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難眠

2024-05-22 03:43:10 作者: 陸南樓

  桑雲被帶到堂上,除卻守夜的人,其餘人都已經歸家去。許遵命人給她打了一盆熱水,先叫她洗把臉先。

  洗淨臉,又將頭髮重新挽了的桑雲,露出姣好的形態。影影綽綽的燭火照在她臉上,許遵又一次怔愣於她的容貌。

  不過很快,許遵就清醒過來,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他態度冰冷,居高臨下的意味濃厚。

  「我找你來,是有一件事要問你,你如實回答即可。」

  「是。」桑雲對肯安排下屬去請郎中的許遵頗有好感,故而態度誠懇恭敬。

  「你官人韋大是否患有關格之症,或是肝瘟?」許遵問。

  

  桑雲想了想,直接搖搖頭,「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許遵有些意外於她的回答,但想起她家中分床而放的被褥,突然又覺得這話可信,但他仍然不肯罷休,繼而問道:「據說,患有關格之症的男子在床幃之事上都雄風不振,韋大……」

  不知為何,許遵突然覺得這句正常的問話有些燙嘴,說到一半就停住了。桑雲則滿面通紅,咬著牙關,於詭異的沉默氣氛中冒出一句:「我們沒有發生過任何關係,我不知道他雄不雄的。」

  桑雲羞憤的模樣著實可愛,許遵心虛地移開目光,咳嗽一聲,轉移了話題:「我再問你,案發當日,你明明沒有出門,為何要撒謊?」

  她幾乎一愣,臉上的燙意一點一點消失,沒有說話。

  許遵穩住心神,重新審視她,見她沉默,心中越發狐疑,「你有作案動機,卻沒有作案時間,理論上,你不是直接殺死韋大的兇手。你為何來衙門自首?是有人逼迫,還是有別的不得已的苦衷,又或者,你在替誰隱瞞什麼?」

  聽到最後一句,桑雲的下巴驟然抬高一分。這個細微的動作被許遵捕捉到,他心中心中確定一分,進而問道:「你真的在替人頂罪?為什麼?」

  這話問出口的一瞬,許遵心中已有了答案。他才見過她在獄中為別人的命拼死一搏的模樣,想來是個俠肝義膽的主兒,就是衝動了些。能得她保護的人,想來有著不得已的苦衷,可這不是犯罪的藉口。

  見桑雲又低頭,始終保持緘默,許遵從座椅上起來,走到她面前站定。

  「你這個人,明明自個兒過得很不如意,偏偏還想著怎樣讓別人如意。」

  許遵的聲音沒有情緒,可偏偏令桑雲聽出關切的意味,再加上他身上有種特別好聞的氣味,熏得桑雲暈暈乎乎的。

  她突然揚起下巴,與許遵對視,用一種幾乎嘆息的音調說:「大人,你不是女子,不知道女子的艱辛。你也不是平民,不知道平民的疾苦。反正有些錯總要有人認,我認了皆大歡喜,為何非要追究一個答案?」

  許遵與她接觸這麼一會兒,見她說話不俗,又見她眼底一閃而過的隱痛,便沒有再追問下去,反而閒談似的說起:「你念過書?」

  「嗯,我爹曾經是書院的教書先生。」桑雲回答這個問題時,神色明顯輕鬆很多。

  小地方的教書先生能教女兒識些字,說些場面話,已是難得了。只是她沒被養得嬌滴滴,反而嫉惡如仇得不加掩飾,想來是從小吃了不少苦的緣故。思及此,許遵已經對她有了一個大致判斷,一個新的想法在他腦中萌發。

  「我待會兒命人送你歸家。」他開口道。

  此話一出,不光是在場的衙役,連桑雲自個兒都驚著了。

  「就這麼放我回去了?可,可我是殺人犯啊。」桑雲驚得都有些口吃了。

  「有證據證明你不是,咱們斷案講證據,不會放過兇手,自然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許遵話頭一轉,「難不成,你喜歡待在牢里?」

  「不不……」桑雲又不是傻子。

  再回到那個鬼地方去,許知州若是在,還能震懾幾分。等他一走,看守的衙役不知道還要如何欺負自己,到時候聯合牢頭和其他人,新帳舊帳一起算,自己又能逃出生天嗎?錢知縣反正是個和稀泥的。

  「那不就成了。」許遵望向在場的衙役,「你負責送桑姑娘歸家。」

  衙役張了張嘴,心想這許知州一來就放走囚犯,也太隨意了。不過,自己只是一個小卒,對方是一州之長,又能說什麼呢?只能應一聲「是」。

  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後,許遵又喚來另一名守夜的衙役,交代了他一樁事。

  做完這些,今日的工作才算是真正告一段落。

  後半夜裡,許遵一直沒能睡著。腦海中,總是反反覆覆出現那一雙倔強的眼睛。命運待她不公,她卻還之以良善。許遵自認看過許多人世間的不堪,大多數人出生於黑暗,埋沒於黑暗,並致力於將他人也拉入黑暗,最好,大傢伙兒一道永世不得超生才好。相比之下,桑雲的良善非常珍貴,珍貴得堪稱異類。

  意識到自己的思緒都被這個女人填滿後,許遵的第六感察覺到風險,暗示自己立刻抽離。他換了個睡姿,卻還是睡不著,腦海中又出現她朝著自己原地下跪的畫面。

  這個村姑有毒吧!許遵掀開被子,從床上坐起來,過了會兒又躺下。就這麼輾轉反側,一直到天亮。

  翌日一早,鍾大和錢良弼幾乎前後腳出現在客棧。

  鍾大忙乎了一夜,是來匯報自己救助牢內生病女童的成果的。而錢良弼聽說了這件事兒,是來請罪的。

  「公子,那女童已經轉危為安,請郎中、開藥的錢一共是三貫,都是我自掏腰包的。」鍾大的意思很明確,是想叫自家公子把這錢給自己。

  錢良弼在一旁聽了,忙道:「這事兒本就是我管教屬下不力,自然是我出,我出,待會兒我就叫人去帳房支錢去。」

  許遵放下手中的油酥餅,又不疾不徐喝了口茶,拿絹帕擦了手和嘴角,這才漫不經心地點點頭。

  鍾大看著,在心中感慨,自家公子連吃個早飯都如此優雅,只是……為何他眼下那般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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