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浮蘭的艱難
2024-04-29 20:58:09
作者: 涼子姑娘
她為浮蘭擔憂。
浮蘭在知道謝伊行心思不純、恐害死她阿娘的同時還百般討好她,浮沉就知道,浮蘭在容家過得很謹慎。
當初在豐鄉那個颯颯的浮蘭,也被婚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折磨得沒了性子。
浮沉的心很難過。
她不知道,讓浮蘭遇到容公子,嫁去容家,到底是好是壞了。
浮沉很清楚,浮蘭現在把什麼都在心裡憋著,眼下她在容公府的處境,也全在她的心境了。
浮蘭打小在豐鄉長大,父親常年外出做生意,甚少在乎她。
她的阿娘,在她十三歲時就琢磨著將她賣給富商家換錢,這樣的浮蘭,總是不會把心裡話往外說。
浮沉在豐鄉時就瞧出來浮蘭這樣了。
她總是有意無意地開導她,那段時日,浮蘭倒也是改了。可一遇到大事,她都秉持著不給旁人惹事的原則,有任何事都憋在心裡自個扛。
浮蘭越在乎的,她便越想以自己的方式保護起來。
對容亦錚也是如此。
她覺得他在太醫院本就舉步艱難,同僚之間又涉及到後宮事,浮蘭從來不想把內宅事牽扯到他身上。她總是默默地一個人忍著,她在忍著心裡的憤恨,還要與謝伊行維持著關係,湊合著內宅的親情,全都因她愛他。
因愛,而不想生事。
因愛,而心疼他的不易。
因愛,浮蘭變得小心,變得低頭討好別人,也變得沒了性子,沒了脾氣。
浮沉越想,越覺得她這樣下去可不妙。
浮沉打心眼裡就沒想過芬姨娘的事,說句自私的話,芬姨娘當初來梁京她就覺得是來毀浮蘭的,她和娘子都巴不得她回豐鄉呢。
現在人沒了,浮沉倒覺得省事多了。
浮沉搖搖頭,覺得她這個思想很可怕。
畢竟,再怎麼說,芬姨娘也是浮蘭的阿娘,不可不可,她這個想法不可有也不可取。
浮沉想勸解浮蘭,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這就是典型的夫妻離心啊!
一個要關心,一個不說。日子久了,一個不問了,一個也不說了,矛盾就來了。
容亦錚當初喜歡浮蘭,除了醫術,還有她騎在馬背上蹴鞠,颯爽的性格啊。如今這個性格都沒了,脾氣也沒了,又能維持幾時的好。
院內落了雨,淅淅瀝瀝的聲音。
浮沉忍著心裡的難過,她挽著浮蘭的胳膊,擦拭乾淨眼角的淚,「蘭姐姐,你嫁到容家,可曾後悔過?」
浮蘭搖頭,「從未。」
浮沉心疼這個姑娘。
她也知道,梁京官眷娘子之間,攀比娘家是常有的事。浮蘭是外鄉女的身份,她什麼都沒有。
那些堂會和小聚,她也常借著府中事多的由頭很少出現。
容亦錚走哪都維護她,大家表面上都不說,私下裡指不定怎麼議論呢。
是啊。
浮蘭抬不起頭。
浮沉心裡雖難過,可她覺得,這一切,都被浮蘭帶偏了。
她挽著胳膊,調皮地靠在她肩處,「蘭姐姐,既是從未後悔過,為何不夫婦共享?」
浮蘭一愣,她沒聽懂。
浮沉再道,「蘭姐姐,我與書元大婚那晚,他進屋子時憨憨的,手忙腳亂地掀我的蓋頭,解我的扣子。這我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腦子一懵,就指著門讓他出去了。書元遇到我,腦子不會拐彎,我讓他出去,他便是就真的出去了。還哪都不去,就在大門外窗戶前候著,來來回回地挪步子,我都能看到。」
浮沉說得搞笑,浮蘭聽得可歡樂了,「天哪天哪,堂堂達國府大公子,竟還有這般不知所措的時候?」
浮沉一臉的幸福,「在外頭都到子時了還不進去,這洞房花燭,我一人來洞啊?我急得不行,芒山是個小機靈,點透了幾句,書元推開門就進來了。一臉的憨樣,說什么女人說你出去,就是你過來的意思。」
浮蘭哈哈狂笑。
