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情
2024-05-22 03:43:12
作者: 陸南樓
「許知州,下官聽說,你放走了殺人犯……」錢良弼見許遵起身,忙迎上去,只是話才說一半,就被他涼涼的一記眼神嚇得閉了嘴。
鍾大在一邊補道:「錢大人,那叫嫌疑犯,不叫殺人犯。」
「是,是,只是,就這麼放走嫌疑犯,是不是也不太好?這女子性情衝動剛烈,萬一再與人起口角爭執,那麼……」錢良弼搓揉著手,一臉為難樣。
許遵又看了他一眼,心知他這是見自己隨意放走他判下牢獄的犯人,臉上無光,總想找補,偏偏又不敢得罪自己,這才如此。
在許遵眼裡,錢良弼就是個糊塗蛋,自己心中對案子的盤算,自然不會與他多說。雖然,用了他的人,他心中對案情的進展也大概知道個一二,但許遵還是不屑與蠢貨起舞。於是,轉移了話題道:「錢知縣知道哪兒能買到上好的鼠須筆麼?」
錢良弼一愣,「下官家中就有。若是許知州需要,下官立刻派人送來。」
「好,順道買一盒顏料一起送來。」許遵說完就甩袖離開。
鍾大想了想,摘下荷包,掂了掂,送到錢良弼手裡。錢良弼見況不肯收,鍾大硬塞給他道:「一碼歸一碼,我家公子可不喜歡欠別人什麼。」
欠了什麼,可不就被人捏住把柄,成受賄行賄了嗎?
許遵回到房間,展開隨身帶來的《文苑圖》。這幅畫是寶安公主的駙馬王詵點名要的。若不是要得急,他也不至於來蓬萊辦案,還帶著畫。現下,待顏料和畫筆送到,他就能給人物描邊了。
極少有人知道,坊間鼎鼎有名的畫家「祝同」,就是登州知州許遵。
沒辦法,雖然大宋奉行「高薪養廉」政策,但那點錢還是難以供養拜金的老娘,不搞副業能活麼?
如此風平浪靜地過了兩日,一日下午,錢良弼正纏著許遵請教整治牢獄的事兒,先前安排出去的衙役回來匯報工作。
「稟許大人、錢大人,我跟著桑姑娘兩日,發現她似乎和鄰里關係都不錯,不過跟一個名為盧春白的婦人走得最近。桑姑娘挺警覺的,她見過我,我近不了身。不過我在盧娘子家門外偷聽了一陣子,這盧娘子人前人後兩副面孔,在桑姑娘面前熱情友善,在家中似河東獅一樣,對著自家官人大呼小叫,大意是嫌棄他沒本事掙錢,讓自己過不了好日子,秋冬季節去河邊浣衣,手都凍僵了云云,而盧娘子的丈夫卻一聲不吭。」
許遵腦中立刻浮現出桑雲騎坐在衙役身上扇巴掌的畫面,心中暗道:一丘之貉。
見許遵不接話,衙役以為是自己的情報沒有一點價值,被知州大人嫌棄了,覺得尷尬,只能撓撓頭皮,繼續道:「我是覺得這男人太窩囊了,被自家婆娘說沒錢沒本事倒也罷了,盧娘子還說他都不如韋大,人家還有些家底,甭管那家底怎麼來的……」
「她提到韋大?」許遵敏感地揪住這一句。
「是,原話是……」衙役精神來了,打算給知州大人學舌幾句,卻被打住。
「你速去將這對夫婦請來衙門問話。」許遵沉下聲道。
「是。」衙役看了眼錢良弼,領命而去。
許遵有種預感,這盧春白同韋大之間的關係,應當沒那麼簡單。他處理過大大小小數百件案子,對人的心理有些研究。一個人脫口而出的話,大概率是心裡話,同樣,脫口而出的人,也是自己較為看重的人。
盧春白和丈夫王裕很快被請到衙門,二人來時,都是一臉懵,不明白自己做錯什麼,或者犯了哪條王法。
許遵命人將二人分開關押,同時還令衙役前去告知桑雲一聲,關於王裕夫婦被請到衙門問話的事兒。
做完這一切,許遵回頭望向比王裕夫婦還一臉懵的錢良弼,難得地拋出一個微笑,「錢知縣剛剛說到哪裡了?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吃些茶點,邊吃邊聊?」
錢良弼腦中有一百個疑問,卻在看到上級露出的笑容後,立馬將這些爛問題拋到九霄雲外。
上級之笑容,宛如雨露甘霖。年末的考核,穩了,穩了!
待許遵吃完茶點歸來之時,已到了掌燈之時。他看一眼紙籠中的燭火,心中暗道:是時候了。
於是,許遵拒絕錢良弼的陪同,獨自走向關押盧春白的房間。
盧春白無緣無故被關在這兒一下午,心中七上八下,見了許遵,「誠惶誠恐」這四個字寫滿整張臉。
「知州大人,我到底犯了什麼錯?」她站起身問道。
「你說呢?」許遵不慌不忙地將問題拋還給她。
盧春白睜大眼睛,一臉不解。
許遵緩緩開口道:「據本官調查,桑雲並非殺夫的兇手,韋大的死,另有隱情。」
盧春白聽到這話,聽一句,臉色就沉一分,這些變化都落入了許遵眼底。
「你的官人可比你誠實,他可什麼都說了。」許遵又說道。
「不可能!」盧春白急赤白臉地反駁道,對上許遵諱莫如深的眸子,一時間又有些心虛,「就算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得太仔細的。」
許遵心中一動,還真被自己蒙對了,這裡頭果真有問題。他面上不顯,只將手負於身後,沉吟道:「紙是包不住火的,你那官人只是性格木訥些,心中還不知怎麼想你呢。」
盧春白跌坐到椅子裡,反而有種謊言被揭穿後的輕鬆。她盯著房間一角,目光呆滯,忽地苦笑一聲:「我若不是不能生育,被夫家休了,怎麼會改嫁給他?悶葫蘆一個,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我嫁過來時,他家裡窮得只有一間破茅屋,還是靠我的嫁妝,才砌了間像樣的磚房。就他這樣的,能娶到我,真是祖墳冒青煙了,偏偏他那老娘還看不上我,對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韋大是老了些,丑了些,也確實品行不好,但他手裡有錢,也捨得給女人花錢,更何況,他也不能生育,我倆在一處,也不是圖男女的那點事,就是圖個互相憐惜。」
許遵聽得直皺眉,他這是頭一次聽到有人將通姦講得如此清新脫俗的。同時,他又不禁在心中為桑雲鳴不平,就算這個村姑粗俗又衝動,但也勉強算個佳人,居然同時攤上這樣的官人和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