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得意與失意
2024-05-22 13:24:44
作者: 孫晨露
忽然皇帝慕容植在心頭笑翻了,他從未見過慕容峻山這般哭笑不得的臉孔。
峻山抖抖嘴角,狠狠的望向凌修,鋒利的目光如剜開他的心一般。
凌修躲閃兩步硬撐片刻,終於咬牙跺腳出列,將頭狠狠的埋下去道:「臣願帥兵南下。」
皇帝忍住心頭哈哈大笑。重夜笑道:「我幫你。」凌修氣呼呼的轉頭望去,險些被重夜拋來的一個媚眼嚇栽,撞個頭破血流。真恨不得把那句話塞回他腸中,打結系死,告誡此妖孽,莫要再出來害人。不料一不留神撞到他爹屁股上。峻山回頭狠瞪他一眼。
下朝之後,皇帝坐在龍攆上,一路上以手遮住頭。龍攆微微晃動,他強忍著笑,壓黑臉孔重重的走進寢官。
皇后起身行禮道:「臣妾恭迎皇上安。」
皇上有氣無力道:「平身,都下去吧。朕太累了。」
皇后見他臉色極度難看,急忙上前攙扶,關切的問道:「皇上為何這般勞累?」宮娥放下寢殿中的紗幔,皇上狠狠的摔出茶盞,正退下的眾人忙伏跪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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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揮手道:「退下。」
皇上怒道:「還不那長安王,說什麼要攻打齊國忤逆太師之言,還與都護將軍衝突,他沒有一天安靜的時候。你說可惡不可惡?」狠狠的捶在桌上,瞪大眼睛如窺賊一般,望見宮女、太監站在門外。崩不住噗的輕笑出聲,孩子似的一躍躺倒在床上,如翻倒的烏龜張牙舞爪,極力忍住卻哈哈的笑出聲。
皇后見他氣急敗壞本欲安慰,突見他如離弦之箭彈倒在床上,心頭又是一驚,但見他一副孩子似的撒歡兒、打滾兒,愣住了。這些年,第一次見他有高興的不成體統之時。不禁一笑,款款的走來,坐於榻邊。輕聲道:「皇上,何事這般開心?」
皇上坐起來,幾番忍住笑,拉著她的手,認真道:「朕有生以來第一次這般的開心。放肆的開心,暫且放肆一回吧。哈哈,你不知道今日慕容峻山在朝堂上那副掛了霜的狼賊像,真乃笑煞朕了。」說著抓起床頭的蜜餞,塞一顆在皇后口中,一顆在自己口中,二人滿足的笑著。
皇帝咽下蜜餞道:「嗯,我給你學學。當時,重夜說,只恨不能國開疆拓土,早日封神。」他正色後,煞有介事的模仿地很高雅。「眾將紛紛複議,只有峻山遭霜打。」又笑逐顏開的踱步道,做老態龍鍾狀,嘲諷慕容峻山。
人間事事總會有人歡喜有人憂。峻山與凌修臉色沉沉的走下朝堂,凌修看看馬車上坐的少年,他似一尊蠟像,淡藍的衣袂、絲絲秀髮極為飄逸,頓時停住腳步,眼底凌光一現,霍然轉身,便望見身後之人。暗道:「竟穿了朝服?」重夜長發翩飛,身著一席紫衣。
重夜意外他會轉身看來,輕道:「想我了?」眼光一亮,輕盈走來,心底暗暗驚嘆道:「恨我竟到赤裸裸的地步。」
凌修狠狠轉身,大踏步離開。
太師府,峻山父子二人一前一後進入書房。凌修實在忍不住心中的急躁,滿心的焦慮全部寫在臉上;拱手行了不規範的禮,急急道:「父親,孩兒實在不明白,朝堂之上您為何要與他們爭辯?他們要打便去打呀。」
峻山不悅的轉身斥責道:「如此沉不住氣。如今朝政變幻莫測,已不再是我一人所掌控,哪怕一點功勳亦不可落入他人之手。」
他自然是明白的,倘若在往日,他雖然察覺不到往日過去了多久,可是他明白此刻朝堂之上人人蠢蠢欲動。從前凡事太師一人拍板,無人置喙,哪怕把天捅個窟窿,眾人亦任由其拍板,皆明哲保身,少有異聲。今日竟有人公然頂撞。
