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阿皎頭疼
2024-05-24 11:13:19
作者: 酌顏
太后過了半晌,才抬起了那雙眼,從前哪怕深凹也仍然灼眼的銳氣竟被完全擊散,那雙已經擠不出眼淚的眼睛真正顯出行將就木的蒼老來,暮氣沉沉,帶著幾乎算得哀求的意思將惠明公主望著,「阿寧,你到底想要我們做什麼?你覺得我們欠了你那麼多,今日見我們,就是為了償還吧?你說,你想哀家怎麼還?」
太后這一席話,讓徐皎一怔,到了嘴邊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口,長公主亦是一震後,醒過神來,與徐皎一般轉頭,望向惠明公主。
後者亦是神色莫名,回望著太后,過了片刻,倏忽扯唇笑道,「我想要什麼?早前使臣送來的檄文上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嗎?」她神色一肅,嗓音亦是跟著沉下,「讓皇帝下罪己詔,承認那些他與先帝犯下的罪行,給所有被他們所害之人以公道,讓大魏百姓都看清楚他們到底是什麼樣的帝王,然後,禪位於李崇武。」
「這不可能!」太后還沒有言語,長公主便是猝然道。若是下了罪己詔,便是承認了那些事情,丟了祖宗的基業不說,只怕還要被人戳著脊梁骨罵,真正遺臭萬年。長公主不能接受,她的父皇,在她心中一直是英明神武,卻又不乏慈愛,她沒有辦法接受,她的父皇……長公主的鼻子驟然一酸,她本不是愛哭之人,可今日這眼淚卻好像沒完沒了一般,停不下來。
「事到如今,阿姐還要維護你楊氏皇族的聲名?可憑什麼?憑什麼他們壞事做盡,卻還想要留著一個好名聲,憑什麼?」惠明公主果真是與長公主從小一起長大,對她甚為了解之人,即便有些話長公主沒有說出口,她卻也知道一般,張口就是斥問道。
末了,對著長公主一雙淚眼,喉間滾了滾,到底沒有再說別的。反倒是仰著頭,深吸一口氣平緩了一下情緒,不再看長公主,而是望向太后道,「母后經霜歷雪,想必比阿姐看得通透。大魏已是日薄西山,勢不可挽,不要為了已經成定局之事,再作無謂的掙扎與犧牲了。鳳安城中這些將士的性命也是性命,我們李家軍的亦然,若能以和為貴,又何必徒增殺戮?」
「沒有別的選擇了?」太后過了半晌,才幽幽問道。
惠明公主回望著她,片刻後,才輕緩卻慎重地搖了搖頭,「沒有,這是他作為大魏帝王該有的承擔,亦是我答應要給我父母、給自己,給那些受他們所害之人應有的公道。我之所以敢出現在這裡,與你們見面,想必以母后與阿姐的敏銳也都該想到了,不瞞你們說,如今要搶占宮城,於我們而言,並不難。可是,偌大的中原已經飽受戰火,鳳安城怕是再經不得更多荼毒了。只要皇帝按著檄文上的要求做,我保證,可以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說服李崇武,饒他一命,封他個爵位,讓他安享後半生的榮華。」
這一席話又引得其他幾個人神色各異望向她。
即便太后只怕也知道這個保證有多麼蒼白無力,即便惠明公主當真信守承諾,保下了顯帝的性命,一個亡國之君,又能活成什麼樣?這些,太后未必不知,可眼下的情況,她們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李家軍的勢力已經不知不覺滲透到了宮中,滲透到了她們身邊。他們,已是沒有勝算了,哪怕抵抗,也只是無謂,也只是徒增殺戮。而惠明公主那句保證,卻是說到了太后為人母的心坎兒上。
果不其然,太后默不作聲沉吟片刻後,又抬起眼來,一瞥長公主,才再開口問道,「那延平呢?」
