好些日子歇在勤政殿。身為后妃,不能為官家分憂,只能想法子,找些能愉悅官家的小玩意兒,博官家一笑。官家若能稍稍舒緩,便是臣妾的大幸了。」

  阿九道:「朕很愉悅——」

  他起身,走到方靈山面前,握著她的手:「但,比幻戲更讓朕愉悅的,是貴妃你的一片心意。落花深處是情深,樽酒敬予有心人。」

  方靈山一下子有些受寵若驚,眼眶濕潤。

  阿九道:「貴妃今晚,陪朕一起歇在勤政殿吧。」

  方靈山喜之不盡。

  司寢監的人連忙安排侍寢事宜。

  宴席畢,在眾人的目光中,阿九牽著方靈山的手,離了昇平樓。

  這是方靈山多年來夢寐以求的時刻。周九,終於給了她明目張胆的偏愛。

  賢德殿的宮人太監們個個笑臉盈盈。

  中宮當移。

  貴妃得寵。

  昇平樓的風,在皇宮裡東搖西擺地吹。

  戌時。

  勤政殿的暖榻上。

  方靈山不著寸縷。

  阿九伸出手指,抬著她的下巴。他今晚的心跳和孟浪,克制著,轉成一股少年氣的蠻勁兒。

  「靈山,你越來越聰明了。」

  這句話帶著深深的雲霧,方靈山一時間辨不出他的意味。

  明月蹁躚入翠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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