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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22 03:43:21 作者: 陸南樓

  「我見慣了汴京娘子們肆意快活的生活,從不知,原來鄉野地方的女子,過得如此艱難。」許遵邊說著,邊在刑案公文上蓋上印章。

  鍾大接過公文,捧在手裡,無不感慨:「韋大這種人就該死,卻活活攤上這麼多娘子的好日子。我也跟著公子見識了諸多死者,從沒有哪一個,像他一樣該死的。」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他患有關格之症,無法生育,日日看著的,都是別人的孩子,想來心理有些扭曲。」許遵話頭一轉,「不過,這不是他殘害女性的藉口,確實是他活該。」

  這樁案子了結後,許遵便要啟程離開登州。他嘴上總說著等雨停,等雨停,可事實上,每一次出門做什麼事情時,雨都沒停過,包括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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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雲撐了把油紙傘,跟在他的馬車後,一路小跑。

  「許大人,許大人……」

  鍾大掀開車簾,看到桑雲,眼前一亮,忙扭頭望向自家公子。許遵亦是聽到聲音,微微蹙眉,令車夫停下。

  城門外的古道上,桑雲自來熟地收了傘,爬上馬車,將捂得嚴嚴實實的食盒擺在地上,直接打開道:「我給許大人和鍾大哥做了些吃食,栗糕、白糖糕,還有神仙糕。」

  糕點應當是剛做好,一打開盒蓋,熱氣和香氣溢滿整個馬車。

  許遵艱難地咽了咽喉嚨,忽地想起蓮花肉餅的滋味來,想來這些甜食的味道應當也差不離,但他面上卻不展露渴望,還裝作冷淡。

  畢竟,先前已經嫌棄了,現下又承認一個鄉野村姑做的東西確實好吃,他不要面子的呀?

  鍾大看穿一切,樂呵呵地將吃食收下,還發自真心地感謝了她一番。

  送完東西,桑雲卻不肯下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許遵。許遵被盯得極其不自然,問她道:「桑姑娘還有事?」

  「你先前答應我的事。」桑雲記性可好著呢。

  「兇手既已緝拿歸案,無關人等自是不會被寫進結案書內。」許遵答道。

  「我替盧娘謝謝你。」桑雲放了心,語氣都鬆快起來。

  她掀開帘子,正欲下車,突然想到什麼,又回頭,問了許遵一句:「許大人,我們以後還會再見面嗎?」

  她目光灼灼,許遵心頭猛地一跳,慌忙錯開了她的眼睛。

  桑雲以為是自己唐突,惹得恩人不悅,忙道歉道:「對不住,我不應該這麼問。總之,多謝許大人將我從牢獄中救出,也多謝許大人為盧娘還有蓁兒做的。」

  說完這些,她直接下了馬車。

  「誒?」許遵心裡忽然有些後悔,但又抹不開面子挽留她。

  即便挽留了,又能說些什麼呢?叫她往後珍重?還是感謝她連夜做出的心意糕點?他似乎都說不出口。

  一直到車夫再度揚起馬鞭時,鍾大才有些惋惜地說:「公子,我感覺你挺關心桑姑娘的,但總是冷著一張臉,再熱心的小娘子也禁不住您這麼冷啊。」

  「何以見得?」許遵揚眉問道。

  「縣衙的小武,就您用順手的那個,您不是交代了他,讓他看顧著桑姑娘一些,有什麼異常就報給您麼?您還許諾了他差事若辦得好,可以……」鍾大說到這裡,突然閉了嘴。

  原本,鍾大親眼看到小武進了公子的屋子,這也便罷了。但後頭那句話說出來,可就相當於承認自己偷聽公子和小武的談話了。這可是要受罰的。

  不過,許遵似乎沒打算罰他,而是看著他道:「聽說,這裡的寡婦日子難熬,風氣和汴京截然不同。她雖是一介村婦,但貴在性情真摯。我只想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不叫良善之人寒了心,不然下一次,犯罪嫌疑人,可就真被逼成兇犯了,這種例子,我們以前又不是沒見過。」

  看到自家公子一本正經的陳述,鍾大點點頭,確實是這麼個道理。

  天下烏鴉一般黑,若是裡頭混進了一隻白鴿,鴿子的白就是原罪,是要受欺凌的。

  許遵看著食盒內的兩層糕點,食慾倒是真的被勾出幾分,明明也才吃過早飯不久。

  其實,他剛剛沒有完全說實話。在許遵內心深處,他第一次以利勾牽下屬做事兒,純粹是見不得那個丫頭被欺負罷了。

  這些天,他每每睡前,都能想到桑雲在牢獄中朝自己下跪的情景,沒有諂媚,沒有屈就,滿眼的倔強與正義,甚至是倨傲。

  許遵特別不樂意承認,自己對一個村姑在意上了。但這個村姑身上確實有不少閃光之處,譬如不懼權威,譬如膽大卻心細,交代給她的事兒能完成得很好,甚至,她還能發現一些自己沒發現的線索。

  不能再想了!許遵搖搖頭,試圖晃去這一腦袋亂糟糟的思緒。

  另一面,桑雲獨自撐傘,一點一點往回走,她的內心空落落的,還夾雜一絲煩悶。

  許大人似乎對自己做的糕點不感興趣,也似乎不大樂意見到自己。可是他明明關心過自己,還幫了自己大大小小好幾個忙呢,分析起來,應該也沒那麼厭惡自己吧?

  害,人許大人心腸好唄。他是恩人,自己也用過心思去謝恩了,就算以後見不到,自己也不會覺得欠了他什麼。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以後可能見不到了,桑雲內心的失落更重了。

  回家的途中,桑雲還想了些別的事情,譬如自己的未來。

  守寡?或是再嫁?

  為韋大這種人守寡,桑雲覺得噁心。可是再嫁,又能嫁到什麼好人家?縱然,她沒有殺夫,但名聲大概也是爛透了。

  心情愈來愈低落的桑雲,慢騰騰地走了一個多時辰的路,才走到家,卻發現自家有人。

  「雲娘回來了。」是嬸嬸的聲音。

  桑雲進屋一看,叔叔、嬸嬸都在,屋子裡還有一個老婆子和一個老得快能做自己祖父的男人。那老婆子桑雲認識,自己嫁給韋大,就是她說的媒。

  因為已經踩過一次泥坑,所以桑雲看見這個媒婆,本能地猜到他們來這兒的目的。

  好哇,自己的這對叔叔嬸嬸,還真是無利不起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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