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你就是自私
2024-05-24 11:13:17
作者: 酌顏
「沒關係,你們不說,我來說。」惠明公主斂去笑,一貫端莊嫻雅的面容此時如覆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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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說,要想騙過墨啜處羅這樣心機深沉的男人,最好就是一張白紙的純然姿態。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我當真不識得他,甚至不識得自己,忘記仇恨,以真正陌生人的姿態,到他的身邊,或許才能取得他的信任。文樓之中能人志士眾多,我有一個師兄,一手金針渡穴的手法出神入化,正好可以用針灸封住血脈,進而封住記憶,讓我真正達到父皇口中所說的,如白紙一般純然的姿態。」
徐皎聽到這兒時,心口驟然一涼。
長公主亦是一震,就連太后都是驚得驟然抬眼望向惠明公主。
她眼中的悽然與憤恨已蔓延至了每根頭髮絲兒,「當然了,他並未逼迫我,讓我自己選擇。可悲的是,那個時候,我滿心滿腦只有為父母報仇,為他分憂,更是深信他絕不會害我,便義無反顧答應了用他這個法子。」
「既是封住了記憶,我自然不知道前因後果,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就這樣被他派人以人口販子的名義,賣去了北羯。」
說到這裡,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她抬起眼極快地瞥了徐皎一眼,沒有去看太后和長公主,語調幽幽道,「在北羯,我只是一個女奴,或許就是他私底下的安排,讓我被看中,被人當作禮物一般,送給了墨啜處羅,那個時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更不知道我的命運是被人操縱。執行那些計劃時,父皇根本沒有擔心過墨啜處羅是個什麼樣的人,等待我的又會是什麼。」
「不過,好在大概是我親生父母冥冥之中在護佑著我,才讓我沒有死在北羯。我什麼都不知道,墨啜處羅那三年也算是寵我愛我,我還為他生了兒子,可偏偏就在那時,我的好父皇卻派了人來,將我打暈,又給我針灸了一番,讓我記起了一切。」
「母后和阿姐能夠想像到當我想起一切來時,面對那荒誕的三年,是什麼樣的感受嗎?北羯與我有血海深仇,可我卻嫁給了我的仇人,還為他生兒育女……你們不知道,那一刻,我真恨不得立刻死去,不去面對這一切。」
長公主卻陡然想到了什麼,神色莫辨望著她道,「你為墨啜處羅生過兒子?難道是……墨啜赫?那個傳聞中母親是個中原女子的草原戰神?」
惠明公主沒有直接應聲,卻是抬起眼,又極快地瞥了徐皎一眼,那一眼讓長公主捕捉到,眉心微微一顰,也是看了徐皎一眼。
徐皎強撐著才沒有露出滿臉的心虛,只勉強端著困惑回望她們,不過她心下恍然,有些明白惠明公主為何要讓她在場的緣由了,就是為了故意讓她聽這些的吧?
「當時的我有多麼痛苦,阿姐只怕想像不到。」
「可你還是作出選擇了,不是嗎?」長公主臉色微微發白,可一雙眸子卻是沉定。
「那不是一目了然的嗎?看來阿姐對父皇還是很了解的,說是作出選擇,可彼時我根本就是無從選擇。哪怕我肯放開仇恨,忍著屈辱,為了孩子,為了那三年的恩愛選擇待在北羯,留在仇人身邊,阿姐覺得,父皇會饒過我嗎?」
「我總得為了自己搏一條活路,何況,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突然醒悟了過來,我做了母親,我知道為人父母之心,那個我口口聲聲稱作父皇之人,若果真如他口中所說的那樣疼愛於我,絕對不會那樣對我。」
