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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生死之交

2024-04-29 21:54:46 作者: 公子穎兒

  蘇迪雅的氈包在最東邊。

  再往前,就是遼闊無際的草原。

  像是與天相接,根本沒有盡頭,而土默特部就在這茫茫草原的一處。

  日頭明晃晃的,風已開始冷冽,隱在心頭的恐懼瞬間湧出。

  儘管意王爺一再說他們早晚會放了我們,我還是憂慮重重,只是不在意王爺跟前表現罷了。

  我眯著眼睛,朝遠處望了望,心情更加沉重了。

  難怪中原兵力是草原諸部的數倍,卻從來不曾真正征服過這裡。

  譬如小小的土默特部,如若沒有人領著,旁人是很難找到他們的駐紮地的。

  到了門口,侍女進去通報,我靜站著等候。

  餘光觀察了幾眼守衛氈包的侍衛。

  

  十餘個彪形大漢皆肅容站守,目不斜視,明顯要比部落里其他侍衛軍紀嚴明。

  正思索著,侍女掀簾讓我進去。

  偌大的氈包里,蘇迪雅正與兩個部落小頭目模樣的男人說話。

  蘇迪雅坐中間,見我過來了,沉聲吩咐侍女領我跪坐在右下的位置上。

  她神情嚴肅,繼續與兩個手下說話,用的蒙語,聽起來像是在議事。

  我一字不懂,但見蘇迪雅言語果斷威嚴,頗有風範,而那兩個大漢聽得連連點頭,竟無半分放肆舉止,我不禁暗嘆蘇迪雅竟有部落首領的氣派。

  很快,他們的談話就結束了,兩個手下退去後,進來一個面貌清秀的少年,端了兩套酒具,擺在一張精緻的黃花梨几案上。

  蘇迪雅邀我過去落座,說:「沒想到你這麼快會來,不然早備下了,你們漢人有個說法,叫三顧茅廬,我還打算效仿呢,你就來了,怎麼?意王捨得放你來我這裡?」

  那少年跪坐在一側,為我和蘇迪雅各倒了一碗馬奶酒,動作嫻熟,想來是做慣了的,他一襲蒙袍打扮,頭髮編著辮子,但膚色與身量與部落里的男子大不相同,倒像是我們漢人。

  我瞥一眼那少年,對蘇迪雅微笑道:「王妃邀請,是莫大的殊榮,哪有不來的道理。」

  蘇迪雅笑了一聲,端起一碗馬奶酒喝下一口,說:「你很有膽量,跟我見過我的漢人姑娘不一樣,別的姑娘要是被抓了過來,早嚇得哭哭啼啼的了,你不僅是見了我不怕,私下裡還與意王捉螢火蟲玩,可見是真不害怕。」

  「你派人偷聽我們?」我心中一驚,腦子裡飛快想著可與意王爺說了什麼要緊的話。

  她開懷大笑幾聲,笑罷,說:「放心,你們說的悄悄話一句沒聽到,也就是大聲說話時,在外頭守著的人聽到幾句,他們分辨不出什麼,聽到什麼就來稟報什麼,結果,全是些亂七八糟的。」

  「來,喝口馬奶酒,壓壓驚,用不著緊張,在我們土默特部,你們是我們的貴客。」

  方才一路吹風,此時又心中忐忑,我亦想喝兩口馬奶酒,但意王爺交代過不能用這裡的任何飲食。

  我便沒有端碗,只是隨意掃了一眼氈包內的布置,說:「蘇迪雅王妃此間布置頗有漢人房間的感覺。」

  「我喜歡漢人的東西,很漂亮,就連人也是。」

  蘇迪雅說著,輕撫了撫那少年的頭髮,抬眼看我,道:「你叫什麼?與意王爺究竟是什麼關係?我可聽說他為了你,扔了劍束手就擒了,還讓扎力克那狼崽子在背上砍了一刀。」

  我望著案上的赤金鑲寶石的酒壺,想了想,說:「朋友,生死之交,坦誠相待的朋友。我姓林。」

  蘇迪雅神情詫異地看著我,過了會兒說:「你如果說自己是侍女,或者他的妾室,我還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你說是自己是意王的朋友,我可就要對你刮目相看了。」

  我臉上一紅,聽出她言中之意:能做意王爺朋友的人,當然也是厲害的人物。

  可惜我不是。便連忙說:「我的確是王爺府上的一個丫鬟,不過,俗話說皇帝也有草鞋親,我在進王府前就與意王爺認識了,我機緣巧合救過他一命,後來又一起經歷過一回兇險,加上這回,共三次,算得上生死之交吧,所以他待我親厚些。」

  說完,我才想起自己竟這麼自然而然說出這番話。

  在王府時我如何也不敢說出這些,因為身份不同,因為牽扯到正側王妃兩房家事,因為無數雙緊隨著意王爺一舉一動的眼睛,我從不敢說出這些來。

  又想到自己怎麼就這麼篤定地說了出來?

