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太后的下坡路
2024-04-29 21:01:13
作者: 涼子姑娘
「太后也不想走到這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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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沉冷靜發問,齊雲神色稍慌,「為何你能斷定哀家不敢?」
浮沉:「太后盤算這些年,從雲宸妃隱忍為太后,能走到這一日,就是為了翻齊家案子。為的就是有一日齊家全族能被後人焚香叩拜,為的是齊家牌位能入皇廟、修雕廟,不再無人知,不再被後人唾罵是罪人。您苦心多年,又怎會讓眼前自己扶持登基的孩子敗了,看著他被世人唾棄,再被懷疑血統呢?」
齊雲的手本是悠閒地撫著鐲子的,此刻聽浮沉這樣沉靜發問,她從悠閒中抽身,再瞪向浮沉。
以前她是玩味的態度看浮沉,此刻,她瞪向浮沉,眼神中除了詫異,剩下的便是殺意了。
過去她覺得這女子不過是強裝的鎮定罷了,即便她再怎麼在她面前偽裝,依舊掩蓋不了小作坊的把戲。
可此刻,她好像重新認識了浮沉。
她臨危不亂,堅定的回話,看似一步步跟著她上了路。可她走的這條路,顯然與她當初設想的完全不同。
她設想的是浮沉會憤怒、會埋怨,更是得知真相後的滿腔難過,為戚柒不值,為梁駱不值。
可此刻這女子,並非是為某個人不值,而是極其冷靜的在順著她的後路往下走。
這顯然,是她沒預料到的。
齊雲:「都到這一步了,你還有心思惦記哀家。」
浮沉柔柔地笑著,「太后謀劃這些年,十幾年的隱忍,您的盤算不能付之東流。臣婦聽著這些舊事,都覺得甚是詫異。既是有冤情,想必陛下定會為齊家還了冤的。」
齊雲厲聲道,「可他不還!」
浮沉:「朝中事,臣婦不敢插嘴。」
齊雲不耐煩道,「總之,梁駱並非皇室血脈一事哀家與你挑明了。從今往後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此事哀家說清楚了。哀家苦心撫養他多年,走到這一步都非大家所願。他若是翻了案,哀家自會好好坐在太后位上頤養天年。若他不翻,哀家也絕不會讓你們都好過。」
她起身再走向浮沉,「翻不翻,如何翻,就勞達娘子與你的書元一同商議了。三日後若再沒個定論,梁駱那邊沒個回話,這血統的風言風語,怕是會傳遍梁京。哀家活著,為的就是齊家一事,真走到了這一步,可別怪哀家沒有提醒過。梁駱也是個有福氣的,這簍子捅破後,褚家達家,這麼多官員一起陪葬,當真是有意思得很。」
浮沉再沒回話。
她低頭,盯著絨毯一言都沒回。
浮沉謝了禮,挪步往門外走,被齊雲喊住,「你母親與哀家是最親的閨友,你母親懷你時常來宮中,你也算是與哀家經常見面了。」
浮沉轉身,看向齊雲,「太后,臣婦的母親善良了一輩子,她閉眼時都不知背後捅刀子的人,竟是您。」
齊雲冷言,「齊家百口人的性命,何嘗不是戚家刀子捅進去的!」
浮沉再謝了禮,挪步走出內廳。
齊雲看她出去,癱坐在軟榻上,額頭上的虛汗濕了發。
莊嬤嬤遞給她一塊帕子。
她呆呆地癱坐著,一口氣險些沒回來,「到底是狠人,看著她牙尖嘴利的擠兌,哀家就在想,如果她與哀家換了身份,她又會如何來做這件事。這世間的人吶,永遠都不會換位子地從別人這裡思考。褚浮沉如此,梁駱亦是如此。」
莊嬤嬤:「太后,今日把這些挑明了,就不怕……」
「哀家怕什麼,哀家隱忍多年走到這一步,如今是片刻都等不及了,」她再問莊嬤嬤,「那個丫頭,可都處置了?」
莊嬤嬤發虛,但她面容鎮定,「處置了,做得乾淨。」
「可埋了?」
「是。」
齊雲大口喘氣,「如此,倒也乾淨利落了。等外頭這些夫人散了,讓元內監進來,哀家有事吩咐。」
