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難買美人笑
2024-05-22 03:23:16
作者: 青瓜檸檬
通往文昌的路,險象環生。
積雪覆上深深地一層,紛紛揚揚的灑在了地面,凍僵在凍土層上的冰碴令馬隊一歇再歇,最後,燕暮只能讓所有人將自己懷中的腰帶或者棉布勒住馬蹄,馬隊才能繼續往前走。
所有人小心翼翼的踩在凍成了冰面的河面。
不敢多言,也不敢多動,十來個玄甲軍將士護送著盛滿了糧草的四五個板車徐徐走在後面,在這樣極寒的天氣下,整支隊伍依舊井然有序。
「還好,咱們沒遇上外出覓食的狼群。」
燕暮勒緊了韁繩,與她並駕齊驅,一雙不羈的鳳眸也掛上了冰霜,他小聲湊到雨松青身側,「姑娘,你真的有把握拿到文昌境內的藥材?」
「百分之十。」
雨松青也不隱瞞他,看著他吹鬍子瞪眼睛的表情,笑得像一隻狐狸。
「放心,山人自有妙計。」雨松青咧嘴笑著,不打算逗他,正色道:「阿熾曾跟我說過,文昌守衛軍首領魏南國他鎮守文昌十來年,確實是有幾分功績。但他有個致命的弱點。」
「他有極為嚴重的頭疾。一旦犯病,幾乎是生不如死。所以這也是阿熾沒有換下他的原因之一。」
一則是因為戍守邊關的守備軍不能輕易換人,二來,也是因為李熾恐怕對他有些同病相憐。
魏南國投敵一事,完全出乎李熾的意料之內,他手中握著天下情報網,居然也令他逃出法眼。
「你是想利用他的頭疾接近他?」
燕暮下意識覺得不妥,魏南國他不是沒有接觸過,此人疑心病很重,且極為好色,這樣年輕俏麗的姑娘特意接近他,萬一……
他沒敢細想。
「是也不是,到了你就知道。對了,讓大家一路上不要這般嚴肅,我們是去文昌交換買賣的商隊,不是要打要殺的軍隊,說說笑笑也好,打打鬧鬧也好,到文昌之前,至少要讓外人覺得我們是個散亂的隊伍。」
進入文昌城的關卡很嚴格。
尤其是這一隊幾乎都是清一色壯年男丁的隊伍,更是引起了懷疑。
不過懷疑很快就被打消。
巡守的守備士兵很快就注意到了在一群男人身後身姿曼妙的黑色狐裘的女人,她用輕紗籠罩著面部,只能隱隱約約看到勾心攝魂的一抹紅唇,清朗的笑聲響徹在城牆外,驚動了在城牆上查崗的魏南國。
「喲,官爺們怎麼還不信吶,如今這文昌城普通百姓也不能進去了?」
魏南國年紀不大,不過四十歲上下,兩眼看見這個渾身上下都透露著尤物二字的黑衣女人,只覺得渾身的熱血往上涌,趕緊將對其言辭不善的士兵呵斥了一通。
「都閒著沒事做!檢查好了嗎!」
雨松青故作驚詫地捂著嘴,淚眼婆娑地望著魏南國,那雙似乎是施了黛色的眼神說不出的可憐,「路引都是齊全的,可這位大人就是將我們攔住,還說我們身份可疑……可憐見的,我就是個沒了丈夫的寡婦,帶著自己家的商隊進城小住,怎麼就可疑了。」
美人溫聲軟語,含睇宜笑,怎麼看都覺得她人畜無害。
只是這些玄甲軍聽到她自稱是「寡婦」之後,起了個雞皮疙瘩。
這樣的欲說還休的打扮,又這般楚楚可憐的神態,是個男人都招架不住。
燕暮垂著頭走在隊伍的最後面,渾身上下冷汗都冒了出來,腦袋裡面只有一句話:千萬不能讓大將軍知道今日的事情……
美人蒙難,很容易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更何況他有這個能力助一把,魏南國臉上微微一曬,但他也不是簡單就相信雨松青,親自查看了他們的路引之後,又問了句,「此地山高路遠,又在戰火之中,不知夫人為何會來到此處?」
「還不是怪我當家的!」