惠明公主亦是跟著抬眼望了望長公主,「母后放心,唯獨阿姐,自始至終待我好,我都知道,我不恨她,無論如何,我總會護著她的。」
她這話讓長公主微微一怔,側頭神色複雜地望向她,徐皎卻是長舒了一口氣,不管是不是為了她,至少惠明公主這話是給了她一顆定心丸吃。
太后想必也是一樣的想法,長舒了一口氣,點了點頭,神色卻黯然了兩分,「陛下早就習慣了說一不二,他怕是不會同意……」
「所以,我才特意來讓母后和阿姐好好勸勸他啊,恕我直言,母后與阿姐自來比皇兄通透,也更看得清楚眼下情勢,懂得取捨,知曉利害,定能明白眼下什麼才是最好的選擇。」惠明公主收斂容色,說起了好話,神色間又恢復了一貫的溫婉嫻雅。
「行吧……給哀家幾日的時間!」太后想了半晌,終於是道。
「母后!」長公主下意識地喊道。
太后卻並未看她,而是定定看著惠明公主。
長公主抿了抿唇角,知道太后這是已經決定了,而事實上,她雖然心中不願,卻也知道,眼下她們已是別無選擇。當然,也可以選擇魚死網破,但如阿寧所言,鳳安城已是孤島,楊氏皇族盡失民心,眼下又無人可力挽狂瀾,大勢已去,不過是徒增殺戮,並不能有什麼本質的改變。
於是,長公主別開頭去,未曾言語,可卻又是淚濕眼睫。
惠明公主的神色卻已是疏冷下來,「母后還是儘快吧,檄文上已經說明了期限,年後若是皇兄還不照做,只怕我也無能為力。」意思再明白不過,容不得太后故意拖延時間,再有耍其他花樣的可能。
徐皎算是明白了,今日的約見,惠明公主除了將那些私人恩怨明明白白攤在她們幾人面前,想要藉由徐皎的口告訴墨啜赫她當初的身不由己,更重要的是,她就是要說動太后和長公主,替她當說客,更是為了下這個最後的通牒。
她的意思太后與長公主都明白,可情勢逆轉,此時的太后再沒了高高在上的本錢,點著頭道,「好,哀家會儘快勸皇帝。」
「嗯。」惠明公主點頭,「母后若能勸動皇兄自是最好,往日的恩怨,只要那封罪己詔,還有皇兄禪位就一筆勾銷了,總好過兵戎相見。」她略頓了頓,又道,「既然該說的都說完了,我便走了。有了消息,母后不必特意來傳,我的人自會知曉。」這麼一句輕飄飄的話其實透著無言的威懾,就是要再一次告訴太后和長公主,這宮裡如今已處處都是李家的耳目,讓太后她們不要想著耍什麼花樣。
太后和長公主自然都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兩人的神色都又轉而沉黯。
惠明公主淡淡說罷,卻不看她們了,目光反而落向徐皎道,「你呢?可要隨我一道出宮去?」
聽得她這驟然一問,太后也好,長公主也罷,都是神色各異往徐皎看來。
徐皎被幾雙眼睛盯得一滯,一瞬間竟是有些說不出話來了,半晌才張著嘴「我......」了一聲,可還沒有「我」出個所以然來,惠明公主就是眉心一蹙道,「難不成你還想在這宮裡過年不成?」
徐皎眼角餘光瞥見長公主的眉心已經皺得更緊了兩分,望著她的目光里隱隱透著疑慮,徐皎心下一「咯噔」,忙道,「多謝姨母關懷,不過,昨日我便答應了陛下,會在宮中陪著外祖母和母親一道過年的。」
「阿姐難道也覺得讓阿皎留在宮中挺好?」惠明公主眼底一閃而沒的鬱氣,直接掉頭問起長公主。
徐皎卻已經將長公主的手一挽,期期艾艾道,「母親,你可是答應了阿皎的,我就是要留在宮裡陪著您和外祖母。」
長公主深深看了她一眼,下一瞬便是淡淡瞥向惠明公主道,「本宮的女兒留在宮裡陪本宮過年自是理所應當,本宮也自會護好她,就不必阿寧操心了。」語調里透出的疏離再明顯不過。
惠明公主聽著臉色不太好看,半晌,乜斜了徐皎一眼,丟下一句「隨便你吧」,便是驀地轉過身,往外快步而去,那步子落得急且重,顯然帶著些許火氣。
長公主收回視線,便是將徐皎的手掙了開來,深看她一眼,什麼也沒有說,就是轉過了身。