浮沉從慈寧院出來,到了殿門口提腳邁門檻都有些力不從心。
浮沁老遠瞧見她面色發白,一路跟著她。
到了門檻處,她見浮沉邁了三四次都邁不開,索性上前,小心拍她的肩,再把腳挪出來。
浮沉的思緒還停留在方才的對話中,「大姐姐。」
浮沁:「你這是怎的了?染了風寒還是怎麼了?」
浮沉搖頭,她速速回神,「我沒事。」
浮沁與她並排走著,到了要出宮的門口時,達道和白穆都在宮門外候著了。
見浮沉出來,達道趕忙跑上來挽住浮沉的手腕。他看著她的面色,就知道肯定沒什麼好事。但此刻人多,他也不敢多問,「娘子這幾日顯懷又勞累的,趕緊跟我回府去好好補補元氣。」
浮沁:「五妹夫,我瞧著五妹妹氣色不好,孕期不可補血,但可以吃御膳院的保靈膏。」
達道謝了浮沁,挽著浮沉的手上了馬車。
白穆看著馬車走遠,心生羨慕。
方才他與達道在宮門外候著的間隙,達道說了許多他與浮沉相識到現今達國府的往事。聽達道說他與浮沉在豐鄉的事,在國府浮沉生氣砸床,又委屈巴巴道歉的這些小事。
他心裡著實羨慕了。
他與浮沁,好像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候。或許因為這是一場落水騙局吧。
即便浮沁嫁過來他待她十分小心,可浮沁始終沒能打開那份心。
她扶持之歌,與之歌又鬧到如今這般地步。他的溫柔和靠近,次次都被浮沁拒絕。看著瑾書,他心裡憋屈又委屈。
他好像一直都沒能住在她心裡。
曾經他問過浮沁這樣的話,換來的浮沁冷冷的那句,「官人可知,進心容易住心難。」
之歌解禁足已有一個月了,這次她倒是安分了許多。可白穆因這二子被縱容得太過跋扈囂張,他對之歌越發地想逃離。
可每次的逃離,都被浮沁的敷衍敲碎了。
浮沁戳戳白穆,「官人?」
白穆回過神,邀浮沁上馬車,「娘子,今日我公務少,可與娘子一同回府去。」
「好,」浮沁邁腳上了馬車,白穆隨後。
馬車內,浮沁一直都在想方才齊雲說的年關熱鬧的事。她趁著這次各種詩會,也給白公府填了冬場馬球會和蹴鞠會兩場。且這兩場都是和尹公府一起合辦的。
眼下他們升了公府,這些場會自是樹立好府門形象的時候了。再者,浮沁也要為瑾書作打算了。她現下還小,她不想瑾書埋沒在自個手中。
以前她彷徨猶豫不定,委屈了瑾書好些年,現下她這個嫡女該有的,她都會一一補上。
浮沁想著事,白穆以為浮沁又不理她了,「娘子,府上的事你不必在意。之歌禁足出來已經一個月了,我瞧著她這次倒是安穩了不少,不再胡鬧了。娘子切莫再為了她愁苦了,日子總得過下去……」
「官人,」浮沁的心全在場會上,「你說咱們的馬球會,放在冬場哪個園子好些呢?」
白穆一愣。
「太后要熱鬧起來,放話要開設許多場會,今年的除夕和元宵熱鬧著呢。咱們和三妹妹都是一同升為公府的,也算是喜事了。這些事湊到一起,今年咱們也做主辦場會吧。」
浮沁偷偷一笑,「我私下做主,已經入冊了好幾場了。」
看著浮沁的改觀,白穆緊張得有些語無倫次,「娘子是白公府的主事娘子,這些事你不必與我商議。只要是對公府好,辦幾場都是娘子說了算。至於選哪個園子,娘子與三妹妹商議著就是。」
「好!」
浮沁笑著,掰著指頭喋喋不休地盤算著。
白穆心裡樂開了花啊,這樣的浮沁,總算正常了。
梁京年關要熱鬧的事,自那次請安這些娘子回府後,立馬就傳遍了。
已是年關,又趕上臘月,各府懸掛紅燈籠,遊河上一入夜全是河燈飄得四周都是。岸邊的樹杈上也全是戴了罩子的小紅燈。
橋州空曠處有孩童放孔明燈,幾十盞孔明燈飛向夜空。
橋州東、西、南三處全設了夜市,一入夜,酒館開場,戲齋樓唱著旦角登場。潘樓的醋雞爪子、醬魚頭、炙羊肉冒著熱氣盛上飯桌。
摩肩接踵,人來人往。
子時有人放煙火爆竹,小孩嚷著要吃糖人,要戴木偶面具。遊河對岸,全是從各州府來梁京城的雜耍藝人、挑碗的、踩高蹺的、相撲的、划水的。
琵琶彈唱,長笛傳音。
百轉千回,濃霧挑夜燈對看。
這臘月的節氣,南北風俗碰撞在梁京。吃湯圓、煮水晶角兒。
甚美!
