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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物歸原主

2024-04-29 21:54:15 作者: 公子穎兒

  月色如水,竹葉搖曳。

  他手中的淡藍荷包仿若白色,只因熟悉,方知那實是極淡雅的藍,絳色絲線繡出圓小紅柿紋樣,黑絨繡著詩句:斜陽流水幾里,啼鳥空林一家,客去詩題柿葉,僧來供煮藤花。

  從小便學繡活,我總坐不住,所以繡工並不精妙。我娘還常嫌我的繡樣古怪,根本拿不出手,我自己卻喜歡。

  這是我過去用過的荷包。

  當初在老家小巷子裡看見重傷的他,將整袋子銀子都交給興兒去找大夫,人命關天,因急著救人,誰顧得上一個荷包?

  那天晚上家裡進了劫匪,很快又舉家外出避難,竟完全把這荷包給忘記了。

  我放下羊角燈,將荷包接在手裡,便聞到一縷異香。

  他房中總是焚著沉香,於是衣裳里總帶著幽幽的香氣,四周皆昏暗,更顯得香味突兀,手中的荷包明明是空的,卻分外的沉重。

  他望著我說:「我在揚州,被起義軍追殺,腹部中箭,九死一生。救我的大夫說,是林家的大小姐救了我,說,林家大小姐真是一個大善人,為了救一個陌生人,竟然給了他一錢袋子銀子。」

  他頓了下,嘴角浮起極淺的笑,又說:「那時候我害怕被起義軍找到,所以一醒來就不辭而別了,離開醫館的時候,看見桌上放著一個荷包,一看便知是女子之物,且上面繡著一個林字,我料想是救命恩人之物,為日後好報恩就私自拿走了。今日,總算能物歸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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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聲音輕柔不迫,甚是好聽,和著竹林沙沙之聲,讓人不由沉靜下來。

  我想起那日情景,他一動不動靠在牆上,身下的青石板被他的血都洇得發黑了,獨自在那巷子裡熬了三天,竟是沒有死。

  我輕笑了笑,說:「您真是堅強,傷得那麼重,一個人待在那小巷子裡,不吃不喝的,是怎麼熬下來的呀。」

  他微笑道:「不捨得死唄,詩題柿葉,供煮藤花,世間這麼多趣事呢。更何況,還遇見了你,你救了我。」

  我低頭看著手裡的荷包,覺得他說的話在理,我亦覺得人活著有時候很苦,十之八九不如意,但我從來都深以為人世間有諸多美好值得留戀。

  意王爺言語間視我做救命恩人,也讓我覺得有些難為情。

  心中百折千擾,太多疑問紛紛湧來,想問他從醫館走後,為何等了一年才回京?想問他是何時認出我的?

  在上京再見他,他分明是待我是陌生人,表明他傷重之時,全然不記得我救他的情形,怎麼現在會認出我來呢?

  思緒雜亂,還是想起仲茗因摔傷了胳膊,我被派到他書房侍奉,他問我是哪裡人……

  我突然想到給范黎衣裳上繡的紅柿圖樣,脫口問他:「王爺是因為這柿子的紋樣,認出我的?」

  他垂眸,想了想,淡淡道:「看見范將軍衣裳的紋樣,我是有些疑心,後來,派人去揚州官府查了你的賣身契備案,出生地址、姓氏都對得上,這才確認。」

  他抬起眼,凝視著我,「你叫捲雲是麼?你可有什麼想要的?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可以為你去做。還有,往後你不用當我是王爺。在我眼裡,你也不是丫鬟,而是我梁獻意的救命恩人。」

  我一時怔住了,心中又驚又異,不知是悲是喜,片刻回過神後,忙屈膝行禮,道:「奴婢不敢。」

  他伸手扶我起身,我正自忐忑,他亦是鬆開了手,說:「我已經派人去找你的家人,找到了,就把他們接過來。」

  我更加心亂如麻,一片茫然的凌亂。

  但「家人」二字如此沉重。我低聲說:「人海茫茫,又從何找起?當初出手相救,乃世人皆有的憐人之心,王爺實在不必以此覺得虧欠,且王爺也為奴婢擋過一劍,已是相抵了。」

  「並非人人都有憐人之心,你是好人,又何必謙虛呢?說起遇刺之事,原是你先為我擋劍,我不過是自己承受了罷了,何來相抵之說?你救我一命,這是不爭的事實,我尚且不抵賴,想要報恩,難不成你還要不認不成?」

  他鄭重道:「至於你的家人,只要有心,定能找到。」

  我低頭攥緊了荷包,忽然瞥見腋下的大氅,忙抖開了,道:「天涼,王爺穿上衣裳快回屋吧。」

  他伸手接了,反而徑直披在我的肩頭。

  我嚇了一跳,心怦怦直跳,窘迫到極處,忙去脫下,慌亂間卻觸碰到他的手臂,只得縮了手急聲道:「王爺初愈,受不得風,莫要折煞了奴婢……」

  他卻雙手攥緊了衣襟,動作溫柔地系好了那如意雙絛,淡淡說:「我的傷早好了,也不怕冷,倒是你,手這麼涼,在外頭這麼久,是該回去了,走吧。」

  說著,從彎腰地上撿起燈,用火絨點燃,又說:「這會兒別脫了,到院子前再脫吧。」徑直朝院子方向走去。

  我只得心思飄忽地跟在他身後。

  正在游思不定時,只聽他問:「你救了我,後來再見面,你竟始終如不認識我一般,當真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堪稱江湖俠女。」

  他這樣一說,我忽然就不覺得窘迫了,莞爾道:「俠女倒稱不上,只是不想挾恩圖報罷了。」

  說完,想了想,又說:「我到底是側王妃的貼身丫鬟,王爺若因我救過您的命,就另眼相看,不免招人非議,還請王爺如常相待奴婢。」

  他在前面走著,燈內投下的燭光照亮前方一團,別處還是幽暗不明,遠遠看到他住的院子,我便脫了大氅。

  很快仲茗從院門口迎過來,忙接了意王爺手中的燈,低聲說:「不早了,王爺該歇了。」

  意王爺回過頭,對我微笑道:「夜深風寒,你快回吧。」我應了聲,忙將大氅交給仲茗。

  文錦住在我的隔壁,我見她屋內黑著燈,還以為她在意王爺寢室等著侍奉就寢。

  哪知剛回了屋,她就敲門進來了。

  「王爺喝多了酒,要回去睡覺,我送王爺歇下,回來找你,就找不見你了,你去送衣裳的時候,竹青沒告訴你王爺回屋了?」

  我低聲道:「說了,我從戲台子回來,見外頭月亮好,就在院子裡多坐了會兒。」

  她笑道:「就你愛這些東西,也不怕凍著,瞧瞧,一身子的寒氣,身上還有宴席上的酒氣,回頭可別病了,王爺跟前可就照顧不來了。」

  我微抬了衣袖,聞了聞:「還有酒氣麼?我倒不覺得。」

  她道:「你自己當然聞不到了,我也是,回來脫了衣裳一聞,全是酒味,換了衣裳,想找你說說話兒,誰知道你不在,唉,你說,幸虧你沒跟著王妃回上京,不然我連個說心裡話兒的人都沒有。」

  我脫了外衫,心裡想著文錦的話。

  這些日子因意王爺的傷,我竟忘了這一茬,便輕聲道:「說不準,過幾日王妃又叫我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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