那一眼落在徐皎眼中,似含著千言萬語,她張了張口,想說什麼,長公主卻顯然沒有給她任何的機會,將後腦勺對著她,已是俯身將太后扶了起來,「母后,咱們回去吧!」
太后疲憊地點了點頭,面色很是不好,徐皎只得將滿腔的話都壓在心間,上前幫著一道扶了太后,從殿內退了出來。太后幾乎脫力一般,全身的重量都落在徐皎和長公主身上,不過短短的一路,待得守在殿外的侍婢們迎上來,將太后接過去,抬著上了肩輿時,徐皎長舒一口氣,才發覺不只是肩臂酸痛,在這樣的天氣下,還出了一身的汗。
到了明野宮外,徐皎上前想扶著長公主時,後者卻是看也沒有看她一眼,直接就扭頭走了。徐皎暗叫了一聲糟糕,長長嘆了一聲。
負雪和文桃一左一右已經走過來將她扶住,負雪手裡袖著一個東西,借著袖子的遮掩塞到徐皎手中,湊在她耳邊輕聲道,「方才惠明公主走之前讓人拿給婢子的,說是大郡主托她轉交給郡主的。」負雪猶豫了一下,後頭的話沒有說出,將這東西拿給她的時候,惠明公主的眼神很是奇怪。
雖然負雪沒有說,可徐皎也能猜到,惠明公主不知她和徐皌的關係,自然對徐皌傳遞東西給她的事兒感到奇怪。可這件事情,徐皌沒有開口,自是沒有她開口的道理。
徐皎將那東西袖在手裡,有些頭疼,比起這個,她更頭疼的是該怎麼哄長公主啊。她母親分明是疑心她了,所以......有些事本來也瞞不了一輩子,是不是要和盤托出了?現在是時候嗎?
徐皎思慮了一路,然而等到回了安福宮時,她卻是半點兒機會也沒有。
太后的病情突然急轉直下,在肩輿上就幾乎不省人事,安福宮的人忙得人仰馬翻,好在自從太后病重,安福宮中一直就有太醫長期駐守,很快進行了一番搶救,又是灌藥又是針灸,等到暮色降臨時,太后才悠悠醒轉過來。
「母后,您醒了?」長公主和徐皎一直就守在榻邊,長公主更是不錯眼地一直看著,見到太后睜開眼時,她忙輕聲問道,可那語氣輕柔得好似怕嚇著了太后一般。
太后望著她,低低喚了一聲,「延平?」
長公主面上泛起喜色,方才太醫已經說了,太后的情況很是不好,即便能醒來,也怕意識不清,可這一聲呼喚讓長公主心中歡喜,看來,還不是最壞的結果。
「皇帝呢?」太后的聲氣兒很弱,好似隨時會被掐斷一般。
這一聲問,卻是讓長公主面上的喜色盡數散去,眼神下意識地躲閃起來,要她怎麼開口告訴太后,她的寶貝兒子在聽說她病危時,不過是遣了甘邑來看了一回,傳了些不痛不癢的話,人根本未曾來過啊?母后若是聽說,該多傷心啊?
可長公主哪裡知道,知子莫若母,自己養大的親生兒子是個什麼心性,再沒有比太后這個母親更清楚的了。即便長公主什麼也沒有說,有些事兒太后也能猜到,她的眸色微微一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抬起手來。
長公主連忙伸手過去要扶她,卻是被她的手緊緊抓住,她一雙暮氣沉沉的眼睛這會兒難得地又煥發出了兩分光亮,緊緊盯著長公主道,「去!讓人去將皇帝叫來,快!」
母女倆四目相對,似是在眼神的交流中說了千言萬語,好一會兒後,長公主才啞著聲道了句好,揚聲叫了瑞秋來,讓她親自跑一趟紫宸殿,去將顯帝請來。
瑞秋領命去了。長公主這才轉過頭來,從明野宮出來後,頭一回正眼看向徐皎道,「本宮和母后有事兒與皇帝說,你怕是不便在場,自己先回去歇息吧!」
徐皎張口還想說什麼,長公主卻已經別過頭去了,顯然還是不給她任何機會。
徐皎望著她的背影,張了張口,千言萬語卻吐不出一個字。半晌,徐皎才黯下雙眸,輕聲道,「那外祖母與母親保重,若有什麼吩咐,儘管叫我便是。」
長公主沒有應聲,徐皎只得屈膝福了福,轉身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