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意真假

2024-05-22 03:23:29 作者: 青瓜檸檬

  何煥生啞口無言。

  他不敢說。

  身體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恐懼而顫抖。他的眼前一片黑暗,而李熾明顯不是很有耐心的人。

  「何煥生,識時務者為俊傑,你該知曉本座從前的職務。」

  殺了他,或留著他的命,對於李熾來說區別不大。

  「奴才……」

  他知曉自己幾斤幾兩,也知曉李熾要審訊的犯人,從未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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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是殿……!」

  「啊!」

  一枚冷箭從他身後穿心而過,瞬間血花四濺,傷口迸裂出血洞,何煥生張著嘴,還沒有將始作俑者說出來,就已經倒地身亡。

  「誰!」

  燕暮拎起長劍赫然而怒,往四周看去。

  膽敢在大將軍眼前殺人!

  「去搜!」

  李熾神色一凝,揚手制止他,「不用了。」

  馬蹄往前踏在血鑄成的地面上,冰層在鐵蹄踐踏下發出「蹭蹭」冰層碎裂的聲音,四周廓然幽寂,無數人的目光重新聚集在李熾身上,見他面色平淡,毫不在意地揚起馬蹄跨過何煥生的屍體,都鬆了一口氣。

  大將軍,應該不會……

  「魏南國勾結兀涼,引狼入室,殺無赦。」

  「何煥生通敵叛國,隨意攀扯,殺無赦……」

  李熾冷冷的又說了文昌城內幾位主要將領的名字,最後目光移向跪在地面上萬名文昌守城軍。

  法不責眾,他們只是按照上頭的話行動,就算被定罪,無非也是一頓板子的事情。

  「其餘守備軍將士,於法,違背職責,目無法紀;於律,濫殺百姓,強取豪奪。大燕,沒有對百姓拿起屠刀的將士。」

  被兀涼占領之時,彭州將士們為抵禦外敵死傷無數,朝暉城守備軍全部殉城。唯獨文昌,夾道歡迎,甚至不惜強取百姓柴米油鹽供敬兀涼人。這群人,在文昌城內就敢頂著上頭的默許對百姓動手。

  李熾微眯眼睛,目光閃爍著冷光。

  「傳本座軍令,文昌城所有守備軍……全部處死。」

  「大將軍!」

  「大將軍!」

  降軍不殺,何況是大燕的軍隊。

  「這是軍令。」

  跪在地上的守備軍頓時亂了套,山呼海嘯的呼喚聲此起彼伏,亂嚷嚷著一邊喊著冤枉,一邊痛斥李熾手刃同胞。

  「唰——」

  廣場瞬間變成了刑場,一面留著兀涼人的血,一面流淌著守備軍的血,頭顱滾滾瞬間落下,密集的滾落在一處,驚恐,懼怕,悲憤,悔恨……還有無數無數各式各樣的表情,可這些表情全部都固定在了生命的最後一刻。

  「嗖——」

  刑場雖亂,但是玄甲軍的眼睛一直在搜尋那殺了何煥生滅口的人,不過一盞茶的時刻,就在城門附近地窖內找到了藏匿的兀涼人。

  這群人被拖拽著走到李熾面前,身著青將鎧甲為首的男人看了一眼高倨在戰馬上身著黑氅玄甲的男人,聽著周圍數不清的慘叫,渾身戰慄。

  李熾逆著光,壓著眼眸掃視他一眼,冷峻的面容上微微蹙起眉。

  「是你?」

  ……

  ……

  宮闕之內,身著赤色飛魚服的人影往勤政殿內飛奔而馳,宮女內侍見此全部屏息凝神,默默行禮,等到他離去,才敢抬眼瞥一眼這新晉的御前紅人。

  「吳指揮使。」

  等到這抹赤色錦衣走近,呂風這才微微躬起身子傾斜,笑著替他打開了勤政殿的門。

  「殿下,八百里加急。」

  吳辭將信箋放在李繼手邊,垂首靜侯。

  天寒,地龍燒得很熱,李繼甚至在膝蓋上蓋了一件羊絨被。一年多的磨礪和風浪,他比起從前更多了幾分從容不迫,看著文昌守備軍全軍覆沒的軍報,只是微微捏住了信箋一角,語氣平靜。

  「幼時宮學,皇祖父曾問我與昭諫,若有朝一日,幼虎孱弱,但豺狼虎豹環伺而動,該如何做?」

  「那時,我道,天生尊榮者,該有容納人的氣度,時不待我,退幾步又何妨?」

  「你可知,昭諫如何說?」

  吳辭仍沒抬頭,垂下眼帘。

  「他道,幼虎年幼三歲便可成年,而他人年長,豺狼狡詐,卻缺勇武;虎豹勇武,卻缺慧黠。逐個拆分,順勢而為,借力打力,幼虎成年之時,便是他們落幕之際。」

  昭烈帝聽此喜極。

  昭諫自幼聰慧,心思深不可測,他比不過。當年李承意自刎烏江,他甚至暗自慶幸。可他到了很後面才發現,放他離開燕都,離開他的視線,是他這輩子,甚至是宣後這輩子做的最錯誤的決定。

