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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獨一份的恩寵

2024-04-29 21:54:18 作者: 公子穎兒

  文錦含笑搖了搖頭,走到八仙桌旁坐下,倒了兩杯茶,推給我一杯,方端著茶碗呷了一口,淡淡道:「你還想著回上京呢?只怕難了,王爺不回去,咱們哪裡能回呢?」

  見她不急著走,雖是滿腹心事,我還是陪她坐下喝茶,淡淡道:「王妃既說了要我回上京,那自是定下的,給王爺寫封信,或是派人來叫,還不是說走就走了。」

  「此一時彼一時,你一向聰慧,這道理難道你還不懂麼?那時是王爺重傷昏迷,什麼都是王妃說了算,她就算那時候帶你回上京了,換了別的丫鬟,王爺傷好後也不會追究,但現在好好的,若是專門要你一個丫鬟回去,先不說要不要與你家小姐通氣,還無端引得王爺猜疑,但凡讓王爺生疑、不悅的事,咱們王妃是絕不會去做的。」

  想起那天徐氏守了意王爺一夜,眼睛都熬紅了,天快亮時還不忘來我房中訓話,也是讓人感嘆。

  我端了茶碗,輕輕用蓋子刮著,道:「王妃待王爺用情至深,只是並非人人都是褒姒驪姬,能輕易迷了世間男子心智,更何況王爺也不是耽於女色之人,大可不必草木皆兵。」

  文錦看我一眼,垂眸笑笑沒有說話。

  

  喝了會兒茶,又說:「說句私心話兒,往後咱們倒是可放心了,香桂是王妃的眼睛,又一心想做主子,見不得王爺跟人多說上一句話,她不在了,咱們也能自在些。」

  第二日,又是放晴的一天。

  我和文錦都猜意王爺傷愈已有一陣子了,悶了這麼久,應耐不住要出門。

  可一直到午後,並不見有出去的意思。

  書房寂靜,錯金雕花大鼎里焚著香,那煙似有若無,王爺歪在榻上專心看著書,我立在一旁侍候茶水、筆墨。

  文錦送了點心過來,悄悄退下,帘子開闔間,一縷涼風趁勢鑽了進來。

  窗戶是前幾日新換的明紙,透進青白的天光,明亮密實,一絲風也透不進來。外頭已是很冷,愈發顯得屋裡溫暖馨香。

  待那縷涼風消散無跡時,意王爺放下書,很從容地從袖間取出一支細長小匣子,說:「上回射壞了你的玉簪,雖事出有因,還是要賠你的一支的,竹青去買的,你瞧瞧,竹青的眼光如何?」

  石青絲繡袖口下,意王爺的手白皙修長,執著那描金小匣。臉上並不見笑,只是眸底噙著笑意,如淡淡月輝親和溫雅。

  他已遞了過來,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得跪下來低聲道:「奴婢應該感謝王爺為我申冤才是,那玉簪也不值錢,哪還敢要王爺賠?」

  他嘆了聲,起身扶我起來,道:「只我們兩個人時,別總是奴婢長奴婢短的,好歹是過命的交情,總稱得上友人二字吧?這簪子,一是為了全了好友間的禮數,二是那日並非只為你申冤才設箭局,我深恨人欺辱女子,但苦於沒有實證,方設計詐出實情,也好以儆效尤,三難為竹青挑了又挑,頭一回買女子的東西,你須得收下不可。」

