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廿七暈倒河西商道
2024-05-22 13:28:04
作者: 孫晨露
十五年前:
遠處房頂上落下一個身影,小夫子另一護衛,喚作北戰。他與南征皆玄聖在戰亂里撿來的孤兒,如今都已是英姿勃發的少年,一張清秀的臉上帶著少年的青澀、稚嫩,不得不配服玄聖的育兒之道,個個都養的生機勃勃、氣宇軒昂。許是二人時常在一起,明明不一樣的輪廓總以為他二人是一對孿生子,或許是因為同樣立體的五官。二人一樣身著天藍色束身服,腰束黑帶,腳踩黑靴。南征正右腿踩著廊檐的坐在那裡望著小夫子,右手隨意的搭在腿上。北戰上前坐下道:「小夫子又在收學子?」
南征微點頭道:「小夫子一心一意傳授道義,不放棄任何一個失學少年。」
北戰贊同道:「亂世之中更需要道義,也許多幾個小夫子,人間便少一分痛。」
南征道:「去查查那個乞丐,最近不太平。」
北戰看下去確定了目標,道:「小夫子個小,要看仔細些。」
南征道:「我知道。」
廿七、小夫子相互拗不過。天色暗下來,廿七道:「天黑了,你快些回家吧。」
小夫子小眉頭擰的氣乎乎的,別頭向一邊,小手一揮道:「不行。」聲音同樣輕細溫柔。
廿七道:「我送你回去吧。」小夫子冷哼一聲,再次扭頭不理。
廿七道:「那,那我回家了。」走兩步回頭見她還扭著頭站在那裡,喊道:「我真走了,真的走了。」不知道想著什麼心事忽然發現走遠了,猛然驚醒不由一激靈,轉身急欲回找,發現小夫子正垂頭喪氣的跟著。不由放慢了腳步。小夫子擺著兩食指打架,滑了一腳,才發現周圍樣貌與他平日所見完全不同。突的怕怕的緊張起來。只見滄桑、殘敗厚厚的土坯房仍殘喘著硝煙的黑漆漆的氣息,映著夜色的暗黯有些陰森森。小夫子邁著小短腿越走越膽寒,一張小臉上寫著怕怕,微翻著目光在兩側游移,呆萌萌的明亮又無辜的大眼睛慢慢輕眨著,小小的嘴巴緊緊抿成膽怯的、乾巴巴的直線,時不時的彎曲一下。心頭不斷提示著:小心啊。
不少房子還有戰火燒傷的痕跡,黑乎乎的如一片凋零著的傷疤。有的已裂開巨大的縫子,有的只剩一面傾頹著苦撐。小夫子覺得他們隨時都會塌下來,把自己埋在裡面。他忽的向左一跳,側身眼巴巴的盯著那已經倒下來的一堆散亂作一團的土,如臨大敵。小心的一小一小步的側身繞過。
廿七回頭掃一眼,心頭奇怪:「他家沒人找他?還是找不到了?」突然聽到一聲慘叫。急轉身,只見小夫子已然遠遠的跳開,擺成摔跤式的姿勢,很戒備的盯著地上的狗屎,好像那狗屎隨時會衝起來咬他一口。猛的挺直小蠻腰,同時兩手交疊的砸到口鼻上,這次他記得掩住口鼻了,盯著那屎遠遠的繞著。深一腳淺一腳的輕呼道:「哎呀,哎呀……」很有節奏。腳也伴著那節奏起落。越走越偏離路線,猛見迎面而來的一段半燒黑的殘垣。飛快的跳開,推著兩小拳閉著眼似的往前跑,跌跌撞撞的。他跑的時候,仿佛在一個人扮演《貓和老鼠》,挺著嬰兒肥的肚子跑時,極像裡面的老鼠,在剎車、推著兩小拳跑時,像極了裡面的貓。由於,他走路不穩,有些像醉漢。加之,小孩本身軟綿綿的,看起來很是滑稽的可愛。
廿七不由笑笑。前面正是他家。他娘瘋瘋癲癲的拿著一個大土塊捧在頭頂上轉著,正要往嘴裡放,廿七大喊一聲:「娘。」一個箭步躥過去,趁她失神之時一把奪過來扔掉。扶著她坐下,心疼道:「娘,包子在這裡。我給您洗手吃飯。」抽一下酸酸的鼻頭,小心的從懷裡掏出包子放在石桌上,急忙去打水。他娘看到後面的小夫子,仔仔細細辨別著,像是捉老鼠的貓一樣,瞪著直勾勾的眼睛、躡手躡腳的走上前,小心翼翼的張著兩手像要捕到他。