  他們之間的對峙,無意當中培養了一個令人恐懼的人物。

  眼神順著信箋移向吳辭,李繼意味深長地道:「你跟在他身邊多年,他的性情你該知曉一二,文昌的事情,瞞不過他。你說,他會如何?」

  吳辭沒有立即接話。

  他的身份,大都督與他都心知肚明。

  從一開始進入錦衣衛,他就是太子的人。

  李熾雖待他不薄,但畢竟人心隔了肚皮,他的心思,從不會在他面前浮現一絲半點。

  甚至於鬆動燕都守衛,密謀榮王造反,他對此也是後知後覺。

  殿內靜靜的,一陣北風吹過。

  過了好一會兒,李繼又低低地說,「當年你放走她……孤沒有追究你。」

  吳辭脊背一涼,跪在地上,「屬下死罪。」

  「下令吧,無論如何,孤都不可能輸給他。」殿內的紗幔慢悠悠的晃蕩著,人影在燭光之下顯得忽明忽暗,李繼看著它,扣住了案台一角,「即便是用江山為祭,孤容不下他。」

  他沒有退路,李熾也沒有退路。

  那就看,鹿死誰手?

  ……

  ……

  北伐軍屠殺了文昌守備軍的消息就像是長了翅膀一樣在大燕範圍內傳播。

  得到消息的人們無不驚慌,有人斥責李熾太過心狠手辣,手刃刀起就殺了兩萬通報將士的命,有人質疑他此舉究竟是為了斬除敵寇,還是為了自己的私心。畢竟,一年前他曾下令退出雲谷塞的事情朝堂上無人不曉,這個事情傳到民間,版本多到數不清。

  私下議論他投奔兀涼,通敵叛國的謠言多到酒肆巷尾都在喧譁。

  而軍營內,人心也開始浮動著。

  今日陳瑾就抓住了幾個私下議論的士兵,他們說得有聲有色,軍中缺衣少食,朝堂補給遲遲不來,再滯留在草原上,誰都別想或者走出草原,如今之計,還不如回到錫林山。

  雨松青面色突地一變,冷笑道:「還有呢?」

  陳瑾懲處了幾個出頭鳥,一人杖責二十,可營內這樣的呼聲和猜忌,卻像是沸騰的水一般按不住。有些中級將領也開始坐不住了,幾次三番的縱容人鬧事。

  北伐軍的前身構成複雜,有戍守邊疆的駐北軍,還有李熾的精銳玄甲軍,最後,才是因為榮王叛變而被打發作為援軍的南北軍。

  在這群人在最初其實是雲龍混雜,有的混吃等死,有的貪生怕死,不是李熾親帶的軍隊,也沒有那般忠心。

  成華二十一年的兵變她記憶猶新,那尚且是在秩序井然的京畿軍,而今日軍心動亂的,是沒有李熾鎮守且已經冷餓交加快一個月的軍隊中。

  過了良久,雨松青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陳瑾,立刻阿琅送一封信。」

  這個立刻自然是八百里加急,一年前霧虛崖的事情之後,李熾就不再准許阿琅在她身邊並且遣回燕都為暗線。而今天,她在燕都尚且可以信任可用的人,也唯獨她。

  七八日之後,駐守文昌的北伐主力軍馬不停蹄地前往了嘉峪關,滯留在草原的北伐軍們往後回不了文昌,往前不能移動半步,軍帳之內躁動和不安幾乎浮出水面。

  「打起來了!」

  將士們紛紛朝一處亂鬨鬨的人群中竄去,陳瑾冷著臉也要衝過去,立刻被雨松青按住,「不急,等他們鬧一鬧再說。」

  李熾在軍中留給了她一隊玄甲軍親衛,且她身邊有陳瑾,就算是真的鬧起來,她也吃不了虧。

  「坐山觀虎鬥,我們先看看這群人中到底分為了幾派。」

  起鬨的多是原來隸屬於榮王的親衛軍,鬧得最厲害的也是他們,公然違反軍紀,打架鬥毆的也是他們。還有的,則是願意跟隨李熾的,剩下人數最多的,還是中立派。

  人潮越來越多,聚集在一處,就避免不了摩擦走火,拳頭躍躍欲試。

  「娘的,大將軍如今起兵去嘉峪關,我們難道就要在草原上等死嗎!兄弟們,咱們都出身南北軍,從前都是榮王的管轄的軍隊,朝廷棄我等於不顧,大將軍也要放棄我們,」

  陳瑾雙目燒起騰騰怒氣,「聽趙中將的口氣,怎麼……你還想落草為寇不成?」

  這人乃輜重營百戶趙永舟,從南北軍千戶的位置降下來,平時在軍中說話很有分量。

  趙永舟冷哼一聲,反唇相譏,「文昌處決兩萬餘名將士,除了你們玄甲軍和嫡系軍隊,咱們在大將軍心中幾斤幾兩?若此時不替自己著想,到時候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咱們兄弟找誰哭去!何況,文昌已破,為何遲遲等不來大將軍調令?軍中糧草庫存最多撐半個月,咱們何必還要滯留在草原上?」