凌修小心的看看父親面色凝重,知道也在為這件事惱火,語氣柔和的小聲道:「父親,攻打齊國絕易非事,想當初集結我大燕名將,聯繫楚國諸多名將不也是寸土未進麼?依孩兒看,這齊之北郡王雖年少卻是有實力的,豈不聞:天下有言,北郡之鋒,何其能撼?他們要去打叫他們去便是,他們損兵折將不也正合我意麼?我們何苦要淌這渾水?」
峻山冷哼道:「狼山之礦豈能落入他人之手?」他自是老謀深算。除了礦,他自是有其他打算,如今風雲詭變,他早有揚威的打算,正在苦思不得其計。今日之事確正中其下懷,倘若有功自是收入囊中不在話下,倘若無功,如何懲處立威都是他說了算,削了誰的爵也說不定。他豈肯放過這個剷除異已的良機?所以,權必須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凌修終猶豫再三,慚愧道:「只是……父親,孩兒不會打仗,多年來只打理中書省政務,這殺伐征戰事關國運民生, 這委實……」
他擔心俊山暴怒,不敢多言。
峻山冷冷地看著他,片刻,冷笑一陣。凌修心頭一緊一緊的,背後直發麻。動動嘴巴,說不出一句話,他心中對父親的陣陣嘲諷,有一股酸酸的味道。可以說有暗暗燃燒的惱火,他如今也是一個孩子的父親,需要尊嚴,更需要崇拜,來自他的夫人和兒子的。
峻山不冷不熱的嘲諷,暗道:「哼,國運民生?當初你為美人一笑,元宵節將滿街人驅逐殆盡,條條街道只有你二人足跡。今日想起民生?」冷冷的看他幾眼繼續道:「放心,不用你出戰,只坐收戰功,看著他們打。」
凌修沒有半點高興之色,反而有些陰鬱。
峻山冷眼瞪著他,以為他還在為出戰之事而沮喪,將端起的茶杯摔回桌上,凌修瞄一眼微低下頭。
峻山冷冷道:「大丈夫這般優柔寡斷,豈能成事?竟連那等潑皮王孫子弟都不及。」
他雖厭惡重夜,卻也讚嘆他敢冒天之大不韙的膽色,及不達目的不罷休和不擇手段的狠辣作風。
凌修不屑的在鼻孔中呼出一口惡氣。滿滿的嫌棄。峻山突的怒火中燒,臉色發紅拍案而嘆道:「我怎麼沒有一個兒子成器?」許是年紀越大越愛感嘆從前,思慮今後,想到漸弱的權勢,朝中的風雲涌動,竟不知何時朝堂變成今日這般模樣,在自己眼睜睜的看著的時候突然變了。不禁背後直冒冷汗,思來想去非常擔心後繼無人,兒子們不爭氣,連早已安排妥當看似穩賺不賠的出征也是這般猶豫不決。如此,他滿腔的擔憂轉變為怨惱煩躁。正欲讓凌修退下,卻見他比自已還氣惱。峻山如修練魔功突地大成一般發狂,狠狠的站起來,數落道:「莫不成是要為父與你道歉?」
凌修亦語氣急如爆雨一般道:「孩兒絕無此意」。他欲言又止的一聲嘆息更是激怒了峻山。
峻山拂袖掃掉茶盞,怒的胸口氣鼓鼓道:「連話都說不出來,在自家書房這般遮遮掩掩、拖泥帶水,難怪朝堂之上落人下風。」
凌修滿臉通紅,欲言又止,終跺腳道:「是是是,爹當年勇猛無敵,殺伐果敢更是朝堂首屈一指,兒登峰造極之鮮活榜樣;兒當事事為爹爹馬首是瞻;兒當竭盡全力、傾盡所有成為爹爹第二,倘有他人膽敢稱第—?兒定當與他大戰三百回合,使盡陰謀詭計,再斬下其頭顱問他還敢不敢。」
峻山驚的目瞪口呆,看著他口不服、心更不服,豈止唾沫橫飛,簡直口吐冰雹,一字一坑的砸向方圓五里,臉色瞬間鐵青褪卻煞白,燒紅淹滅鐵青。讓他更加氣懊的是竟找不出一個詞反駁,一怒之下掀翻几上書籍還不解氣,踉蹌兩步,一把掃掉几上書卷。
凌修自知失言,忽的一陣後怕,背上衣衫盡濕,又一陣悔恨口不擇言,背後冷芒穿心。隨著一聲聲的摔打、破碎之音,整顆心被捧打的七零八落,機械的帶動身體抽蓄一般隨聲顫慄,竟不能隨心所動,欲開口請罪,發現竟不能開口。只得好不無辜的僵在那裡,任由茶盞、器具碎在腳下,書卷、紙片擦臉而過,自己真的成了箭靶。心驚膽顫的企盼著峻山早些砸完。他無聲嘆氣,暗道:「今後無論說什麼也要改建書房,內室為正書房,兩耳室休息,外殿下棋觀花鳥之用,外室為家庭小會之用,東西最好少之再少、精之又精。倘若能長在地上拔不出來最好不過。」