甚美!
梁駱穿一件青短衣,披著青色長袍與飛羨穿梭在人群中。他跨過石橋,邁過小溪,看向河燈,再抬頭望向飄在遠處的孔明燈。
提腳再上路,感嘆幾句真熱鬧,轉身鑽進暗街,騎一匹快馬奔去外州碼頭處。
越往前走人越少,到了立著的礁石處停下,夙葉在礁石旁候了多時。
他一開口,冷氣呼出,「陛下。」
「先進去。」
此處便是隱蔽在一片竹林深處的暗門懸室,此懸室宮內一處,宮外一處。位置隱蔽,不易察覺。
梁駱進懸室,要見的人便是元羽。
夙葉帶他進到地下三層,再點了牆壁上的七處燈盞。
地上很濕,梁駱踩在坑窪處緩緩往前走,到了一處暗房,夙葉打開鎖,把門開了一條縫,「就在此處。」
梁駱低頭,從窄門進去。
長袍那頭落在坑窪中,濕了衣角。
這暗房無窗,高高的牆壁上燃著燭燈,梁駱看不清元羽的臉。
夙葉遞給他一盞琉璃燈,梁駱端著琉璃燈湊到跟前,這才看清了他的臉。
元羽被這光刺到,他抬頭也看到了梁駱。
他一愣神,再看向夙葉。
夙葉隨即做出俯首叩拜的動作,元羽瞪大了眼珠子再看向梁駱。此刻他懂了,他便是梁元國的新帝。
這暗房一角,擺放了一張窄條桌,放著鎮紙和紙筆。
元羽並未捆綁,他能走能動。
梁駱把琉璃燈放在窄條桌上,他挨著椅子坐下,再示意元羽坐在他對面。
元羽戰戰兢兢坐下,不敢抬頭看梁駱。
梁駱提筆,速速在帖紙上寫下三個字:元慕青。
原來,他早就查清楚了元慕青的身世。
元羽瞧見這三個字,原本的平靜的神色立馬慌了,他速速從椅子滑到地上,雙膝跪地,俯首祈求梁駱。
梁駱不言語。
他又提筆立馬寫下幾個字:「求陛下饒了她,元家之事,與她無關。」
梁駱再寫:「元慕青朕已納入後宮,冊封為美人。此女命中是否能順遂,全看將軍。」
元羽一愣,一臉的不解。
梁駱深覺費勁,他索性再提筆,把要說的全寫在上面了。
元羽再細細看完,衣領微濕。他跌跪在地板上,用祈求的眼神看向梁駱。而梁駱遞給他的那張帖紙上寫的是,他想知道所謂換孩子的全部事由,還有關於太后的所有事。
元羽再沒動筆,他一直磕頭求梁駱。
夙葉:「陛下,元家與齊家的舊事牽扯甚多,如今他又成了這副鬼樣子,許是再問不出什麼了。他與太后,好像也牽扯了太多。這位將軍,不是那麼容易就把什麼都說了的。」
梁駱冷冷地看向他,提腳離了暗房。
到了暗道最裡頭,梁駱思慮片刻再把飛羨遞來的錦盒交給夙葉,他打開一瞧,只見錦盒內放著一縷青絲,一把匕首。
「這是元慕青的,明日晌午交給這位將軍,」梁駱冷冷地看了一眼暗房門,「朕要看看,父與故去的情,在這位將軍心裡,哪個更有分量。」
梁駱離開懸室已是子時,他再原路返回,這些夜市攤位依舊人來人往。
有人聽曲,有人啃肉,滿滿的年味。
梁京年關紅火了起來,四處熱鬧,商販們生意都比以往好了許多。這些都是齊雲的好名聲,人人稱讚這位雲太后體恤百姓,還是個從不會幹涉朝政的太后,堪稱典範。
而這些名聲,正是齊雲攤牌後的打算。
她敢和浮沉挑明,自然有能對付旁人敢陷害她的心思。
這些日子齊雲連著在宮中組織了三場馬球賽,來往賓客眾多。她不顧酷寒,騎著白烈馬,換上打馬服在馬背上打著馬球,組了隊,馳騁在馬球上。