浮沉:「還有一次,書元在朝中遇到同僚排斥,他一回府,就巴巴地全都說給我聽。邊說邊埋怨同僚初入官場的不足,我雖不懂,但我全都在認真聽著。」
浮蘭此時再沒笑,她知道,浮沉在拿她自個比例子。
浮沉再道,「我母親還有戚國府,還有尤氏的這些爛事,書元全都知道。尤氏死的那天,外宅下了很大的雨,書元陪著我,站在雨中等父親從外宅出來。我自嫁去國府,好的也罷,壞的也罷,從未瞞著他。有了脾氣,有了性子,全都在他面前發泄。他也一樣,朝中的事,別的事,他都會與我說。」
浮沉說著說著就笑了,「有一次我與他爭執,竟在院內把一張床都劈壞了,說實話,當時我自個都嚇到了。想當初在褚公府我是何等的謹慎小心啊,怎麼現在,都敢拿著斧子亂砍了。我自個都驚呆了,可斧子在手,不劈一劈豈不是很尷尬。」
浮蘭一眼羨慕地看著浮沉,「五妹妹,你真的遇對了人。」
「哎喲蘭姐姐,這些酸不拉幾的事說出來不是讓你說羨慕不羨慕的,」浮沉很爺們地摟著浮蘭,「夫婦一體,不止是晚上睡在一個被窩裡,這心,也得在一起。」
浮蘭若有所思地點頭。
浮沉仔細地解釋,「容姐夫與書元,都是一類人,蘭姐姐當初與容姐夫結緣,便是你們的緣分。如今緣分修成正果,便是最好的了。可這個正果,也得你與容姐夫細細打理、澆水,方可真的成為果子。蘭姐姐現在覺得,府中的事,你自個想的事以及你受的委屈全都憋在心裡不說,是為了顧著容姐夫想,你覺得這些事拖累了容姐夫。其實,你不說,容姐夫心裡便會有更多的猜忌。這猜忌多了,就成了疑心。姻親結緣,最忌諱的便是彼此疑心。」
浮沉的這番話,浮蘭聽懂了,但她還是有顧忌,「可我的身份,實在不能讓我與五妹妹你這樣…….」
浮沉用手堵住浮蘭的嘴,「蘭姐姐是褚家姑娘,父親從商,嫡母出身燕州名門。豐鄉娘家府上得來的每一個貫錢,都是父親從商賺來的,從未坑害過旁人,從未算計過旁人。每一串貫錢的來歷都問心無愧,賺錢養府,不虧天不虧地,何罪之有?」
浮沉說得一臉義氣,「不偷不搶,在這重文輕武的梁京沒有任何錯,也沒有任何不如人的地方。蘭姐姐,你行得正、坐得端,理應好好正式容家和自己,還自己一個明朗如天、絕不後悔的後半生才是啊。」
這番話,讓浮蘭瞬間就明朗了。
是啊。
懼怕什麼。
擔憂什麼呢。
她行事小心,又何曾低於過旁人。人人都說出身,都說府門高低,可她待的容公府從未因這些事小看過她啊。
容家便是家人。
家人尚且不說什麼,旁人的閒話,又能奈何什麼呢。
左不過,都是一些舌根子罷了。
浮蘭調皮地掐掐浮沉臉蛋,「五妹妹如今被達公子調教得,小嘴越發地會說話了。你且放心吧,這些話我都聽進去了,確實也是如此,自我嫁進容家,與瑾瑜之間,好像確實少了些什麼,這兩個人睡在一個被窩裡,倒還不如初識時甜蜜了。說到底,還是我心疼他什麼都不說。他也定是見我太累,一直謹慎小心地護著我,也不敢多問一句。此番回去,這數月發生的事,都會一併說給他的。」
浮沉聽到浮蘭這樣說,她總算是放心了,「蘭姐姐,這樣我的罪惡感也會少一些。」
浮蘭若是真的受了委屈,浮沉要難過死的。
浮沉:「謝娘子是什麼樣的人,我猜測容姐夫也是知道一二的,要不然他不會做主在院中設一堵牆的。蘭姐姐與容姐夫,可得好好說說話了。謝家娘子心腸毒辣,我相信蘭姐姐與姐夫定能尋到破解的法子。」
浮沉不是不管,而是內宅事沒法插手。
她也是人,也有顧慮不到的地方,唯有想法子讓這夫婦一體,同心同德,方可力克萬難。
雨停了後,浮沉和浮蘭從廊下下來,拐去了方元廳。
達道已四處尋浮沉了,見浮沉從後院來,迫不及待地拽著浮沉的手,生怕她跑了。
與此同時,容亦錚也來了。
浮蘭竟覺得有些意外,「你此刻不是該在太醫院?」
容亦錚:「今日六妹妹回府,娘子也不與我說說,我還是在太醫院聽同僚說才知道的。既是有事,我理應陪著你一起來的。」
浮蘭此刻才覺得,她真的忽視了他。