「人一旦生了疑心,就會察覺很多從前沒有發現的蛛絲馬跡。我也必須讓自己回來,並且積聚力量,將一些事查個清楚明白。」惠明公主嘴角笑著,眼底卻是淚光隱隱,話語間透著莫名的力量。
「所以,那年北羯突然出兵,卻又兵敗北關,敗走岐崀山都是因為你……」那一次,長公主也在軍中,一直覺得勝得太過容易,如果是因為這樣,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是!」惠明公主供認不諱,「墨啜處羅確實待我極好,我燒了他的糧草,又刺傷了他,讓他方寸大亂,自亂陣腳,這才立下大功,回到了中原。」惠明公主的語調平穩中透著沉冷,往日溫婉的模樣不再,眸光似箭,藏不住的鋒銳。
長公主似沒有想到,卻又覺得好像確實該如此,「你身為母親,居然丟下了自己的孩子。」
惠明公主目光閃爍了一下,移開了視線,「那也是被父皇所逼。我若活著,我們母子還有相見之日,可我若不丟下他,我死了,一樣沒有人護著他,又與我離開有什麼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你做下那些事才離開,就沒有想過墨啜處羅會如何對待那個孩子嗎?」長公主沉聲道,「說到底,你就是自私!」
徐皎想著,這怕是長公主對惠明公主說得最重的話了吧?印象里,長公主待這個妹妹是真正好,從來輕言婉語,就連重話都從沒有一句。不過,今日這番話,徐皎……心有戚戚焉。尤其是那個被丟下的人是墨啜赫,而她知道更多的內情,更清楚他幼時過的是怎樣的生活,心裡疼著,自然怨著他這位生他的母親,偏偏,這一位顯然到了現在,仍覺得自己沒有錯。
「我原本以為,你對李崇武是真心愛慕,這才不管不顧一定要嫁給他,原來也是另有原因的?」長公主望著惠明公主,就是因為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有些從前想不通的事情便登時如醍醐灌頂一般,件件分明了。
「阿姐,我那個時候朝不保夕,哪裡還有工夫兒女情長?我雖回來了,可父皇那樣多疑,自然也疑心我會氣他怨他,時時刻刻防備著我,若是留在他眼皮子底下,我早晚怕也是個死,我只能自己想法子。那個時候,盧西李家是父皇的心腹,我只有嫁到他家,父皇才會覺得我尚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才能真正放心。」至於嫁過去之後,要如何周全,那便是她的事兒了。天高皇帝遠,要想瞞天過海,便要容易了許多。
她說得輕描淡寫,可沒有人知道,她起初在盧西,是怎樣的如履薄冰,步步危機,怎樣才走到了幾日。就連李熳生來就身子弱,也是有原因的。
說起這個,徐皎也還是有些佩服她的。
「所以……包括如今李家的反叛,都是因為你……」長公主看著惠明公主,雙眸間滿是不敢置信。
「也算不上都是因為我吧,阿姐身為大魏的皇室,高高在上,又怎麼看得到權力傾軋下,大魏百姓的水深火熱。當然,我也不能將李家說得只是為了天下蒼生那麼高尚,做了楊家數代的臣子,也有了數代的積累,他們自然也有自己的野心。而且,阿姐以為走到今日,只是李家之功嗎?咱們的父皇難道做的違心事只有我家那一樁嗎?可遠遠不只呢。」
說到這兒,惠明公主又笑得輕快起來,別有深意地一瞥徐皎,「父皇自以為高明,卻不知寒了多少忠臣的心,我家,不過只是其中之一罷了。父皇對文樓做的事兒,對景家,對九嶷先生做的事兒,這些……難道阿姐不清楚嗎?」
「住口!」提到景家,長公主神色間驟然閃過一抹慌亂,一邊疾聲斥責,一邊下意識地往徐皎看去,入目,卻是她一張平和的笑臉,一雙清澈的眼,長公主不由恍惚。
惠明公主卻已經輕聲哼道,「時勢造英雄,一切不過順勢而為罷了。不管是李家,而是別的什麼人,都有自己的盤算和目的,我也一樣。我不會否認自己也有私心,我的父母死於帝王的猜忌下,我的一生,被我喊作父皇之人操縱毀滅,我難道就不能為我的父母,為我自己討回公道嗎?」