接著又是兩場蹴鞠,滿場子奔跑,絲毫不覺得自個是太后身份有所顧忌。
如此作為,整個梁京城的人都甚是喜歡這位太后了,「雲太后讓元宵和除夕活了過來,又把夜市開放到了全日,當真是位好太后啊!」
滿朝官員奏請的摺子還是在上朝時,更是對她讚許有加,「陛下剛登基不滿一年,原本微臣們都還擔憂,一怕陛下年幼,二怕太后干預朝政。如今這梁元國一片盛世,是微臣們多慮了。陛下年幼但老練。太后深居後宮,只負責分內事,絕不做僭越之舉。這一切實屬陛下之福,實屬太后之福啊!」
梁駱對齊雲的這些籠絡之術已經見怪不怪了。
他不知她與浮沉說了什麼,但他知道太后這樣做,無非是想給自己在慈寧院一份安定罷了。他的母后對他是有防備的,因有防備,才怕他對她動手,這才極力地在自己的範圍內折騰,試圖用這些為自己求安定。
就像一個圈,她只在自己圈內建名聲,絕不走出來。
齊雲不僅設各種場會,更是把女官監考、學考這些提上日程,都在薦院列了冊子,等入春的學考制度。
沒幾日,她就成了梁京女眷們爭相談論的為民為國的好太后。
數日前她在女監這事上積累了不少朝中人脈,梁駱已經發現了,但凡一上朝,就有那麼幾位權重官次次提太后的英明之舉。
而今日的早朝,他更是察覺到了這布局中的層層深入。
權重官:「太后既不管朝政,又不摻和後宮嬪妃的事,慈寧院以及梁京內眷一眾事,陛下可放心交給太后來打理了。朝政事務繁忙,中宮並無皇后,陛下與太后母子情深,互相幫襯,是萬民之福。」
「陛下,先皇后薨逝原因尚且不明,前朝後宮多有猜忌。此事雖已過去,可百姓提起先皇后都是惋惜和懷疑。陛下如今剛登基,母憑子貴,雲太后萬萬不可再出事。陛下與雲太后母子情深,想必陛下也會好好守護慈寧院的。梁元國初年,陛下與太后安穩了,這初年才可安穩。」
他們一字字,一句句,把梁駱高高抬起,把齊雲也高高抬起。
今日參與的每一位官員,都是與齊雲事先商量好的。齊雲已經在擔心梁駱會不會動她了,所以她先行一步,搶在梁駱之前樹立好自個的名聲,再以「母子」介入,提醒梁駱三思而後行。
她不知道梁駱有沒有猜出身份,她不管這些,眼下她只有順著自個的這條路繼續走。
太醫院那邊,數名太醫跪下再開口,「陛下,太后昨日蹴鞠時從馬背上不小心摔下來,微臣等一行人在慈寧院都未曾給太后診治,只貼了簡單的藥膏。今日太后又組隊上了馬球,太后的鳳體甚是康佳,無異常。陛下盡可放心,咱們的太后,定能與陛下守護梁元國直到萬歲!」
如此,倒是梁駱沒了應對的法子。
他禮貌一笑,看向眾官,「如各位大人所說,太后定會與朕齊心,守護這萬里江山。」
他退朝轉身時,記住了今日發言的每一個人,「飛羨,今日朝中凡是為太后諫言的這些官員,統統給朕好好查。姓甚名誰,府邸在何處,府中可有人在近日猛地升遷了或者升了府邸,都給朕好好查。朕與母后,即便生了嫌隙,朕都不允許慈寧院的手伸向梁元國的前朝。」
飛羨還沒來得及走又被梁駱喊住,「查完把記檔交給尹大人,讓尹大人好好對著典籍,看看太后如此提升這些人,可符合律法。」
「是!」
飛羨退下。
梁駱盯著太和殿這厚厚的一沓奏摺,心裡已然沒了任何再批閱的心思。
