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2024-05-22 03:44:04 作者: 陸南樓

  桑雲沒有多留,她放下錢袋子,向李抻和房氏表達了許遵的心意後,悄然離開。

  李家門外,許遵與鍾大坐在馬車上等她。

  桑雲上車,將自己剛剛所見一一說來。二人聽到桑雲轉述大夫的話後,對視一眼。

  許遵向鍾大使了個眼色,鍾大瞭然,立刻下車。

  馬車內只剩下許遵和桑雲,兩人面面相覷,四周的溫度莫名其妙升高。許遵不自然地將目光移向一邊,桑雲也掀開車簾,假意好奇看看鐘大哥去做什麼了。

  不一會兒,鍾大將那大夫押上馬車。

  大夫起初滿臉不服,許遵將大理寺的腰牌遞到他眼前時,他一下子沒聲了。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老太太轉世投胎到房氏肚子裡的說法,是誰讓你說的?你最好掂量好了再回答。」許遵冷聲道。

  

  大夫面色為難,似是經過了激烈的思想鬥爭,這才開口回道:「是,是李夫人身邊的婆子讓我這麼說的,為此,還給了我三十貫錢。她說她家姑娘不受寵,在宅子裡活得不容易。以前掉過一個孩子,後來再也沒懷上,主君對她很冷淡。」

  為了證實自己所說非虛,大夫把三十貫錢掏了出來。

  許遵相信這個大夫沒說謊,警告了他一番不要亂說話,便放他歸去了。

  回到大理寺,許遵第一時間將從老太太屋裡帶回來的不明粉末,交由黃明子檢驗。

  黃明子僅僅是聞了聞,立刻辨識出,「這是來源於党項的迷藥,其成分是高原上才有的一種稀有花草,能使人產生迷幻。」

  許遵略思索後又追問道:「那為何這種迷藥對有的人有效,有的人卻無效呢?」

  「大多數人心中都藏納污垢,迷藥生效後,他們會看到自己最不想看不到的東西,從而驚懼、悲傷。但這迷藥,對心思純淨的人不生效。」黃明子解釋道。

  許遵瞭然,他想到桑雲那雙烏黑澄澈的眼睛,又想起自己的往事。那麼一件細微末節的事,成了多年夢魘,他不想承認,卻無可避免。僅僅只被往事困擾片刻,許遵很快聯想到——老夫人能被迷障嚇死,說明老夫人的心魔也很重。可是老夫人不是一生信佛麼?這樣一個良善之人,她的心魔會是什麼?

  偌大的李家大宅,最了解老太太的,不是她的親生兒子,也不是日日晨昏定省的兒媳,而是貼身伺候多年的婆子。

  聽說,那婆子親眼見到老太太的死狀後,受不住刺激瘋了,想來也問不出什麼。

  桑雲得知許遵的困境後,提出一個想法:「或許,可以傳李姨娘過來問問話,我總覺得,她知道的,比咱們想像得還多。」

  許遵聽罷,命人去傳李姨娘。事到如今,草也打了,蛇也驚了,實在不必再去李家跑這一趟,可以公然傳喚。

  誰知,下屬將李姨娘帶來大理寺時,還帶回來一個驚人的消息——房氏落胎了。

  落胎的原因竟是她自己像瘋了似的,拿著枕頭左右揮舞,不小心絆倒,失足滑的胎。

  李姨娘雖是一身素衣,但髮髻梳得一絲不苟,妝容雖淡,但嫵媚的風情還是能從舉手投足間漏出來——她看上去心情不錯。

  「民婦問大人安。」該有的禮儀,也絲毫不差。

  「你久居後宅,又曾管過家,應當對李家的事兒知之甚多。傳你來,是有些事兒要問你,你如實回答即可。」許遵端坐於堂上,沉聲道。

  「是,大人請問。」李姨娘謙恭地應道。

  「老夫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禮佛的?或者說,有沒有什麼事情發生過,老夫人禮佛禮得特別勤?」許遵問道。

  李姨娘有些微錯愕,她的反應,令許遵感覺自己問到點子上了。

  「都是早些年間的事兒了。」李姨娘口氣雲淡風輕,「其實我也不想多事兒,但大人問了,我就有義務說出來。以前大娘子有過孩子的,還是個成形的男胎。但她自己氣性大,跟老夫人慪氣,落了胎,老夫人當時在氣頭上,忽視了大娘子,等到發現她不對時,趕忙去叫了大夫,孩子已經保不住了,而且自那以後,大娘子就再難懷上了。老夫人呢,一直認為這件事自己有罪過,所以禮佛才那麼勤,想要親自超度未來到世間的孫兒。」

  「老夫人菩薩心腸,大人您說哪家的兒媳敢給婆婆氣受?咱們家這位大娘子就敢,偏偏老夫人為著家和萬事興,總是一再忍讓,但李家總歸要有香火繼承,那時候我已經進了門,後頭又給主君送了兩個丫頭,就是為開枝散葉。老夫人說了,這幾個丫頭生了孩子,都養在她名下,偏偏她覺得這是老夫人在羞辱她。嬌奴進門時,她又大鬧一番,我和秋娘再不濟,也是良民,那位可是賤籍,可主君喜歡吶,當娘的還能不隨兒子嗎?」

  李姨娘說這些往事時,唇角一直似笑非笑。

  許遵盯著她,突然冒出一句:「房氏此番又落胎,你似乎很高興?還有興致打扮。」

  李氏一愣,隨即笑了,「大人,我名下是有兒子的,還是庶長子。她的孩子落胎了,我為什麼不能高興?大人該不會真的以為,當妾的,都是真心盼著主母好的吧,何況還是房氏這樣的人。」

  她倒是坦誠得很。

  許遵一時也沒別的話要問,便放她歸去。

  桑雲從屏風後走出,一直皺著眉。

  「你有什麼看法?」許遵問她。

  桑雲搖搖頭,「我就是覺得李氏太坦誠了,反而有些奇怪。」

  「說具體些。」許遵的手指漫不經心地叩擊扶手。

  「我暫時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奇怪。」桑雲想了想,嘗試去形容這種感覺,「在所有發生的事情里,她好像是一個旁觀者。但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不覺得奇怪,似乎掌控一切。還有,照理說,房氏這個人品性惡劣到這種程度,她居然能在這種人的眼皮子底下混得風生水起,還生下庶長子......我總覺得,她的能耐遠超過我們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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