  那語氣十分平和親切,我只得接過匣子,低聲道:「謝王爺。」

  意王爺輕笑一聲,忽聽外面有腳步聲傳來,卻不見人走進來,只聽仲茗的聲音傳來,說是有客來訪。

  平日裡,意王爺見了客,總被人邀出門去,我們就會有了些清閒時光。

  我歸置了書房出來,沿著長廊往回走,袖下手中的小匣子已被我暖得發熱了。

  正靜靜走著,肩上被人拍了下,忙轉身看去,見是菱花笑嘻嘻地望著我,便拍著胸口道:「你嚇了我一跳。」

  她笑道:「在想什麼呢?我都跟你好半天了。」

  我道:「能想什麼呀?你走路悄沒聲兒,我身後又沒長眼睛。」

  菱花拉著我往回走:「你要沒事兒,咱們去院子裡坐坐,自從你在意王跟前侍候,連面兒都不大能見著了。」

  一處僻靜的角落,有一灣池塘,水裡常聚著一群金魚。

  我與菱花坐在石頭上,邊閒聊邊餵魚。

  因這裡人跡少至,我倆聊得甚是忘形,正說笑著,菱花忽然噤了聲,慌忙站了起來。

  我回頭看去,竟是意王爺來了,忙也起身。

  意王爺走到池塘邊,望著樹蔭下的碧綠水面,淡淡道:「你們在餵魚麼?」

  我和菱花忙應了聲。

  因菱花不在這裡住,只有當差時才偶爾過來,她生恐意王爺責她亂竄,低聲說道:「奴婢還有差事做,先行告退。」

  意王爺輕「嗯」了聲,菱花急匆匆走了,我也準備行禮告退,卻聽意王爺轉頭道:「你等一下。」

  我一怔,道:「王爺有何吩咐?」

  菱花一拐,長廊便空寂下來,我用餘光四下瞥了瞥,心中有些發慌。

  意王爺卻伸手捏起竹筐中的魚食,揚手丟進水裡,那些紅的、黑的、白的、花的金魚便一股腦兒擠在一處,張著寬寬嘴巴大口吞咽起來。

  這會兒別處的魚也都聚到了這裡,霎時間四周便響起了極大的嘬食聲,肥碩擁擠的魚群翻騰著更是讓人心驚。

  意王爺信手朝水中丟著魚食,閒閒道:「難怪人們喜歡餵魚,瞧它們,吃得多歡。」

  我也盯著水中魚,靜了會兒,才說:「我並不喜歡餵魚,金魚不知饑飽,貪得無厭,它們吃東西的模樣,也太過兇狠。」

  意王爺輕笑了聲,仍認真餵著魚,似乎樂在其中,道:「魚進食,只因人為了投餵之趣,一直送餌之故,何況人尚且得隴望蜀,更何況金魚呢?所以啊,我說人與金魚沒有區別。」

  我心想:意王爺性情懶慢,稱得上知足常樂,閒雲野鶴,想來亦是不喜慾念過多之人,與我倒是相投。

  便笑道:「我可不要做金魚,金魚真是太可怕了。」

  他回頭朝我長笑幾聲,取了手帕細細擦著手,並不看我,只隨意道:「走,同我撫琴去。」說著,自顧自朝前走去。

  仲茗從長廊盡頭出來。

  意王爺吩咐道:「去取了琴,擺在涼亭下。」

  仲茗應了聲,忙過去預備。

  意王爺負著雙手走在前面。

  他右手拇指上戴著個子綠的玉扳指,綠瑩碧透,越發襯得他的手指瑩白纖長,指節分明。

  他雙手交握,右手食指一下一下輕擊著左手手背。

  我緊跟在他身上,只看著他的手指起起落落,如風中的一葉草莖似的。

  亭子下,早置下了琴。

  仲茗在亭子外面靜靜站著。

  我用茶爐煮了茶水,隨時等著意王爺休息時用茶點。

  只聽「錚」的一聲,那琴聲如從曠谷中迴蕩出來,緩緩而淌,仿佛忽然置身高山流水間。

  但見空山禪寺,明月清風,鐘聲遲遲,漸漸又到了小橋流水之家,江南水鄉,蓮葉荷田田,泛舟溪上,終於在夜深人靜入夢鄉來……

  這是前朝司馬相如所作,《鳳求凰》。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

  曲調說不出的清麗婉約。想不到意王爺琴藝如此了得,只是可惜了,此處只有還有亭旁的一株桂花樹,樹上的翠鳥,以及我與仲茗在,若是徐氏聽到此曲,定是如痴如醉。

  唉,可惜。

  夜裡,意王爺就寢後,我與文錦回房。

  她大半日都和竹青忙著清點各處進貢的物品,到了晚飯時分方忙完。

  路上,她輕捶著肩說:「送來的東西,件件都是好貨,王爺讓賞給奴才的衣裳、物件,也都好,你的東西我讓人放你屋裡了,你回去看看,還有大毛料綢緞衣裳呢。」

  我道:「難怪我聽小丫鬟們都高興地議論呢。」

  文錦長舒了口氣,道:「王爺下午時候是不是撫琴了?我和竹青在庫房,遠遠聽到了,竹青說從前王爺極愛撫琴,但這快兩年裡,還是頭一回撫呢。真是不巧,我還沒見過王爺撫琴呢。」

  各自回屋後,點了燈便看見桌上的東西,我沒去翻看,而是從袖中掏出那個小匣子來,剛打開,只匆匆看了眼那是只簪頭鑲著一顆圓潤白色珍珠的簪子,便聽到輕輕的敲門聲,我忙將那匣子塞進桌子上的衣裳里。

  打開了門,卻是仲茗,他見了我便遞來一個包裹來,小聲道:「這是王爺單獨賞姑娘的,裡面別的倒也罷了,只是那斛螺子黛,實是難得,姑娘先用著,回頭用完了再從波斯人那裡買。」

  我忙道:「這可使不得,我不能要。」

  他塞進我懷裡,道:「姑娘收著吧,也叫我好交差。」話音未落,人已經轉身走了。

  我不好追出去,只得抱著那包裹回房。

  靠在門上,我將兩日的事好好思量了一番。

  我不喜虧欠旁人,亦不想讓人覺得虧欠於我,若是意王爺因我的救命之恩,就這般另眼相待,反倒讓我難以做人,我須得讓他覺得補償了恩情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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