他疲憊癱坐,悠悠地開口,「郭內監,上呈殿的那位沈美人,今晚就召她來侍寢。」
郭內監趕忙去了內務院安排此事。
齊雲的如意算盤從來都沒有落於旁人過。
她前腳和浮沉挑明,後腳就給自己安排了後路。
一朝太后,新帝登基什麼都不穩,她可得好好鋪路,再不能馬虎了,「梁駱說先皇后是他處死的,為的是給哀家平穩的太后之位,讓哀家少牽扯到這些事上來。既是他敢如此對先皇后,哀家可不敢保證他有一日會這樣待哀家。」
莊嬤嬤:「所以太后讓太醫院的人也摻和進來,讓整個梁京都知道您鳳體康健,並無什麼病症。」
「哀家可不想被算計了,只有穩固住,哀家才能等來褚家姑娘的好消息,」她瞧了一眼外頭,「哀家寬限她三日,怎的,再沒個回話。」
齊雲正說著話,外頭的小宮女進來,手中端著一盤桃花酥和蓮花酥,「太后,這是達國府褚娘子送進宮來的,說是上次走得急,今日特來給太后補上。」
莊嬤嬤接過長條盤,小宮女走後,齊雲仔細地翻著這些酥糕。
她斷定這裡頭藏著什麼。
果然,她翻到了紙條:臣婦不會辜負太后期許。
齊雲懸著的心落地,得意一笑。
達國府那邊,達道已不在府中兩日了。
浮沉懸著心,一直惦記著梁駱。她腦子裡回想的全是齊雲說的那些話。那每一句,但凡被旁人聽見都足以滅了整個族人。
她愈發地為梁駱擔心了。
要說對齊雲的怨恨和報復,在梁駱的安危跟前,她已經什麼都不顧了。既然梁駱還活著就是最好的了,人只有活著,才能吃到她做的蓮花酥,才能吃到她做的酥肉。
每年祭祀擺在牌位前的這些東西再多,都是虛無的,都是一種念想罷了。
只有活著,切切實實地活著,她就放心了。
雖說他處境艱難,每一步像是走在一根掉在懸崖邊上的繩子,可他是喘氣的,這就足夠了。
浮沉那日回府和達道商議後,達道決定順毛捋,「既然太后也說了順毛捋,那咱們就順著太后的毛往下捋就是了。你且回話,就說絕不辜負她的期許。」
浮沉沒弄懂達道的意思,但她還是照做了。
再說達道這邊,他在接頭處見了梨芯,三言兩語問了她,達道斷定這姑娘什麼都不知道。她很小的時候就跟了齊雲,在雲殿長大,她的父母是誰,有無兄弟姐妹,這些她都一概不知。
達道把梨芯轉移到一處客棧,她的腳一到冬天舊疾復發,腳腕處流膿。達道讓容亦錚私下為她診治舊疾,上了藥護著傷口,他留下芒山看守。
他再把話傳到暗門處,「告訴那位尋人的內監大人,就說他要找的人已尋到,明晚三刻,在此處接頭。記住,不可暴露身份,就說是收銀子辦事,大家都懂點規矩。」
傳話的人再一一把話傳進元內監耳中。
他一聽,趕忙籌備著採辦一事,只有借著為宮內年關採辦,他才能溜出來。
達道把接頭地點安排在這間他事先清場的客棧,面前擺著一盞茶,再抬頭時,元內監也探頭一瞧。
這一瞧,他嚇得後退三步,貼在門框處剛要逃離時,被芒山一把提了進去。
進門的那刻,元內監已經猜到了達道或許和暗門有關了,「大人……」
達道沒有多餘的話,他挑起長劍,掀起窗帷簾示意他看下方。
元內監趴在窗沿處一瞧,只見客棧下方街面上的馬車內坐著一位姑娘,衣衫單薄,她怯怯地抬頭,扶著腿想動彈,好像腿動一下都很艱難。