說罷,她就掩面哭泣,聲音繾綣動人,「鑽錢眼裡了,非要去找那些兀涼人做買賣!如今落得個身死異鄉的下場,要我一個女人給他收拾爛攤子!我真是作孽!嫁了個這樣不顧我死活的男人!」
寡婦,糧草,身死異鄉,每一個詞都讓魏南國身心愉悅,卻又不敢表露,他看似不冷不熱的態度,實則心中樂開了花,一雙眸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一通,拱手道:「不是我不讓夫人進城,而是如今政策有變,進入文昌的所有馬車都必須檢查一遍。」
「我不懂這些,你們要查就儘管查吧,不過……我夫君的骨灰放在第一個板車上,小心別弄撒了。」
所謂骨灰,就是那日被燒成了黑炭的奸細。
她這一說,就有侍衛前去掀開了第一個板車,果然,堆放在中間的瓷器罐,就是個骨灰盒。
這一下,看她說的有鼻子有眼,又低低抽泣,魏南國也不忍再折騰美人,垂手放在腰間的佩刀上,整理了衣襟,沉聲歉意,「夫人節哀,我們也是秉公辦事。既然已經都看過了,夫人就進城吧。」
他一連串還問了好幾個問題,關於她口中「身死異鄉」與兀涼人做買賣的夫君,有關於他為何而死,何時而死,姓甚名誰一一詢問。雨松青早就準備好了對答之策,只說他們是從南省而來的商隊,戰爭開始之前就前往了兀涼北庭,誰知被兀涼人設計死在了半路上,劫走了一大隊的糧草,她只能馱著剩下的糧草回鄉。
至于姓名要務,雨松青也只是迷迷糊糊回答她,給自己立了一個新婚不久,笨蛋美人的人設,惹得魏南國單是看著這張小臉就將懷疑忘了個十萬八千里。
他這才放下心來獻殷勤。
譬如邀請她去自家府內小聚,又怕她被兀涼人騷擾安排士兵戍守在驛站,或者在雨松青明確拒絕他之後,又親自送她到了一處驛站暫住……惹得燕暮冷眼側視,恨不得將他那雙差點放在雨松青身上的爪子給砍下來。
美人計達成,雨松青鬆了一口氣,與燕暮對視一眼。
「我準備的這般充分,還以為他們會掀開糧草檢驗,沒想到就是走了個過場,這樣也好,我們準備的火器還算安穩。」
看似滿滿當當的糧草下面,其實是一車又一車的硝石火器。
這也是他們給魏南國準備的禮物。
這姑奶奶,膽子太大了!
燕暮只覺得三叉神經疼,只覺得脖子發涼。
火器,藥材,糧草,可都不及她的安危重要。她萬一出個什麼事情,大將軍可是會殺人的!
城中住了這樣一個明艷又楚楚的寡婦,這簡直就是給魏南國提了一個魂牽夢縈的影子,一時想到她那雙柔若無骨的小手,一時想到那張明媚妖婉的臉,他翻來覆去整宿都睡不著。
雨松青的驛站,也接二連三的收到了很多示好的東西。
女人家的釵裙,美食和禮物,每一件東西都在燕暮的雷區裡面來回蹦躂。
她照收不誤,且還很「不好意思」的要設宴請客吃飯。
一時之間,住在驛站內的這小寡婦成了首領心上人這件事情在文昌城內幾乎不脛而走。
雨松青懶得請文昌城內的廚子,讓玄甲軍一人炒一個拿手菜,但玄甲軍向來是上陣殺敵的,炊事員的夥計哪裡輪得到他們,這些菜不是糊了就是鹹的要命,等到魏南國食指大動夾上一筷子後,表情簡直是五彩紛呈。
「大人可是覺得不好吃……我也是,想著親自下廚感謝大人,可誰知我的手藝還是這樣差。」
這不是差……這是一言難盡……
魏南國面露苦意,但並沒有露出任何不滿,「夫人十指不沾陽春水,今日卻為我烹飪……實在是令我汗顏。」
這飯吃的……他的頭好痛。
雨松青觀察者他的表情,心下嗤之,面上卻不動聲色,甚至拿著絹帕伸手替他擦了擦汗,秀眉緊蹙,擔憂問道:「將軍可是不舒服?」
下了藥的菜,誰吃會舒服?