小夫子歪著小臉,眼睛越睜越大,緩緩的、柔柔的眨呀眨,臉上慢慢的浮現出一個怕字。拔腿便跑了。他娘急追去。廿七扔掉剛剛打好的水,幾個飛踩沖了出去,攔住了他娘。回身不見了小夫子的身影。迅速為他娘擦了手,遞上包子。跑出去急急的找,喊到嗓子有些沙啞,不曾尋見。他心想:「許是回家了。」他回到家為他娘蓋好被子,從鍋里撈一碗野菜湯,吃了一個包子。提刀砍柴去了。
天蒙蒙亮,他一手一捆的拖著最後兩捆柴,踩著軟綿綿的步子,咬緊牙關使勁兒的往家裡走,入冬的天氣,夜裡已經很涼。他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打的像剛從河裡撈出來的。那時地球上的冬天很冷,他已累的腿越來越不好使,幾乎不能彎曲,頭上頂著豆大的汗滴硬生生的把柴拖進門,栽倒在地上,沒了動的力起,眼睛裡更是模模糊糊、天旋地轉。渾身劇烈的出著汗,腸胃似絞作一團,痛的他提著一口氣不敢喘息,臉上豆大的汗珠像被惡狗追著,嚇飛魂兒的四散紛逃,蒼白的薄唇忽然像被旱出大大裂縫的地皮干卷著。他痙攣似的翻滾著發不出一絲聲音。不知絕望了多久,眼皮再也提不起來,沉沉的暈死過去。
十五年後:
重夜道:「反正此事只能成功不能失敗,不能打,我只有派你來和親。你也娶個公主回去。」飛起雪亮的眼睛打趣。
步非煙甩袖怒道:「如何那副不堪的嘴臉?」
重夜道:「成大事豈能坐等天上掉餡餅?我們這般坐著便國富民強,戰馬強壯了?不過,先等上幾天也好,看看上天會不會有好生之德,令我心想事成。」
步非煙無情的潑冷水道:「自然不會,上天當真照顧你這無恥之徒,為你這陰辣的算計提供可乘之機還是上天嗎?」
重夜含笑,轉身望向西方,眼神變的渺茫道:「我耗費如此之多的力起才走到今日,第一步還沒有徹底邁出去。」忽的釋放出他心頭的霸氣,傲然挺立,雙手放在腰間道:「決不能就此放棄,無論有沒有路,我都要劈山開路。」沉穩下堅定、肅殺的眼神伸向遠方。
步非煙半側身望著他,並沒有怎樣的表情,風忽的有些烈,可是黑袍紛飛,髮絲輕卷的重夜倒顯得凜凜的絕美,帶著冷殺、傲氣、高貴、霸道的方剛之氣。相形之下,步非煙顯得輕冷、淡泊、脫俗,許是因為他家遭逢大難讓他看透了一切。他似乎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與重夜自小相識,故對誰都霸道的重夜獨對他客套幾分。步非煙移開目光,輕輕道:「野心沒有終點。」
重夜豪氣的笑兩聲,頗有不拘小節之氣,道:「來世一遭不生些野心,豈不孤獨看熱鬧。」
步非煙提醒道:「人生有結束。」
重夜歪頭看向他,忽然覺得他活的無趣,這般淡雅的性子他不喜歡,顯得既生分又遙遠。不過,氣鼓鼓之時有些像小時候。
步非煙道:「契回與兩國都有貿易往來及互不殺伐的約定,凡有契回私殺兩國人者,必就地處絕。兩國也做了同樣的約定。先前有契回王族殺了各丹人,契回可汗真的將其就地正法並將人頭送到各丹。一時間兩王國與人民盡皆稱讚。」
重夜沉思著踱幾步道:「這裡人粗糙野蠻又豈會都是貪生怕死之輩,但靠殺伐便能相安無事?」輕笑一聲道:「家和萬事興。內賊盜洞,大廈將傾。外賊可防,內陷也擋不住吧?當下可汗怎樣?」心上已有計較。
