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原名捲雲
2024-04-29 21:52:49
作者: 公子穎兒
屋裡靜悄悄的,越發覺得背上劇痛難耐。
陽光好,透過窗戶照在我臉上。
我疼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仿佛是睡在我娘房裡的臥榻上,我娘守著我,與趙嬸閒聊著天……
那樣簡單又幸福的時光,已經遙遠得像是一場夢了。
背上一陣痛,兩行眼淚迅速地滑進鬢髮里去了。
「娘——」我閉著眼,含糊不清地低喊了一聲。
一個模糊的想法,漸漸在腦中形成。這樣為奴為婢的日子,我再也不要過下去了。
門外傳來幾下敲門聲,我應了聲,奈何聲音太小了,對方又敲了幾下,徑直推門進來了。
一個秀氣的丫鬟走進來,掩上門,在我床邊坐下,輕聲說:「二公子叫我來給你送藥,這藥化血散瘀極佳,比外頭大夫開得好多了,讓人每天早晚給你敷上,幾日傷口就結痂了。」
我啞聲說了聲:「謝謝。」
她說:「要謝也該謝我們二公子,這次多虧他給你求情,不然三十鞭打下來,人不死也廢了。我們二公子呢,是出了名的熱心腸,什麼人都幫,什麼人都救,誰不知道這鞭子是打給誰看的?我看你長個聰明相,給你說幾句,往後可得好好認清楚了,誰是真老虎,誰又是紙老虎。」
她起身走了,又剩下我一個人。
我當然知道貌似隨和淡泊的曹夫人,是曹府里的真老虎,可我不想去討好奉承她。
而尤姨娘、曹英珊這兩隻外強中乾的紙老虎,更是靠不住。
我被打得皮開肉綻,被抬回院子裡。
曹英珊離得遠遠的,說了句「好一出栽贓嫁禍、殺雞儆猴的戲啊,瞧瞧,把人給打的,給她找個大夫開點兒藥吧。」就再不管不問了。
等我能行動自如時,已經是半個月後了。
院裡的三角楓火似的紅,一地的紅葉好似鋪了一層紅地毯。
連著幾日,二公子都要來這片楓葉林作畫。
為了不擾他雅興,這裡很少有人來。
我沿著偏僻小道,拐到楓葉林,四下看了看,確保再無旁人了,這才走過去。
雖是腳步很輕,但奈何腳下落葉早已變得乾脆,一踩上去就發出很大的聲響。
「誰?幹什麼的?沒事兒一邊兒去!沒看見公子在畫畫麼?」
站在二公子身後的小廝遙遙喊道。
我離他們還有一段距離,若是此時應聲,聲音小了,他們聽不見,大了,又恐讓旁人聽見,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在猶豫時,二公子從畫架後探出頭,「咦」了聲,朗聲道:「紅葉青裙,絕美矣!勞煩姑娘先別動,我將你畫進畫兒里。」
我只好安安靜靜站著,腳都站麻了,才見他擱筆,道:「你也來瞧瞧。「
他一直盯著畫紙,我走到他身旁了他才扭頭,看清是我時,眼睛頓時一亮,笑道:「是你?傷好了麼?慚愧!讓你站那麼久,是不是受不住了?」
我笑:「我一個幹活兒的奴才,哪就那麼嬌弱了?多謝二公子掛心,奴婢的傷早好了。」
他微一怔,爽朗笑笑,許是想起那天在雨夜裡他自個兒說過的話,而我竟還記這麼清楚,他高興地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雙手絞著手絹,看了一眼小廝,他沉吟了下,輕抬了抬手,那小廝就默默去遠處守著了。
「這下可以說了吧?」
我拿出做了幾日的香囊,雙手捧著,說:「我見二公子行走必攜帶酒壺,應是常常飲酒,如此,必會有酒醉頭疼的時候,聞聞這個提神醒腦的香包,會緩解許多。」
他從我手中拿起,微涼的手指掠過我的手心,隨即放在鼻端聞了聞,讚許道:「嗯,味道清爽,我只聞出薄荷的香味,還有什麼?」
我微笑道:「薄荷為主,紫薇、梔子、碰碰香為輔,這些花草都是院子裡栽種的,到了冬天,再加些臘梅,效果更佳。」
「難為你有這樣的巧心,這香囊的刺繡也雅致,我很喜歡,那我就不客氣了,謝了。」
我屈膝跪下,剛要磕頭,被他攔住:「你這是做什麼?有話站起來說。」
我仍跪著,說:「只恨我除了做這個小玩意兒送二公子別的什麼也送不了,您救了我的命,這份恩情,奴婢雖沒齒難忘,卻難以為報。」
