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回憶幼時
2024-04-29 21:54:44
作者: 公子穎兒
就在這時,我看到他身後有一點亮光,他身後原本是黑黢黢的,那一點細微光芒就像流星划過夜空。
不對,流星飛過剎那間就消失了,它卻輕飄飄地在空中閃爍著。
是一隻螢火蟲。
意王爺見我直盯著他的身後看,也疑惑地轉過身看。
他一移開,我才發現並非一隻,幾點縹緲螢光像是綴在夜幕里的星星。
因來錯了地方,誤入了人的地盤,飛得猶猶豫豫,只在門口徘徊。
「要不要我捉一隻?去熄了燈,它們怕光。」意王爺回過頭,笑著問我。
「不要。」我斷然否決他的提議,不過還是興致盎然地吹了燈,那些光芒一下子四散開來,在我們的氈包里熠熠發光。
「為什麼不要?你害怕?它們又不咬人。」
「就看它們自在地飛不好麼,捉了就是看看,還把它們嚇個半死。」我輕聲說。
他輕笑道:「我差點兒忘了,你可是菩薩心腸呢。」
一開始氈包里特別的黑,過了會兒,從頂上天窗灑下來月光照著,便沒那麼黑了,不過什麼都是影影綽綽的,連意王爺也是。
兩隻螢火蟲一前一後飛過來,意王爺突然揮出手,就將那兩隻螢火蟲攥在了手裡,我輕呼一聲,忙湊近他看。
「放心,傷不到它們的,你瞧瞧。」他雙手攏著,捧到我眼前,他細長的手指間被照的一明一暗,像捧著兩顆星子。
他垂著眼,睫毛長長一條線,嘴角噙著笑意。有淡淡的清涼藥味散開,我才發覺他離我太近了,他的頭幾乎挨著我的頭,就連他的呼吸也變得清晰起來。
這麼近看到他的臉龐,讓我渾身都不自在了,說:「快放了吧。」
「放了。」他的手一鬆開,兩隻螢火蟲便輕盈地飛了起來,隱入四周的黑暗中。
燭火重被點燃後,我接著給他換藥。
他趴在毛氈上,用手指將上面的流蘇纏來纏去,忽然說:「小的時候,有一年夏天,太傅給我捉了幾十隻螢火蟲,我想來想去,不知道用什麼裝它們,然後想起母妃宮裡的帳子,她寢殿裡的帳子也不知是用什麼織的,又輕又亮,我就趁人不留意,剪了一大截來,讓宮女給我做了一個布袋裝螢火蟲,夜裡提著在御花園行走,不仔細看像是提一口袋金沙。」
我一開始很詫異他突然說自己的事,因為在跟隨曹英珊去王府前,就聽人說先皇極寵愛柳太妃,倆人鶼鰈情深,所以先皇駕崩不久,柳太妃就自縊殉葬隨著去了,此事一度在宮裡宮外傳為佳話。
我卻覺得旁人眼中的佳話,對意王爺來說卻是傷心事,一時雙親皆亡,他私下裡不知如何難過呢。
但見他神色如常,說的話又有趣,我不由好奇起來,「後來呢?太妃可罰你了?」
他笑了笑:「沒有,母妃脾氣好,她還誇我心思巧,怎麼就想到用帳子做布袋呢?不過後來我聽說那帳子是鮫絲所織,價比黃金,我剪了一截,那麼大一塊鮫綃帳就廢掉了,屬實是浪費。」
我為他細細綁著紗布,忍不住說:「太妃性子果真溫和,王爺有這樣好的娘真是幸福,我過去覺得我娘待我已經夠好的了,如此看來,還是太妃更開明些。我爹曾經得了一槲上好珍珠,給我做生辰禮,我交給丫鬟收起來時,我們兩個岔了手,珍珠全撒了,撿回來後也損壞個差不多了,我娘一氣之下,讓人狠狠打了我的丫鬟一頓。」
我說完後,紗布也纏好了,他沒再說什麼,端坐著擺弄棋子,但那樣子看起來神思怔忪。
我輕手輕腳收拾著藥具,儘量不打攪到他,卻聽他說:「給我做布袋的宮女被杖斃了,因為我用鮫綃帳做袋子裝螢火蟲玩的事傳出去後,就被言官參了一本,太皇太后還罰了母妃,那是三伏天,母妃在太陽底下站了一個時辰,回去後就小產了,我那時候才知道母妃有了身孕,父皇大發雷霆,罷黜了我的太傅,杖斃了那個縫布袋的宮女。」
意王爺說到這裡,便不再往下說了,手中仍峙著一枚黑棋,半晌不見落下。
我也呆呆看著他,心中震盪不已,他語調輕鬆平淡,只是三言兩語,在我腦子裡已是留下極深的印象,眼前仿佛能看見當時的情形。
「素聞後宮兇險不比前朝少,步步需留心,果真不假,怪不得佛家說『眾生皆苦』,即便是生在帝王家,亦是多有搓磨。」
我過去跪坐在他旁邊,撿著白棋說:「我陪王爺下盤棋吧。」
他撂下棋子,輕鬆說:「你又下不過我,沒意思,睡覺。」
我大窘,悶悶憋了一會兒,說:「我要是也有對弈名師教過,我的棋藝也不會比你差,昨兒我還差一點兒贏了你呢。」
意王爺說:「也不知是誰說老師一教下棋,就裝病不上學堂,還有,昨兒個那是我怕你輸急了,有意讓你一局。」
他不能躺著睡覺,只能趴著。
我縮在羊皮褥子裡,仍覺得冷,又因心裡又堵著氣,閉著眼睛時還在想,人們常說書到用時方恨少,過去我就是太懶了,不然今日也不會讓意王爺嘲笑了去。
輾轉難眠,我輕輕翻著身,睜開眼睛看去,見意王爺輕輕閉著眼睛,面容沉靜,早已經睡著了。
我將褥子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隻眼睛來,立刻覺得暖和多了,心想:過去還覺得他這個王爺當得輕鬆,生在帝王家,必是呼風喚雨的,今日才知還不如尋常百姓家自在呢。想著想著,我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第二天吃了早飯,一個侍女過來,說:「王妃邀姑娘過去坐坐呢,王妃說叫意王爺放一百個心,她只愛男人,請姑娘過去就是說說話兒,保准怎麼過去,怎麼送回來。」
意王爺聽完,說:「你去回王妃,林姑娘只跟本王在一處。」
我忙輕聲道:「王爺,蘇迪雅王妃邀約,我不去,就是失禮,就讓我去吧。」
意王爺擺擺手,命侍女先退下,瞪著我說:「那女人潑悍,說不準就是鴻門宴,你敢去?」
我認真點點頭:「我瞧著蘇迪雅王妃是土默特部最厲害的人,連俺答汗都怕她,有她在,旁人不敢怎麼著我,而且人家不是說了,只愛男人,明擺著不會吃了我,除了閒聊幾句,還能做什麼?」
我朝他身旁挪了挪,柔聲細語地說:「外面蒙兵守著,咱們被關在這氈包里,哪裡也不讓去,外頭什麼情形也一概不知,那蘇迪雅在土默特部說話算得上數,我過去說不定就能探些口風呢?再說了,人家大大方方來邀請,咱們不去,不顯得咱們小氣麼?」
他似是聽得愣住了,眼睛怔怔望著我,過了會兒才眨了眨,點頭道:「也是,咱們可不能叫人家說小氣,你去吧,早些回來,別叫我總擔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