深沉的夜色除了風再無奔波的過客。無論在哪個地方看,天上的星星一樣的美麗。可是,天下的人卻有各自的生活。
步非煙眼神蒼茫,道:「說來話長,簡而言之就是新、老可汗先後突崩,現在的可汗蘇里辛即位。雖然暴躁不仁,但統一了契回各族。自漢武帝大敗匈奴,直搗其老巢。除匈奴主力之外戰力分裂形成當下混戰的小國。便出現了後來邊民數百年的水深火熱,殘殺搶掠無惡不做。」
重夜驚道:「朝堂從未有所耳聞啊。」認真的看向步非煙。
步非煙仍然平淡如水,道:「朝堂?小民的死活與他們的勢力算九牛半毛嗎?再說,兇殘之度令人髮指,幾歲孩童持刀砍殺人命比比皆是,殺伐之下,手段如野獸吞食一般,毫無人性可言。」
重夜心頭不由驚訝幾分,道:「你那般秀雅,如何見得這般血腥?」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最直面兇殘的一個,沒想到把他放到最殘酷的位置上,那這些年他應該受過不少傷吧,經歷過許多痛苦吧?畢竟那時他還小,是不是因此才看淡一切?不由心生愧疚。
步非煙卻異常平靜,道:「當下哪裡逃得過硝煙?有沒有血腥又有何人性可言?」
重夜道:「我走來這一路上不曾有見傷人害命之事啊。」
步非煙道:「那是往日。那時,夜夜哀鴻遍野。處處是鬼哭狼嚎之聲,尤其是狂風大作之時,簡直人間地獄,清晨,屢屢可見痛哭而亡者。於是,數百年來人們祈求禱告上蒼救他們於水火。終於,十幾年前,來了兩人。他們預言到了一場大水災,解救遷徙了許多人。並且將那條河改建成如今之模樣,還帶來了能夠生長的種子、藥草。帶人們重新放牧、養殖、打漁、織布做衣、相互貿易等等,便有了現在的城。那兩人被稱為真神。」
重夜順著他的視線,發現一個宮殿,道:「那裡是什麼?看上去比可汗宮還壯觀幾分。」
步非煙道:「聖宮,是為那兩個人建的。王族、官宦、百姓皆會去進拜焚香。」
重夜嗤之以鼻道:「我倒要看看是何人?」
步非煙道:「裡面沒有人。」轉看向他道:「人已經走了。沒呆多久便突然消失了。」看出他的疑問,又道:「據傳是中原人之打扮。」
重夜困惑道:「中原人?會是誰的人?我國?齊國?找不出會做此等好事之人啊?」最後道:「一定有陰謀。」目光幾番猜度道:「不過江湖騙子而已。」
步非煙略不解道:「你好像對他們很有敵意?」
重夜輕笑道:「不要用那般狡詐的眼神看我,他們的消失與我無關。只要他們不出來壞我大事,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你以為天下會有此等好事?八成是誰在這裡策劃什麼陰謀。不過,只要不影響我開闢河西商道,我可以不追究。」
步非煙道:「今日邊民的安定與他們有關,也正是如此,才有了貿易的條件,你的商道才能實現。只是你為人一向灑脫,為何那般仇視他們?」
重夜言之鑿鑿道:「世上哪有神?人人都在受苦,不吐露真實身份就是騙子。」
步非煙思索一翻道:「倒也沒騙什麼。當初那兩人答應幫邊民安定生活,但是定了十五戒。成了這裡律法。不過,根本不會變,所以對於人們沒有多大的影響。富足起來以後,還能像往常一樣狼性天下。組織起軍隊攻打中原,當然也會爭權宮變,新可汗繼承老可汗所有,迎娶所有妃嬪。」余光中瞥見抬起的一隻手,不由收回蒼茫的思緒。
正對上重夜疑惑的目光,只聽他道:「如此說來,有可能爺爺與孫子同輩甚至成為兄弟。」
步非煙愣一下,道:「哦,權位重的男子輩份上也有不變的。」