「再說了,阿姐就算心中再不願意承認,如今紫宸殿那位皇帝,我的皇兄,骨子裡倒是將父皇的陰險偽善繼承得甚好,只是可惜,他行事還沒有父皇周全,瞧瞧他做的那些事兒……」
「早前的平南王府、後來的流民營、從赫連恕到紫衣衛,儘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這樣陰狠暴戾之人,憑什麼成為一國之君,高高在上?」說到此處,惠明公主的聲音已是與眸光一道冷下。
「阿姐,其實想想,你又何嘗不可憐。你雖是父皇的親生女兒,他自然也是真心疼你寵你,將你當成男兒一般教養,教你騎馬射箭,允你馳騁沙場,可說到底,待到你與江山社稷之間有利益衝突之時,他一樣選擇犧牲你。他明知你和杜文仲兩情相悅,可因為早就決定對文樓下手,不一樣是棒打鴛鴦?當初為了杜文仲,你挺著個大肚子跪在雨里求情,他可有半分手下留情?而阿姐卻因為此事,與駙馬生了嫌隙,以致駙馬與你爭吵,雨夜縱馬而出,墜崖而亡。」
徐皎真沒有想到這當中居然還有這些曲折,望向長公主的表情微乎其微變了,目光更是複雜不已。
「你住口!」長公主面上的血色已經徹底消失,緊緊掐著掌心,冷聲喝道。
「怎麼?可是戳到阿姐的痛處了?」惠明公主卻是嗤笑道,「從前都覺得阿姐能文能武,巾幗不讓鬚眉,其實阿姐才是真正的懦夫,逃避了這麼多年,就是因為真相殘忍,不肯面對罷了。說到底,你這一生的悽苦,難道不是因為他,不是因為你當成神祇一般崇拜敬畏的父皇嗎?」
「住口!」長公主的嗓音拔高了一度。
惠明公主見她這樣,卻覺得甚是快意一般,自然不會住口,「哪怕他死了,還要用你對他的敬重,將你牢牢地困在大魏的這座囚牢里,讓你時時刻刻為了大魏著想,連自己女兒的仇都能忍下,不知道舞陽若是泉下有知,見著自己的母親明明知道了她的死因,卻狠心地當作什麼都不知道,還要為那個殺人兇手,她那個好弟弟守著這江山,守著這權勢富貴,不知會作何感想?阿姐,你當真就這樣心安理得,不怕死了之後,無顏面對駙馬和舞陽嗎?」
「住口!」長公主雙目赤紅,嘶聲喊道,一雙眼睛死死瞪著惠明公主,目眥欲裂。那一聲喊,幾乎是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下一瞬,她整個人便好似脫力了一般,搖搖欲墜。
眼見著她身形不穩地晃悠了兩下,徐皎面色變了變,喊了一聲「母親」,連忙上前去,伸手將她扶住。
聽著那一聲母親,長公主轉頭望著她,不知想到了什麼,眼裡的淚簌簌而下。
惠明公主見狀,目下微微一黯,亦是抬手抹了抹眼角,「我看阿姐與迎月的感情是真比親生母女也不差什麼,那阿姐就真的不怕因為你的隱忍和退讓,讓有些人得寸進尺,再讓你失去一個女兒嗎?」
她的話輕飄飄的,卻恍若驚雷一般炸響在長公主的耳中,她倏然一僵,手緊緊拽住了徐皎的手,很是用力,抓得徐皎生疼。
可看著渾身顫抖,面色發白,神色恍惚的長公主,她除了將她抱緊,迭聲喊著「母親」,卻再做不了其它。
「公主……都以為金尊玉貴的長大,定然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誰知道,我和阿姐,其實卻是這世間最可憐之人。」惠明公主幽幽苦笑道,眼裡的淚亦是滾滾而下。
徐皎聽著,卻是心頭火起,想說長公主方才那句話說的是真對,惠明公主真是自私,她是有其可憐之處,可不能因為可憐,就肆意地去傷害別人。而且,聽完她那些話,不管先帝一家如何對她不住,可唯獨長公主,卻從未對不起她。偏偏,她卻盡照著長公主的痛處扎,不管她出於什麼目的,卻是半點兒未曾為長公主考慮,就是自私。
徐皎咬了咬牙,正待說些什麼,邊上矮榻里,自方才起便一直未曾做聲,好似泥塑一般的太后卻在此時開了口,「夠了,到此為止吧!」
那一聲,嘶啞無比,徐皎循聲望去,看著此時的太后,倏地一驚。太后整個人委頓在那兒,周身都似籠著陰雲一般,不過短短的這麼一會兒,整個人好似都被裹挾其中,死氣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