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君臣之別

2024-05-22 04:43:09 作者: 南山有龍

  船上的儒生大多沒有出過海,受不得風浪。

  這些人的出身非富即貴,自幼嬌生慣養,別看他們每天將寒窗苦讀掛在嘴邊,事實上,窮人家誰讀得起書?

  夏紹鵬只是個開始,隨著航程進行,每天都有人被丟進大海。

  雖然很多人表示抗議,可是,石亨才不管這些。

  一旦出海,生死有命,這是規矩。

  蒸汽輪船的動力很足,二十天後,船隊抵達佐渡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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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長河小心翼翼踏上陸地,此時此刻,在他內心深處,忍不住想要放聲大哭,我還活著,還活著啊!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大明不要我,沒關係,我可以把我的才華帶到大洋彼岸的倭國,在這裡實現我的人生理想。

  稍加休整之後,眾儒生跟著一條兼良前往江戶町。

  經過一路的攀談,一條兼良對孫長河十分期待,並許諾,等面見彥仁天皇,必然推薦孫長河任幕府執權。

  孫長河心中暗喜,他對倭國的政權比較了解,所謂的天皇,不過只是個擺設,手裡連實權都沒有。

  真正控制倭國軍政的是足利幕府,地方的權力則分散在各守護大名手中。

  執權是幕府佐官,足利幕府掌控實權,能夠做到幕府執權,其身份和關白已經很接近了,至少算個副丞相。

  終於,隊伍抵達江戶町。

  這裡是倭國的京都,只不過,此時的倭國生產力極為有限,所謂的都城看起來和大明的一個縣城差不多。

  一條兼良轉過頭,道:「先生,我們到了。」

  孫長河緩緩點頭示意,看著眼前破舊不堪的城門,突然間,心中冒出一個想法。

  「一條吾兄身為倭國關白,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此番回國,為何不見官員出城相迎?」

  一條兼良聞言,直接愣住了。

  我就出去考察一下,怎的還有這種說法?

  孫長河見狀,便搖了搖頭,說道:「此乃禮法,倘若世人不遵禮法,將再無秩序可言。」

  「受教了!」

  一條兼良抱拳行禮,心中暗道,果然還得是正兒八經的聖人子弟,自己做了這麼多年的關白,竟然沒有注意上下尊卑,真是丟人。

  平日裡沒有注意也就算了,今日真正接觸到了禮法,對照之下,確實感覺有些不妥。

  或許……倭國也該變一變了!

  孫長河見他沉默不語,但是臉上帶著一些慚愧的神色,知道自己說中了。

  諸如仁義禮法此類,本就是自己所擅長的,聊個三天三夜也不困。

  「按照禮法,該當由彥仁天皇親自下令,由禮部牽頭,率群臣出城相迎。」

  一條兼良更加慚愧,說道:「鄙國沒有禮部……」

  孫長河先是一愣,然後嘆息道:「一條兄,任重而道遠啊!」

  一條兼良明白他話中所指,便說道:「以後還要仰仗先生!」

  「老朽不敢當!」

  兩人客氣幾句,一條兼良率眾儒生進城,來到皇宮。

  只不過這個皇宮忒也寒酸了點,別說紫禁城了,就是尋常的王府都要比這個豪華十倍。

  彥仁天皇已經得到一條兼良回國的消息,更是得知他從大明買回來蒸汽火車和蒸汽輪船,還帶回來數千名儒生,甚是開心,設下晚宴招待。

  當然了,皇宮能容納的人很有限,數千人都去參加肯定不現實,於是,由孫長河等為首的十幾名大儒前去赴宴。

  宮殿之上,還有一些文臣武將作陪,他們有的穿著官衣,有的身穿鎧甲,還有的穿著儒衫,彼此嘰里呱啦說的不停。

  孫長河落座之後,看到這些人,心中暗道,果然是蠻夷之地,連官服都沒有,還在皇宮內院如此喧譁,這要是在大明,早就被轟出去了。

  不多時,彥仁天皇在一名年輕將軍的陪同下走進大殿。

  此人便是年僅十九歲的足利義政,也是倭國最有實權的人。

  在場的文武群臣嘩啦圍上來,紛紛彎腰行禮。

  突然間,有人大喊道:「叩見吾皇萬歲!」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過去,見一人正在行三拜九叩之禮。

  眾人大多聽不懂漢話,但是看到這個人叩拜的姿勢,心中大為震撼。

  這是什麼意思?

