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說了你也不懂
2024-04-29 21:54:14
作者: 公子穎兒
天氣涼爽,意王爺嫌宴客的殿內過於陰涼,令人翻修了府里的戲台。
置下幾張桌案,說要邊聽戲邊宴飲。
傍晚時分,賓客陸續而來。
因過去常聚眾宴飲,宣化官員、當地世家子弟,皆與意王相熟,且意王為人隨和,這回久不相聚,這些人一來便爭先過來與意王寒暄一番。
意王輕袍緩帶,一派閒適的樣子,客尚未到齊,獨自已暢飲數杯。
此地多飲馬奶酒,但他素喜飲燒酒,色白如露,味甘濃醇,卻容易醉人。
微醺之下,不論來人是誰,如何恭維,意王只輕揚揚手,就打發人入座了。
後來乾脆不再回應,只顧飲酒,聽戲,全由竹青應酬了引至席位上。
旁人也不以為忤,因情知意王脾性,且知意王爺要常駐北境,心中只怕是抑鬱不歡,一心只想借酒消愁,消遣破悶罷了。
是個好天氣,到了傍晚,晚霞格外動人。
戲台上的戲子頭面染上了一層金黃色,遠遠看去仿若天上的仙人一般。
我不時盯著月門看,心裡只盼著范黎的身影。
他和常將軍一直到掌燈時候才來。
意王爺看見他們進來,高聲道:「兩位將軍來遲了,可要罰酒!」
一個小丫鬟提著燈,領著他們到意王的案前。
意王爺端著酒杯,嘴角掛著懶慢笑意,道:「本王專程為常將軍設辭行宴,將軍可還滿意?」
常將軍始終板著臉,臉色極差,像是隨時會拂袖而去,行了禮,冷冰冰道:「多謝王爺美意,只是在下即將趕赴遼東,軍務繁瑣,來遲一步。」
我對他們這些場面話不感興趣,只用餘光看向范黎。
他穿著錦緞常服,暮色中,只見他默默陪常將軍站著,微垂著眸,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來。
他們的席位就在意王下首,雖離得近,但光線昏暗,人一坐下來就什麼也看不到了。
我心裡一陣失望,暗嘆雖在咫尺,卻連說句話兒都不能。
天完全黑下來,戲台上點的燈,閃閃爍爍,如同星辰墜落了人間。
意王爺已經半醉,興致卻是極高,與眾人推杯換盞。
文錦拽拽我的衣袖,與我耳語道:「夜裡冷,去把王爺的大氅取來吧。」
我提了燈,穿過幾處院子取了大氅來。
經過一處長廊時,忽聽一個腳步聲。
但四周連個人影子都沒有,加上冷風一吹,我冷不丁打了個寒噤,舉起燈籠照了照,赫然看到廊下的花園裡站著一個人。
我嚇了一跳,差點兒叫出聲,再一看,竟是范黎那張熟面孔。
因這長廊建在高處,他站的地方是通著戲台子的花園,所以雖在一處,去彼此的地方卻需繞上一大段路來。
於是我便站在欄杆處,手中的一盞燈光恰能照亮了他,讓他看起來溫暖又可親。
我欣喜道:「范大哥,你怎麼離席了?我還以為這回又沒機會跟你說說話兒呢,上回意王爺發高燒,我沒顧得上,後來閒下來了,又想起你是穿著鎧甲一個人跑過來的,怎麼那麼著急?」
他仰頭不語,目光似在看我手中的燈,又似在看我,又似在看燈旁不停縈繞著的一隻飛蟲。
我又輕聲喊了聲:「范大哥?」
他冷酷的臉上緩緩有了一絲笑容,垂了眼,若有所思地輕笑一聲,說:「你一下子問這麼多,讓我先回答哪個?聽說湯壽上回把你關起來了,他可有苛待你?」
我搖搖頭,又想起那兩日的煎熬,勉強笑笑:「只在一間屋子裡被關了兩日,除了心裡害怕,別的倒沒什麼。」
他沉吟了會兒,說:「下回你再遇到什麼難事,不論托誰去我在城中的宅子裡說一聲,自有人去營地找我,我如今在北境,尚且能說上話。」
「多謝范大哥。」我笑著脆聲說,心裡卻已是極其感動,胸口泛起酸澀來。
他微笑了下,說:「快去前頭吧,不是還要去送衣裳麼?」
「嗯,好,見到你,一高興差點兒把差事忘了。」
我抱著大氅,提著燈沿著長廊往前走,范黎也在下面走著,因此我們仍然像是在並肩同行。
天邊的夜雲被月亮照著十分清楚,星子潤亮極了,我吸了口氣,微笑著說:「意王爺的傷才好,其實不能喝酒的,又不能吹風,但是為著常將軍,我們也不好勸,你看,這才什麼時候,就穿上毛料衣裳了。」
「你待他倒是盡心盡力,做一個丫鬟罷了,至於花那麼多心思?難道就為了做上大丫鬟?」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很是有些生惱,停下來,沖他說:「除了在我自己家裡,我用不著盡心,不對,在家裡,在我爹跟前我尚且需花些心思呢,更何況我一個姑娘家孤身在外面,做什麼不要盡心盡力?再說,我不過做好本分事,哪裡叫花心思了?還有,你別看不起大丫鬟,那就是比做小丫鬟強!」
我還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可又覺得對他說這些,他又不會懂。
而且他亦是並無壞心思,只是各人處境不同罷了,我又何必這樣激動與他爭辯呢?
想清楚後,我低聲說了句:「算了,說了你也不懂,不說了。」轉身繼續朝前走。
他跟著我走了會兒,下面的草似乎很深,能聽見他穿過草地的沙沙聲。
他默默走了會兒,說:「生氣了?別生氣呀,算我說錯話還不行?」
我遂抿唇偷笑了笑,冷冷說:「常將軍一走,你就是北境的大將軍了?」
「是。」
「那你掌管多少兵?」我好奇問。
范黎想了想,說:「其實這次調來的兩萬兵士,都是常將軍手裡的兵,他們跟著常將軍出生入死,南征北戰多年。」
他只說了一半,就不再說下去了。
我卻漸漸明白了。
難怪常將軍赴宴時臉色很差,自己辛苦調教出來的兵士,跟著自己多年的戰友,一夕間跟了別人,換誰心裡會好受呢。
前面便是戲台子了,范黎駐了足,讓我先過去。
沒想到,我走到案邊,發現意王爺竟已經不在了。
只有竹青還守著,見到我,說:「王爺不勝酒力,回去歇著了。」
我只得抱著大氅回去。
因知道有文錦和仲茗在,我也就不那麼急著回去。
乾脆吹熄了燈,借著月色慢慢走回去。
剛繞過一座假山,就見前面竹林前站著一個人。
月白色長袍被風吹動著,背影甚是清冷寂寥。
我四下看了看,並不見旁人在,心中納罕,卻只得上前走了幾步,低聲道:「夜裡涼,王爺怎麼沒回屋呢?」
意王爺轉過身來,腳步緩緩朝我走過來。
他走得沉穩,絲毫不見醉酒姿態,在我跟前站定後,嘴角綻出一絲笑,伸出手來,說:「有件東西,一直沒來得及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