聲音終於停止。他睜開眼睛,眼前已一片狼藉。不由心驚,暗道:「連桌子都掀了?我這是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混帳話?以後定要把桌子固定在地。」他頭皮發麻,冷冽的麻意一浪浪向下噴涌,眼前竟忽地模糊,四下胡亂翻轉。心頭慌亂的苦嘆道:「我這又是怎麼啦?莫不是嚇暈了麼?」第一次暗罵自己沒出息卻又希望著儘快暈了。
只見峻山歪倒在椅子裡,緩緩的睜開眼睛,撐坐起來,氣息稍稍調勻,本想妥妥地開口。豈料一開口又怒了。道:「就憑你?」
凌修則一驚,本能向後一顫,似有躲避之意且雙目不由自主一閉,似是絕望。他不知怎的,錯感到有東西砸來。木木的睜開眼睛才發現峻山遠遠坐在椅子上,衣衫略歪斜。
峻山見他此等熊樣,怒火不打一處來,道:「你伸著脖子讓人家斬下頭顱還差不多,為何不敢與我大戰三百回合?倒不致被他人斬於馬下。這般鼠目,此等徳行能活在這世上,我都無顏面對列祖列宗。想我半生戎馬,縱使刀槍劍戟劈頭蓋臉亦面不改色,何等的英雄氣概,竟有你這般無能豎子。」忽然又吐出一口氣,語氣十分柔和的,似喃喃自語道:「否則也不會娶了你娘。」
凌修一激靈,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趁那一股力道機械的甩甩頭,確認自己還清醒著,心下暗道:「這哪兒跟哪兒?越來越跟不上父親的善變。」
「嘭」的一聲巨響又嚇得他一怔,垂首一看硯台砸在自己腳下。峻山指著自己痛斥道:「說話呀,方才那般盛氣凌爹。」
凌修垂首不語如犯錯誤的孩子一般沉默退縮。峻山走到他身前冷冷地看著他。凌修剛剛感到僵寒之意退卻,待他站定,又一股寒意攀升而來。
峻山心頭無奈道:「多少年來,竟毫無長勁。」他似乎是在安慰自己,果然怒氣消散許多,又沒頭沒腦嘆道:「我如何向你母親交待?你又如何面對你母親?」那語氣中竟有幾分淒寒。
凌修看著那淒涼的背影,心頭竟有幾分悲痛,暗道:「我想說話,只是…」他狠甩一下衣袖,竟發現能動了,才明白過來原來方才被嚇僵了,剛剛是欲說開不了口,此刻是能說又無言以對。他見父親淒涼落寞的背影,比被訓斥更加慌亂。想到昔日馳騁涉場、金戈鐵戟的征戰四方,突然落得這樣悲愴的垂暮,那個淒涼單薄的身影,任誰都有所不忍。難怪他有些慌了神,上前兩步跺腳道:「好,好,我,我這便去準備。」苦著臉準備離開。
峻山冷冷道:「長安王府的管家還是那小山賊麼?」
凌修頓住轉身,回稟道:「是。」
峻山轉身,眉心微鎖,面色凝重的沉思道;「來歷可有查清?」他轉換的極快,連凌修都覺得方才是自己的幻覺,這才是自己的父親。
凌修臉色緩和些許,一顆不安的心終於回歸軌道,恭敬的稟道:「兒再三查證,不過是一介平凡普通的山賊而已。」
豈料話音未落,峻山又怒火沖沖的道::「普通?你有沒有用心?還有沒有腦子?偌大一個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條,是普通人物?真真沒有一件讓我省心的。你這麼多天都做了什麼?難不成全部心思都在盤算著頂撞你父親?」他記得從前,凌修一向乖巧聽話,從不在父親面前大聲說話。
凌修萬般委屈,自己已經說過「再三查證」了,難不成還能造出一份來,那肯定又說自己欺瞞不盡力。心頭暗道:「難不成我的話頭是火摺子麼?每每兩句便點燃熊熊大火。」聲音里壓不住急躁道:「我已經百般查證了。他他,他確實……」
峻山狠狠的道:「夠了,你下去吧」
凌修欲言又止,無奈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