  一條兼良有些猝不及防,他沒想到孫長河突然行叩拜禮,更沒想到的是,在孫長河身後,十幾名儒生緊跟著也俯身叩拜。

  「叩見吾皇萬歲!」

  「叩見吾皇萬歲!」

  「叩見吾皇萬歲!」

  在場的人都驚呆了,他們看著這些來自大明的讀書人,一時之間,覺得有些好笑,可是,又有些不是滋味……

  彥仁天皇讀過漢人的書,知道他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在他眼底深處,一種莫名其妙的滿足感油然而生。

  再看看那些倭國臣子,對自己彎腰行禮,是多麼的敷衍……

  與此同時,足利義政眼中也露出詫異的神色。

  疑惑,震驚,不可思議……

  大殿之中突然安靜下來,過了許久,彥仁天皇這才用蹩腳的漢話說道:「你們……平身!」

  孫長河趕忙道:「謝吾皇萬歲!」

  彥仁天皇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說道:「今天,給你們,接風,坐下吃飯!」

  「遵旨!」

  孫長河和諸位儒生再次叩拜謝恩,然後回到自己的座位。

  一條兼良也默默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只不過,他臉上的表情很奇怪。

  不同於其他人的震驚和詫異,更多的是迷茫。

  因為他清清楚楚看到了彥仁天皇臉上的笑容,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滿足感,這麼多年來從未出現過。

  更有甚者,他在足利義政眼中也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那是一種狂喜和嫉妒糅雜在一起的奇怪眼神,讓人捉摸不透。

  對於在場的儒生而言,他們只在乎彥仁天皇的態度,因為他們未來的名義就維繫在此人身上。

  或許有朝一日他們可以回到大明,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現在要做的,就是抱緊最粗的大腿,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得到夢寐以求的權力,進而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倭國的官員們還沒有搞清楚狀況,其中一人走上前來,似乎有什麼話要講。

  一條兼良腦子裡正在胡思亂想,看著面前這人,是守護大名河野一郎。

  河野家族的勢力範圍在倭島最南端,近年來屢屢發現新的銀礦,但是被大明占著,想來是要說這件事。

  可是,河野一郎剛剛走到彥仁天皇身前……

  「大膽!」

  眾人再次循聲望去,正是剛才帶頭叩拜的那人。

  只見孫長河一副橫眉冷對的模樣,呵斥道:「皇帝陛下乃九五之尊,你是何人,膽敢冒犯聖顏,還不快快退下!」

  河野一郎只看到對方指著自己大喊大叫,可是,他不懂漢話,不知道什麼意思。

  想來……不會是什麼好話。

  奇怪了,這個老東西為何罵我?

  一條兼良趕忙翻譯道:「這位孫先生說你冒犯天皇陛下,讓你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

  河野一郎反問道:「我和天皇陛下說說話,怎麼冒犯了?」

  一條兼良只好說道:「在大明朝,臣子和皇帝陛下說話,不能像你這樣直接上去,你要跪下行禮,等皇帝陛下答應之後,再說出你的想法。」

  「這裡不是大明!」

  河野一郎忍不住大聲反駁道:「還有那個狗屁先生,讓他滾回大明去,這裡不是他該來的地方!」

  兩人快速交談著,這一次輪到孫長河懵逼了。

  這倆人嘰里呱啦說啥呢?

  然而,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彥仁天皇的臉色已經變了。

  這時候,陪在天皇身邊的足利義政突然說道:「河野一郎,今天是天皇陛下招待客人,你有什麼話,以後再說!」

  河野一郎突然大怒道:「為什麼我的事要等以後再說?看看這些漢人都做了什麼,他們分明是小丑,是來搞笑的,你們還當真了嗎?」

  孫長河雖然聽不懂,但是看到河野一郎說話的時候一直指著自己,便知道沒什麼好話。

  不過,論起打嘴仗,倭人連提鞋都不配。

  他心中稍加盤算,便說道:「天下萬事萬物都要講個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你是臣,見了皇帝就要下跪,此乃天經地義之事,還不快快跪下請奏!」