心裡想著的不打擾,其實就是疏遠。
浮蘭懊悔不已,她再也不想這樣下去了。
浮沉識趣地拽著達道的手躲得遠遠的,「蘭姐姐啊,差點把這麼好的姐夫給糟蹋沒了。」
浮沉一一說畢,達道反而聽樂了,「這樣說來,我與瑾瑜,倒是也說了不少話。」
浮沉張大了嘴,「啊,你們男子,也互相傾訴?」
達道點頭:「瑾瑜說過多次,他的娘子啊,待他很是疏遠,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累著他。」
浮沉惶恐道,「那他呢,厭煩了?」
達道搖頭,「非也。瑾瑜覺得,越不想累著他,越沒把他當夫君,所以他要越發的好才是。」
浮沉長吁一口氣,「如此便好。」
達道剛打算撥亂浮沉額前的頭髮時,身後有人挪步過來了。
浮沉從達道的肩看去,正是浮淰。
浮淰換了衣裳,身後帶著綠穎。
達道看到綠穎,眼神有些詫異,但沒露出什麼破綻。
浮沉和浮蘭說話的間隙,浮淰已經換了衣裳,去了祠堂,也點了香燒了紙,悼念了宗祠,開始迫不及待地尋浮沉了。
她走過來,眼神無絲毫的恨意,全都是妹妹見著闊別兩年姐姐時的期盼和興奮,「五姐姐五姐夫,褚府這院子兩年沒走,倒還真是摸不著路在哪了。」
浮淰蹦蹦跳跳地過來,鑽進浮沉懷裡。
浮沉靈敏一躲,浮淰索性抱住浮沉不鬆手了,「五姐姐,在碼頭時要拘著禮數,想跟你打鬧都不敢啦。」
達道見狀,上前推開浮淰,把浮沉攬入自己懷中。
浮淰唱紅臉,達道自然不會唱白臉,他很樂意地陪著一起唱,「五妹妹生撲這招是不是學了你姐夫我的?」
浮淰一愣。
達道厚臉皮道,「你們姐妹如何打鬧我管不著,可眼下你五姐姐是我的人,她和誰摟摟抱抱我都會吃醋都會嫉妒的。幾日前她抱了小公狗崽子,我都吃醋了好幾日,覺得我這個小娘子啊,不愛我了。」
咦。
這些話,浮沉聽得牙都酸倒了。
浮淰更是詫異啊。
這是達道啊。
這可是達道啊,想當年,那一張冷漠臉誰敢近身啊,方元幾里,煞氣十足啊。此刻這是怎麼了,中邪了還是抽風了,怎的能說出這番讓人作嘔不止、茶里茶氣的話來呢。
況且,這和綠穎說的,完全不著邊啊!
綠穎口口聲聲說達道不搭理浮沉,在達國府的浮沉過得很落寞很艱難。
她還說,達道傾心於他,奈何浮沉是個母老虎不讓達道納妾。
這這這。
這綠穎此刻就站在身後,達道可是正眼都沒瞧她啊。
浮淰當即覺得,綠穎誆了她。
浮淰回過神,調皮地行禮,「浮淰見過五姐夫,早就聽說五姐夫待我的五姐姐很好了,今日一見,果真是寵愛有加,羨煞旁人。」
浮沉的小嘴也最會附和了,「六妹妹此番回京可是受皇命而來,你五姐夫不中用啊,也就耍耍嘴皮子。六妹妹,既是要嫁入宮為貴人,五姐姐便祝你一朝得升,平安順遂。」
「承蒙五姐姐好意,這些場面話啊,我是再也不想聽了,」浮淰靈機一動,扯著綠穎過來,「五姐姐,這個姑娘,你可曾認得?」
浮沉絲毫不慌,她都沒看綠穎一眼,「看著面生。」
浮淰:「五姐姐,這姑娘叫綠穎,她在達國府伺候過的啊,姐姐怎會不認得。」
浮沉瞥了一眼綠穎,「達國府伺候發賣的人太多了,這些小事,原也不是我過問的。」
浮淰覺得浮沉心虛了,「是啊是啊,國府下人眾多,姐姐不曾見過也是正常的。這姑娘是賣到勤偣去的,我瞧著她倒是個機靈的,便買了來伺候。之後問過幾次,她說是達國府出來的,我還覺得,這可是千萬里的緣分吶,我與五姐姐,隔著這麼遠,也能用一個姑娘伺候。」
浮沉笑而不語。
她多想撕爛浮淰這虛偽的臉。
浮淰再道,「姐姐,我回京路過勤偣淮南,那裡盛產百合蒸糕,我來時買了很多蒸糕,其餘的已經分散給各位姐姐們了,剩了六屜子,全是給姐姐備著的。」
六屜子。
這麼多。
達道謝過好意,「六妹妹怎會備著這麼多?」
浮淰得意一笑,「我與五姐姐素來交好,自然感情是不一樣的呀。姐姐疼我,小時候常帶我玩,我都記著呢,自然是要把好的都留給姐姐。」