元內監的瞳孔充血,他啞口,張大嘴巴喊她的名字,喊了無數次,都緊張到失口喊不出。他的嗓子冒煙,他急切起身想下去時,又被芒山摁住坐回原位。
他再急切探頭瞧時,馬車已經消失了。
元內監慌了,「大人,您是如何尋到她的,她長大了,可奴才一眼就認出了她啊。她是奴才的…….」
達道追問:「什麼?」
元內監縮著頭,手心全是汗,「認識的人。」
「元海,你效忠太后多年,可你的忠心,全是太后要挾你的籌碼。」
元內監:「元海?」
達道:「怎麼,深宮多年,竟也忘了你的名字?」
是啊。
太久了,久得他都忘了自個叫什麼。
元內監顧不得和達道說這些,他起身,「大人,奴才有急事先走一步。」
芒山再一把重重將他摁回去。
達道不緊不慢地飲茶,「你的姑娘打小就跟了太后,她是太后要挾你的籌碼。太后對你不放心,又怕她誤事,故而將她的一條腿打殘了。她一直為太后聯絡宮內外兩處地方。太后安插在褚公府的人死了後,再將她的另一條腿也打殘了,如今她是雙腿跛著,行動不便。太后身邊的莊嬤嬤早就得了密令,要將你的姑娘處置了。可這位莊嬤嬤可憐她,動了惻隱之心,將她一直關在一個地方。幾日前,莊嬤嬤又得了密令來處死你的姑娘。可她實在下不去手,連夜偷著將她送上了船,試圖給她留一條活路。」
元內監聽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達道:「好巧不巧的,本官救了她,給她安置在客棧中。這便是此事所有的經過了,元海啊元海,你苦苦尋她數年,如今再見,是什麼滋味呢?」
元內監已經泣不成聲了,「大人說……說她雙腿都跛了,都瘸了……可如何是好啊,她還沒出閣,奴才還沒見過她,沒摸過她的手,沒看著她長大……她怎就跛了……」
達道:「今日邀你來,你若是想見她想與她說話,在慈寧院就得聽本官的話,辦本官的事。」
元內監故作不懂,「大人所言,奴才不懂,難道大人要篡位不成?」
「你明知故問,」達道厲聲道,「太后做過什麼齷齪事,行過什麼惡事,殺過什麼人,換過什麼孩子,本官一清二楚。」
他慌了,失手打翻了茶盞。
達道扶起茶盞,順手一把攥緊元內監的手捏在手中,「太后行的事,本官望你也心知肚明。你若聽本官的,本官自會好好善待梨芯姑娘,你若不聽,太后能廢了她雙腿,本官自是能廢了她雙腳!」
「不可不可!」
元內監慌忙跪下,「不可啊大人,奴才聽您的,什麼都聽您的!」
達道:「你並非全信太后,既是多年私下尋著梨芯,定是對太后也是有所懷疑的。她害梨芯一輩子的痛,你這個做父親的,回去好好掂量吧。」
幾句話,戳中元內監的心防,他趴在地上,抱頭痛哭。
哭他的虧欠,哭他為父的懊悔。
梁駱等來了懸室暗門悄悄遞來的帖紙。
他平復好心情,打開帖紙,是元羽的小字。
每看一個字,梁駱的心都在滴血。
這帖紙上,元羽把十幾年前發生的這些事全都寫下來了,字字泣血,字字含淚。
梁駱看到褚公府時,嘴唇都在顫抖:「戚家娘子難產……生下男嬰……尤氏為奴,先捂死戚家娘子,再用死嬰換出男嬰…….罪臣為雲太后所用,將此男嬰交給胞兄元海……」