重夜再度揮手制止,思緒已亂如麻,雖面色平靜,心頭極為震驚,道:「讓我平靜一下。也就是說自己的妃子有可能是自己的奶奶。」
步非煙一驚,輕呼一聲「哦」,這顯而易見的邏輯他並沒有想過,不由感到幾分彆扭。他仍鄭重的確認道:「嗯,在這裡,叔叔、爺爺變成兄弟乃常事。」
重夜越發混亂,走到欄邊,喃喃道:「倘若有的變,有的不變。如此說來侄兒、孫兒可能變成了弟弟。怎生的詭異啊?竟如此混亂。在這裡年齡與輩份竟毫無優勢。」感到人生被顛覆。
步非煙無語,瞬間小火苗爆裂,怒道:「慕容重夜,你腦袋快沒了,還在想什麼?早些了事,早些回去吧。還是想想你戰敗之事,此等要掉腦袋之事如何處理吧?再拖延下去,所有罪過全是你一人之過,你整個王府都要滅了。」
重夜依然在認真的、不受打擾的梳理著,踱來踱去的有些著急。看他一眼,緩緩走來,認真道:「依你所言,兩代可汗相繼崩逝,那如果老老可汗繼承了一個爺爺當兒子,那新可汗可能繼承爺爺的爺爺當兒子?」
步非煙認真的沉眸思索一下,點點頭「嗯」。
重夜面色如常,心頭卻不能接受,道:「不僅毫無優勢,反而可能越活越小。」喃喃道:「從老爺爺活到重孫。」說著已到樓梯口。
步非煙望著那深受打擊的背影,疑惑道:「你去哪兒?」
重夜朗聲道:「走吧,明日再議。」
步非煙暗道:「當真是瘟神,走哪兒打哪兒。在這裡翻起腥風,回到京城又是血雨。罷了,也許回不到京城。」無奈的走了。
次日清晨,兩人便來到街頭,已換成當地人打扮進了一家器物店。步非煙隨意拿起器物翻看著,道:「你一大早拉我來,不是要買盆碗吧。」
重夜一笑道:「上樓。」遞上一個黑色的牌子。一名當地少年仔細辨別了那牌子,對著他們身後兩人使了個眼色,那兩人上前蒙住了他們的眼睛。兩人帶著他們上了樓,七拐八繞的來到後院,又是七拐八繞的來到一間地下室,裡面儘是中原的瓷器、擺件,步非煙拿起一個瓷瓶仔細翻看後,眼下大驚。輕輕的放回去。四下看了一番。最終重夜買走了那個瓶子。
二人回到房間,步非煙凝重道:「你是何時發現的?」
重夜道:「兩年前,得知太師以古嶺州斂財,便已知曉。」
步非煙道:「難怪你要幫花氏兄弟奪權,並暗地促成他與梁的連盟,是想斷了太師財路。」
重夜道:「只斷了一部分罷了。」
步非煙道:「方才我們所見的瓷器雖說各國皆有,卻是我大燕的工藝,你以為契回已與燕國某些勢力有勾結?」
重夜道:「必要有財力、物力、人力方可壯大勢力。」
步非煙道:「你打算利用此事?」
重夜搖頭道:「不,我打算從內部攻破。一定會有人與可汗不和。某人勾結契回一事不能打草驚蛇,定要弄清背後勢力。說不定是朋友呢,日後或許另有安排。」
步非煙道:「此事不難。怕是換了新可汗也未必與我們合作。」
重夜道:「沒關係,不是還有兩國嗎?」
步非煙道:「各丹,各丹王最愛他的女兒伽若,我想你一定有辦法。」
重夜道:「好,便去各丹。我們先去打點行裝,用膳後便出發。」
菜上齊,重夜忽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不由眼下大驚,輕呼:「他竟會在這裡。」重夜此人甚是桀驁,能讓他驚訝的人未曾有過,無論權臣還是戰神,他皆一副坦蕩蕩的玩世不恭,別提驚呼,尚無驚訝。不知此何人,又會生出怎生變故。是好是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