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利不起早
2024-05-22 03:43:23
作者: 陸南樓
「雲娘啊,你受苦了,都怪叔叔,沒看清韋大那個混帳的真面目,叫你年紀輕輕就守了寡。」叔叔佯裝慈愛地看著桑雲道,還試圖去拉她的胳膊。
桑雲靈巧地躲開,當著外人的面,冷笑一聲道:「叔叔,你當時收了韋大二十貫彩禮錢時,可不是這麼說的。」
叔叔還未回話,嬸嬸卻開口了,半是責備,半是警告:「你這孩子,咱們這樣的,能嫁什麼好人家呀,嫁個有點家底子的,至少你吃喝不愁是不是。你看看你,雖然韋大是個混帳,但你這小臉看著倒是比以前圓潤些了。你總是這樣誤解長輩的好意,外頭的男人也會誤解你的,難道你還真想守一輩子的寡啊?」
從前在家時,堂弟吃肉,她吃野菜。堂弟負責享樂,她負責幹活兒。叔叔平日裡外出幹活兒,一回家就唱白臉,嘴上心疼,但沒做出任何護著自己的行為,韋大來提親,他比嬸嬸的反應都快。嬸嬸一般都是唱黑臉,對自己凶神惡煞,要不是自己平日砍柴、挑水的活兒干多了,練就一身氣力,還不知要被欺負成什麼樣子呢。
見桑雲不吱聲兒,嬸嬸向媒婆遞了個眼神,媒婆上前來,將她生拉硬拽到那老頭兒跟前。
「雲娘啊,快見過丁族長。丁族長祖上可是中過舉的,家裡有房有地,頗為殷實,又是族長,比里正還風光。丁族長不要你的嫁妝,也不嫌棄你嫁過人,想納你為良妾。」
老頭兒雙目渾濁,眼眶深陷,穿了一身繡著福壽字樣的棉服,拉住桑雲的手,不斷夸好。
桑雲心中冒出一陣惡寒,被他觸碰的地方仿佛被樹枝剮了一樣難受。再看他才入秋就穿棉服,可見身子骨已經不好了。這種老頭兒納妾,一定不是為了享受或是傳宗接代,大概率是為了「沖喜」。而所謂的沖喜,其實就是借年輕妻子的壽命,來給年老的官人延壽。
桑雲直接縮回手,並往後退了幾步。
媒婆倒也不在意她的無禮,其實大家都不在意,似乎已經吃定她一般。
「雲娘,丁族長不介意你的名聲和過去,還願意出五十貫的錢買你。雖是妾,卻是良妾,丁夫人說了,允准你從正門進屋,你瞧這一家人多重視你啊。」媒婆繼續說道。
「雲娘,這五十貫錢你自己收著,我們一分不要,只要你過得好,我和你叔叔也就放心了。」嬸嬸接著道。
這一屋子的人,臉上嘴上都是一副「為她好」的架勢。但桑雲又不是傻子,想想就明白了。
韋大無後,唯一的女兒被流放,家中又無其他親戚,自己是唯一的繼承人,若是自己再嫁,收了所謂的「彩禮」,那麼韋大留下的錢財和房子,就都落入叔叔嬸嬸的口袋了。
「你這孩子,高興傻了?怎麼不說話呢?」察覺氣氛有些尷尬,叔叔開口道。
桑雲盯著他和嬸嬸,一字一頓道:「叔叔,嬸嬸,以前爹教過我——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人這一輩子所能擁有的財富是固定的,多了就會帶來災難。你們當初欺負我是一個女兒家,以收養我的名義霸占了我父母的財產田地,如今又打算把我賣了,好將韋大的財產接收過去。你們倆不怕惹禍上身,家破人亡嗎?」
屋內氣氛一下子冷了幾分。
嬸嬸臉上繃不住了,「你個死丫頭,你敢咒我?!」
可是當她衝到桑雲面前時,卻突然想到什麼,不敢再說什麼,只有臉陰沉得可怕。大約是礙於丁族長,或者礙於往日的記憶。畢竟,桑雲面對他們一家子的欺壓時,可是不管不顧地反抗過的,每一次,都以他們敗北作為結局。
接著,桑雲又走到丁族長面前,生怕他聽不清,特意俯身在他耳邊大聲道:「我可是敢殺夫的,你娶我,無非是想續命,但怕不怕自己死得更快啊?」
此言一出,丁族長臉色大變,指著她,渾身顫抖,「你,你……」
「雲娘,快給丁族長道歉!」叔叔害怕得罪鄉紳,忙露出少見的厲色。
不過,桑雲可不吃這一套。
只見她看了屋內一眼,先是將稍微值錢些的瓷器都砸了個稀巴爛,然後又翻箱倒櫃,翻出一張紙,當叔叔嬸嬸兩人意識到那是什麼,想要上前阻攔時,卻已經晚了。
桑雲毫不猶豫將這張紙撕碎,拋灑在空中。
「房契沒了,你們想要房子,必須去衙門做公證,但沒有我的同意是行不通的。」她毫不留情將自己叔叔嬸嬸的美夢撕碎。
還當她是小時候的自己麼?幼失怙恃,任人欺凌。
頓了頓,她又補了一句:「你們也別以為能收買錢知縣,我和錢知縣的上級許知州可是有交情的!不信你們找人去衙門打聽打聽!」
桑雲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將許遵搬出來,其實她這麼說時,還是有點心虛的,不過看情形,倒確實將一屋子的人唬住了。
叔叔和嬸嬸彼此交換了個眼神,其實大家都不確定這丫頭說的是真是假,但大家都看到了背負殺夫罪名的她,還能大搖大擺從牢獄走出來,並且在眾目睽睽之下協助許知州查案,想來,也有幾分真。
一時間,大家僵持在這裡,倒不知道怎麼辦了。
「還不快滾!再不滾,我就拿刀砍死你們!」桑雲作勢就要去廚房提刀。
叔叔嬸嬸嚇得忙退出屋子,媒人也不敢多留,嘴裡一邊說著「瘋子,瘋子」,一邊攙扶著丁族長離開。
桑雲似乎還沒「瘋」夠,真的提了把菜刀出來,衝著叔叔嬸嬸一行人道:「老的不積德,年輕的不要臉,遲早報應在你們子孫身上!」
「你!」嬸嬸氣不過,卻被叔叔一把拉住,「快走,快走。」
於是,這一行人才從桑雲的視野中消失個徹底。
桑雲回到屋內,看著滿地狼藉,卻沒力氣收拾,而是蹲下身,將臉埋進了雙膝內。
誰不想溫柔小意呢?只是這個世道,若是不「瘋」,恐怕連自己都保全不了哇。
桑雲隱約知道自己接下來會面臨什麼,只是她沒有退路。其實,叔叔嬸嬸倒不足為懼,只是那媒婆的一張嘴厲害得緊,自己讓她面上無光,她一定會以毀掉自己名聲的方式找補回來。至於丁族長,那更是一個連錢知縣都要忌憚的人。自己得罪了他,能有什麼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