  「都是爹娘生的,難道你們的命就重些,咱們就該替人鋪路嗎!」

  陳瑾沉默地看著被趙永舟這一席話激起波浪的將士們,握著手中的刀柄,「文昌守備軍通敵叛國,處死乃軍令,趙中將若遵紀守法,怎麼會怕有朝一日步文昌守備軍的後塵?」

  「還是說……你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你!」被點名質疑,趙永舟梗著脖子就要衝上前來理論,人還沒有多走幾步,大營外突然傳近密集的腳步聲,伴隨著馬蹄「騰騰」踩雪的聲音,一道銳利的嗓音陡然傳進每個人的耳中。

  「吳都指揮到——」

  指揮使?

  雨松青心臟漏跳一刻,從簾外望過去,只見一隊二三十人的赤色錦衣揮鞭而至,為首的人,正是身著大燕錦衣官服的正指揮使——吳辭。

  而緊跟在他身後的,也是一張她熟悉的面孔。

  東宮大太監呂風。

  呂風高舉著一張赤金色盛放軸卷的木盒,環視眾人,「聖旨在此,何人敢作亂!」

  眾將士面面相覷,緊接著,山呼海嘯的吶喊聲響徹雪原。

  「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雨松青站在帳內,後脊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李繼這個時候送來聖旨,葫蘆裡面買的什麼藥?

  簾外突然傳出幾分微弱的腳步聲,雨松青轉過頭,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卻在下一刻,看到了一個熟悉清秀的面龐。

  她翻身入帳,攔住雨松青掀開門帘的手,將懷中的東西遞了過去。

  「我沒來遲吧。」

  ……

  吳辭和呂風高騎在馬背上,等到山呼聲逐漸平息,呂風才慢騰騰地跳下了馬,在眾人匍匐跪地的身姿前走向了點將台。

  轟隆隆亂糟糟的一群人瞬間安靜,目不點睛地盯著他,或者說,盯著他手中那木盒聖旨。

  皇帝臥床多年,太子執掌聖印,也有代行擬定聖旨之權。可以說,沒有了宣太后的阻擋,李繼如今的權勢,除了加冕登基之外,淨數在手。

  呂風行走宮闈多年,所見所聞都是身份尊貴的貴人,身上自然也沾了幾分他主子的貴氣,他不緊不慢的拍了拍肩膀上的雪花,目光掃視一圈。

  「既然大家都在這,也免了雜家等。」

  說著,他的手揭開了木盒的繩索。

  「慢著。」

  是個極為清甜的女聲。

  所有人的目光齊齊望向主帳。

  雪落得大了些,風卻緩了,清絕艷麗的霞紫廣袖長裙像紗霧般滿在雪地間,墨色長髮隨著微風傾動,鬢邊只別了簡單墜髻,幾隻簡單的珠翠。

  眾人抬起頭面面相覷,眸中震驚。

  軍中,何時有這樣一位驚艷絕倫的女子?

  望過去看,那剛才還氣勢逼人的大太監,此刻見著她卻笑得猶如一尊彌勒佛,甚至身子稍稍彎曲,比起見到東宮最受寵的妃嬪,都還要謙恭幾分。

  而站在呂風身邊的錦衣衛指揮使,更是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看。

  「沈姑娘。」

  「呂公公可是忘了,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雨。」

  呂風收回了即將打開的聖旨揣到左手,不拆她的台,對她的態度有耐心的很。

  「是,是奴才沒腦子……」

  他跟在李繼身邊多年,自然知道這姑奶奶誰都惹不起。

  雨松青微微一笑,也沒說什麼,若有所思的看著呂風手中的聖旨,「我……是不是打擾呂公公念聖旨了?」

  「本想著敘敘舊,但呂公公忙,我就不打擾了。」

  點將台上上萬目光凝視,她也敢甩臉色扭頭就走,留著看著她背影的呂風左右為難。

  「沒有……沒有!」

  呂風走到她身邊,躬了躬身子,行禮,「不知姑娘有何事詢問奴才?」

  雨松青的眼神若有若無地瞄向立在身側的吳辭,又柔柔地凝視著他,「自然……是些要緊事兒,想與公公單獨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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