浮沉心裡嘀咕:「那是我瞎了眼!」
達道問道,「府中姐妹都是六屜?」
浮淰:「才不是呢,旁人都是三屜,唯獨五姐姐最多,旁人怎能與五姐姐比。」
浮沉轉眼,禮貌一笑,「浮淰啊,這六屜子蒸糕姐姐受不起,大姐姐理應受著才是。你與我相差年歲不大,依著年紀和禮數,也該給大姐姐才是。雖說咱們都是一家,拿了也就拿了,可你現在身份不同,是要為貴人的,這些自當小心著才是。你愛五姐姐,想多給我一些,我心裡知道,也歡喜。可你這孩子也得顧著禮數不是,免得旁人說你這都是要進宮了,還生出這些小差錯。」
浮沉拿著一副長輩為尊的表情開始說教,達道都險些聽樂了。
她再質問綠穎,「還有你這丫頭,枉你還說自個是在達國府伺候的,國府是什麼身份,那可是皇戚。這些小規矩,難道主事媽媽沒教你,竟讓你這般糊塗,都不知把這些僭越的規矩告訴六妹妹。你這丫頭也是,六妹妹在勤偣兩年,自然也是忘了梁京的規矩,這勤偣老宅眾多,可到底是鄉下呀,有的規矩忘了也就忘了,你還不提點一二。」
浮沉小嘴巴巴,把綠穎說得雙腿直打顫,方才意氣風發、揚眉吐氣的精神頭被一句句的折磨得支離破碎。
浮淰此刻,算是見識到了已為人婦的浮沉。
原先的那些手段,在她身上絲毫行不通了。
這個浮沉,如今是油鹽不進,再也沒得法子了啊。
浮淰收起恍惚的神色,還是一副人畜無害的表情,「五姐姐,這事哪裡這樣嚴重呀,別的姐姐們都有,唯獨五姐姐是獨一無二的。姐姐本該得個最多的呀,你是褚府嫡女,又是我這些姐姐們唯一高嫁的,我自然是最愛五姐姐啦。」
達道煽風點火,「六妹妹啊,你這話往後可再不敢亂說了,若是到了宮中,這可都是攀高踩低的說辭,陛下最忌諱的就是這個。」
浮淰一愣,一時沒了對策。
浮沉也不想再留念,「六妹妹,你還小,做事沉穩些為好。身邊的丫頭也得好好調教才是,這入了宮,奴才和主子之間,當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啊。」
浮沉拍拍浮淰的肩,與達道從廊下走去,拐過門,進了後院。
邁進後院的那刻,達道沒憋住,舒心長笑,「我家娘子,如今已是爐火純青了,高,實在是高。」
浮沉一臉的不屑,「六姑娘也歷練了不少,小嘴賊溜,想必在勤偣,祖父沒少疼她。」
想起方才,浮沉沒覺得過癮。
她很厭煩。
往後有了浮淰,安心下棋、鬥蛐蛐的小日子,怕是真的要一去不返了。
小妮子很有幹勁,她自然也得好好陪著了。
浮淰和達識的婚事,算是一起籌備著進行的。
雲鶴的公主府挨著達國府,離護城河很近。
達麟算了吉日,最後與浮淰和四皇子的婚期一致。梁愫亞倒是覺得湊個好事成雙,剛巧還是四皇子的婚期,博個吉兆。
可達麟覺得不妥,「咱們得往後挑個日子,不可與四皇子一起,君臣有別,還是別湊什麼好事成雙了。」
近日朝中事多,梁愫亞一想也覺得在理。
最後再合了一次庚帖,婚期在四皇子婚事的六日之後。
達國府忙著籌備。
浮沉也跟著忙前忙後。
倒是達識,心裡像是一直都藏著事。
達道瞧出來了端倪,抽空從宮中回來,在東籬山的亭子下擺了酒,喊了達識。
兄弟二人,朝中各自忙碌,唯有此刻能閒暇下來。
觀雲。
嘆雨。
吟詩。
狂笑。
鬧騰完,達道問他,「心事重重,是有不滿?」
達識戳著達道,「果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達識倒也不客氣,在達道面前,只要他問,他從未隱瞞過他。
達識把酒壺舉起,全都飲下。
酒壺空了,他拋到一旁。
看著遠山上的雲捲雲舒,達識憋屈多日的苦悶,終是開口了,「大哥,不日我便成婚了。也不知怎的,越到成婚的那日,越發想念我阿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