梁駱的手背青筋暴起,他忍著眼睛充血的疼痛低吼幾聲,再努力平復自己繼續看下去,「此男嬰換進宮中,雲太后逆天而行,對外宣稱自個誕下皇嗣六皇子……後六皇子繼承大統,為梁元國新帝……」
最後還帶一句,「望陛下善待元慕青,還罪臣一份最後的惦念……」
此時,他無力趴下,氣血攻心的壓制爆發出後,梁駱嘴角流著血。
一滴滴落在「戚娘子」這三個字上。
血跡染紅了這三個字,梁駱大張著嘴,一滴滴落下的淚打濕了帖紙。
他順勢癱坐,無力滑到書桌角處,這裡這樣暗,沒有光。他覺得身子越發的冷了,他蜷縮著抱住自個,顫抖著頭都不敢抬。
無力。
恐慌。
懷疑。
全都朝他壓迫而來,他想放聲大哭,可啞口的一言都發不出來了。
當所有的一切都被證實了後,抽絲剝繭的痛襲來時才覺得如此無力。他雙眼模糊,透著珠簾,像是看到了戚娘子躺在床榻上無力的樣子。
她為了生他,被人捂死了。
她雙眼瞪大,就連死都不能瞑目啊。
梁駱深覺自個這一生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他到底為什麼要來這世間,為什麼要背負這些。他對齊雲而言,就是一顆棋子。十幾年的養育之恩,他一直覺得她對自己冷漠,是在歷練他一步步成長。
他所有的期許,都被「認賊作母」這四個字打敗了。
梁駱抱著頭,他痛得趴在地上來回地滾,他不知自個是誰,更不知這一切有什麼意義。
閉眼時他猛然想起先帝薨逝前用盡畢生之力指著他,雙手不住地顫抖。
他一直覺得自個對他的父皇有所虧欠,讓他帶著沒說完的話離去。他以為這些話是託付,是讚許。
可此刻他明白了,或許他的父皇,在走時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那些所有的不舍,全是恨意和無法再說出口的不甘心的。
他的頭都要炸了。
他太疼了,太冷了。
身體沒有溫度,頭疼得要裂開。
就在他覺得要窒息時,恍惚間燭燈一閃,他瞧見了擱置在矮桌上的桃花酥。
那仿佛是一道黑暗中的暖光,照著他,暖著他。
梁駱失魂起身,他一步步走向矮桌,蹲下,撿起一塊塞在嘴裡。
眼淚混合著桃花酥,他一口口咬下,淚光中,嘴角揚起一抹笑意,「這是……姐姐做的。」
殿外,郭內監走到門口,「陛下,老陳內監在外頭候著呢。」
老陳內監。
他顧不得難受,速速放下帘子,再滅了幾盞燈。
陳內監款款上前,頭戴一頂黑帷帽,身穿粗布衣而來,「老奴參加新皇陛下。」
梁駱:「陳內監怎這般潦敗?難道是在宮外宅子住得不舒坦?」
陳內監淡淡一笑,「陛下,老奴在宮外的宅子住得很是舒心,只是這回宮內的路不太順遂。真是慚愧,老奴在這宮中多年,如今想回來,竟只能這般潦敗地回來。」
梁駱看著他,「不知您回宮,是為何事?」
他從衣袖抽出一個長條匣子,「新皇陛下,老奴來,是傳先帝旨意。」
梁駱一愣,「哦?」
陳內監:「先帝給暗門將軍留有口諭,可老奴見這口諭遲遲不動,只得冒險進宮,請出先帝密旨。」
梁駱長吁一口氣,他緩緩朝陳內監走近,「朕等這份密旨,可是等許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