  難道是因為意王爺不止一回說與我做友人相處的話?

  但在這之前我還覺得他只是說說而已,哪裡會真跟一個丫鬟做朋友呢?

  是在什麼時候變了呢?也許是在昨晚上我給他換藥時,他說起他小時候的事,那一刻,我真覺得和他是極熟悉的朋友了。

  蘇迪雅沒再說什麼,又問我可讀過書。

  我瞧見她架子上擺著有幾本兵書,說:「讀的都是些閒書,不像蘇迪雅王妃您看得了這些兵書。」

  她搖頭道:「我看兵書,可不是喜歡打仗,而是漢人的兵書,虛虛實實,心眼子特別多,看多了,多少懂些謀略,就算沒有,能看出別人如何想的,也不錯。」

  「就像你們中原的皇上,他得知自己的親弟弟在我們部落里,竟不退兵,也不發兵,只是回了信說要派使者過來談判,談個屁的談判!」

  蘇迪雅冷哼一聲:「怪不得瑾王說意王與皇上的關係不像表面那麼好,說皇上容不下他,也容不下意王,看來是真的。」

  氈包里還未生火,我坐了這一會兒,就覺得寒意從腳往上爬,輕聲問她:「既然意王爺無用,那就放過他吧,他不過是一個閒散王爺,無兵權,無封地,就算於瑾王,亦是無益處的吧。」

  蘇迪雅目光炯炯,說:「就算意王一無所有,他還是一個王爺,是大應皇室血脈,如果他想,就可以像瑾王一樣,到時候自然有人追隨他。」

  我猛地站起身,瞪著她說:「意王爺忠心耿耿,豈能與反賊相提並論?」

  蘇迪雅仍淡定端坐,笑道:「什麼是反賊?林姑娘應該知道成王敗寇吧?坐,別激動,我只是假設一下,又不是真的。不過你說要我放意王回去,昨天我尚有此意,可得知了你們皇上的意思,我就又不想這麼快放了,反正大應又不派兵,我何不多留兩位幾日呢,也讓我和俺答汗儘儘地主之誼,好好招待招待兩位。」

  回去時,意王爺繞著我轉了兩圈,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說:「可算是回來了,你再不回,我就衝過去找你了。」

  我抬頭憐惜地望著他,心裡想:你往後可別再任性妄為了,你的皇兄,你身後的大應,不會為你做後盾的,你只能靠自己了。

  他應該也是隱約明白的吧?

  不然也不會對湯壽、常將軍等一眾官員奉迎拉攏,只可惜他明白再多道理,亦是抵不了自己的驕橫散漫的天性,至今一點勢力都沒有。

  「怎麼了?」他臉上的笑意褪下,緊張嚴肅地看著我,「可是誰欺負你了?怎麼眼睛都紅了?」

  他從袖中取出帕子,輕輕擦上我的眼角,我回過神來,從他手裡接過帕子,自己擦了擦眼睛,朝裡面走著,說:「沒有,就是風大,還特別冷,這一路走過來,吹得眼睛都睜不開。」

  「蘇迪雅找你何事?」

  「只是閒聊。」我跪坐在毛氈上,給自己和意王爺各倒杯茶。

  意王爺在我對面落座。

  喝下半杯熱茶後,我暗吸一口氣,望著他說:「你可想過,皇上若不同意退兵,為了……為了你的安危,也不發兵,那又當如何?」

  意王爺喝了口茶,垂著眸放下茶碗。

  不笑時候的他,便憑空有了一股清冷之氣。

  他唇角微揚起,說:「我相信皇兄會想法子的。會有人救咱們的。」

  夜裡,我躺著睡不著,聽著意王爺清清淡淡的呼吸聲,胡亂想著往後的事。

  「還沒睡麼?」意王爺忽然開口問。

  我嚇了一跳,過了會兒,才含糊地說:「睡了。」

  「騙人,明明聽到你嘆氣了。」他輕聲說,「你要是睡不著,給唱段戲吧,你不是說你會唱戲嗎?唱一段聽聽。」

  「不唱,睡覺了。」我將頭鑽進毯子裡,嗡聲說。

  他不知說了什麼,我沒聽清楚,就掀開了一點毯子,然後就聽到外面的喧囂聲:「漢軍來啦——漢軍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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