「原來是為這個,你快起吧,我就在母親面前動了動嘴,若論功夫,還不如你做這香囊費心呢。」
見我還不起,他搖搖頭,轉身就去拿畫架,像是我不起,他就走。
我忙站起身,攔在他面前,說:「奴婢在進曹家前,還有一個弟弟在城內,他受了傷,說好了傷好些就來看我,可一直不見他來,我實在是擔心,又出不去,想請二公子幫我找找。」
他道:「我還當什麼大事兒,你只管說說你弟弟的名字,多大年紀,只要他在揚州城,多則半個月,少則幾日便可幫你找到。」
我一陣驚喜,似乎是隨時就要見到興兒了,心中激盪難耐,鼻子就有些發酸:「謝謝你。他……叫興兒,十一歲,長得瘦瘦小小,樣子……樣子……」我餘光瞥見畫紙,便激動地指著說,「我可以畫出來麼?」
「當然,那是最好了。」
我坐下來,很快將興兒的頭像畫了出來。
二公子拿在手中:「手法簡練傳神,畫得也快,想不到你作畫這麼好。」
「二公子謬讚,在您面前,就是雕蟲小技罷了。」
「太謙虛了,行,放心,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看他認真收起興兒的畫像,我才鬆了口氣。
「哦對了,你叫什麼?見了幾次,還不知道你叫什麼?」他問。
我想了下,說:「我原來的名字叫林捲雲,三小姐嫌不好聽,給我改了名,叫多兒。」
他嘆道:「是三妹的風格。捲雲,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上雲捲雲舒。你家是做什麼的,普通人家可起不出這樣的好名字。」
我想到自己名字的出處。我爹在決心離家修道時,留了一男一女兩個名字,那時,他心境淡泊超然,視紅塵如無物,所以女孩名字就叫捲雲。
原不是傾注了愛的名字。
如今舉家逃難,顛沛流離……這些又哪裡說得清楚?
我淡淡道:「不過是鄉間普通百姓家庭。」
臨告別時,我又想起一事,忙又問他:「不知二公子是如何說動夫人饒了我剩下的二十鞭的?」
他道:「近兩年朝局動盪,所以除了我爹,我們一家從京城離開,來揚州生活。雖對外稱因我爹有辭官賦閒的打算,才提前讓家眷搬過來,實則還是避難,因此更要低調行事。我對母親說京城有戶人家,被清查時,在院子裡挖出許多具奴才的屍首,因此被罪加一等。你這麼一個小姑娘,被那些僕役打上三十鞭,非丟了命不可,我這麼一說,我娘豈有不放你的道理?」
五日過去,還不見二公子有消息傳來,我不免心急。
正胡思亂想時,二公子的貼身小廝福茗在沒人時喊著我,說:「人還沒找到,不過已經托可靠的人在找了,怕你著急,二公子叫我來告訴你一聲。」
興兒沒找到,我很是失望,但二公子專門讓人跑一趟,就怕我著急了,這份心意,讓人尤為感動。
又過了幾日,我正提著一筐庫房新發的杏子,氣喘吁吁走著。
忽然從假山後走出幾個男子來,我忙要避開,卻聽見二公子的聲音:「知道你去領東西,等你好一會兒了。」
我放下杏筐,抬頭一看,見二公子與一個身材魁梧的年輕男子並肩而站,身後各跟著兩個隨從。
比起溫潤而雅的二公子,這位陌生的男子仿佛就是二公子的反面,身姿挺拔,堅毅的面龐肌膚微黑粗糙,就算不與二公子比,揚州城內隨便哪個人都比他白嫩些,他仿佛吹了多年的風沙,不像是當地人。
他目光冷峻,朝我淡淡看了一眼,轉頭對二公子笑道:「難怪你這樣上心,恨不得我立軍令狀給你,原來是為了美婢。」
我臉一沉,二公子也忙道:「范兄不可亂說,林姑娘是我三妹屋裡的丫鬟,跟我不過見過幾次面,說過幾回話,她弟弟找不到了,托我找,我既答應,必要信守承諾,盡心盡力,方不負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啊。」
「嗯,知道了,算我唐突了。」他聲音沉穩利落。
說完,又對我說:「上個月,城裡的客棧、飯館、臨街商鋪、流浪乞兒,都有人說,見過你弟弟,而他逢人便問,見沒見過一個十二三歲的姑娘,眼睛大大的,嘴巴小小的,長得特別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