  河野一郎眼中似乎要噴出火來,怒道:「你說什麼?」

  足利義政回答道:「他讓你退後,有什麼話跪下說!」

  「我草你奶奶!」

  河野一郎大吼一聲,突然撲向孫長河。

  「休得無理!」

  一條兼良趕忙去攔,可是他離得遠,根本來不及。

  河野一郎已經抓住孫長河的衣領子,怒睜雙目,問道:「你憑什麼讓我下跪?」

  孫長河聽不懂,卻毫不退縮,繼續說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乃禮數,你看到皇帝陛下,必須跪下,否則便是大不敬之罪!」

  兩人就這樣對峙起來,雖然誰也聽不懂對方的話。

  河野一郎殺心已起,抬起手就要砸下。

  「住手!」

  一聲暴喝傳來,緊接著,足利義政拔出腰間的配劍,指著河野一郎的後心。

  河野一郎感覺到一陣寒意,揚起的拳頭停在空中,沒有落下。

  孫長河臉上露出冷笑,道:「你這人好生沒有教養,我教你禮數,你卻要打我!」

  足利義政冷冷道:「放開他!」

  河野一郎只得鬆開,然後說道:「今天的事沒完!」

  說完之後,轉身便走。

  「站住!」

  孫長河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聲喊道:「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眼中還有沒有皇帝陛下?」

  河野一郎怒道:「你在說什麼?」

  現場的氣氛有些尷尬,一條兼良邊說道:「河野一郎,你應該向天皇陛下賠罪。」

  「我為什麼要賠罪?」

  「為你的無禮賠罪!」

  河野一郎緊緊握著雙拳,不住發抖。

  大殿上所有人都在看著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倭國的政權非常不穩定,江戶町由足利幕府控制,各個地方有守護大名,平時經常互相掐架,因此,大家看到河野一郎陷入進退兩難之境,沒有人同情,都在看熱鬧。

  畢竟彥仁天皇是名義上的共主,你就算心裡不服,也不能表現出來。

  大明的儒生真壞,他們就是抓住這一點大做文章,以彰顯自己所謂的禮法。

  河野一郎心中也在權衡,過了許久,還是咬了咬牙,緩緩跪下。

  「臣河野一郎叩見天皇陛下!」

  彥仁天皇嘴角微微上揚,抬手道:「起來吧。」

  「是!」

  「你剛才有什麼話要說嗎?」

  「沒……沒有了!」

  「那就好,今天是接風宴,你的事以後再說。」

  「是!」

  在場的倭國官員看著君臣二人的表現,心中開始出現一種異樣的感覺。

  天皇陛下似乎很滿意,豈不是說,以後都要如此?

  彥仁天皇隨即說道:「一條君,你這次去大明收穫頗豐啊!」

  一條兼良趕忙躬身行禮,道:「這都是臣的分內之事。」

  彥仁天皇端起酒杯,說道:「一條君不但帶來了先進的火車和輪船,還有這麼多寶貴的使臣,我敬你一杯!」

  「謝陛下!」

  一條兼良趕忙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彥仁天皇再次端起酒杯,看向孫長河,用漢語說道:「我敬,先生!」

  「多謝陛下聖恩!」

  孫長河先是跪下磕了一個,然後雙手捧起酒杯,也不敢抬頭,躬身著子把酒喝下。

  酒宴進行了小半個時辰,彥仁天皇說道:「我有些困了,你們都退下。」

  眾官員紛紛告退,等他們走出大殿,才發現那些來自大明的儒生並沒有出來。

  不必說了,定是彥仁天皇單獨召見。

  天皇陛下還真是信任這些人,才第一次見面,就搞這麼隆重。

  河野一郎回頭看了看大殿,臉上全都是憤怒。

  「呸!」

  不知是不是酒精上頭,臨走之時還對著宮門啐了一口。

  這一幕被很多人看見,不過,大家並沒有說什麼。

  很多人憂心忡忡,對於那些儒生,既討厭,又嫉妒。

  大殿後面的一處耳房中,彥仁天皇,足利義政,一條兼良,孫長河四人席地而坐。

  孫長河本打算跪著,不過在這裡沒有板凳,坐姿亦是跪坐,就當跪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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