頭疾一事,算得上他的秘密之一,自然不能輕易示人,可是聞著她身上的軟香,他只覺得腦袋發熱,言語之間支支吾吾。
「無事,無事……」
越是說自己無事,就越是有事情。雨松青微微挑眉,「將軍可是有頭疾?」
魏南國詫異地看向她。
雨松青趕緊笑著,露出憶惜追思的神色。
「妾身的夫君,也有頑固的頭疾,他走南闖北,遇到風寒便會引發。妾身這裡有一藥方,將軍可一試。」
說著,她就將手心裡的手絹攤開放在他的手腕上,探脈而言,「脈象浮躁,肺氣難平,這脈浮頭痛者,多為感受風邪所致。邪氣侵襲肌表經絡,導致太陽經脈的經氣不通暢,以致頭痛身重……將軍這是經年累月外感風濕,血虛氣短……」
這番說辭,簡直是說道他心裡去了,這與當年宮中派遣的一位太醫和他說的話幾乎是一模一樣。不過那位太醫見他當時身份低微,並沒有給他開設藥方,以至於他按著鄉間大夫的方子治了十來年,也沒有什麼療效。
魏南國趕緊問她,目光從覬覦變得有幾分敬意,「那……夫人的藥方可能對症下藥?」
「不難,妾身的夫君與將軍病灶大同小異,我這就寫下來,將軍可以照著方子拿藥。」
「羌活,川芎。祛風止痛,入太陽經,故可治療太陽頭痛。陽明頭痛:葛根,白芷,入胃經,故可以治療陽明頭痛。」
這些都是常見的藥方,就是……這些藥方怎麼與鎖在倉庫內的藥材大同小異?
雨松青咕噥了一聲,「就是不知,在這寒冬臘月,文昌城內能否配齊。」
「倒是不難。」
魏南國悵然所思,「城中預備著一庫的藥材,擱置很久了,我派人去裡面尋一尋,應該能找齊。」
「哦?」
她故作驚訝的模樣,下意識握住了他冰冷的護腕,秋水般翦瞳明澄的眼睛頓時亮了,「這批藥材,能否給我看看……或許有些突兀,可妾身想買下這些藥材。」
事情發展的順利程度遠高於雨松青的料想。
或許是那一批藥材的確是沒什麼作用,放在庫中擱置了很久,藥灰都附上了厚厚的一層,放在最裡面的角落裡無人問津,遇到一個願意用糧草來換取的買主,魏南國思慮了片刻,還是親自帶她來此處查驗。
一庫發霉的藥材,又泡了雪水,魏南國實在是不明白她為何執意要買。
「家中逢災,去歲種植的藥材今年顆粒無收,既然妾身與將軍有緣,將軍也願意解妾身的燃眉之急,這自然是雙贏。」
那幾車糧草倒是沒什麼,就是聽到美人感激的神情,魏南國神清氣爽,畢竟千金難買美人笑,但他又不甘心就這樣放她離去,屏蔽左右後,悄聲試探她。
「夫人與本官緣分頗深,既然……夫人失了夫君,不如……」
不如什麼?
雨松青眸下惡寒,自然知道他心裡的小九九,不過,她已經知道藥材的位置,也沒必要跟他兜圈子。
她正欲抽身離去,耳旁突然傳來一聲傳叫。
「朴公公到——」
魏南國猛然驚醒,立刻轉身小跑到小轎旁,站在轎外謙聲鞠躬,「末將參見公公,這大冷天的,不知公公到此處有何要事?」
轎內的人冷哼了一聲,掀開門帘,銳利的眸子瞬間刺向魏南國,尖銳的嗓音毫不留情的呵斥道:「聽聞將軍迷上了一個寡婦,正事兒也不做了,只顧著討美人喜歡。雜家就是來提醒提醒將軍,莫要被野花迷了眼,忘了自己的前途。」
魏南國老臉一紅,他在文昌也算得上位高權重,被這閹奴當著雨松青的面如此罵孫子似的訓斥,心頭自然不忿。
但此人身份……
的確令他不敢擅作主張。
雨松青微低著頭,悄無聲息地用手將面上的黑紗扯下蓋住面龐,被風熏紅氤氳的眼眸顫抖。
宮中的人。
錫林孤城,叛軍地界,宮中的人公公居然能出現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那麼所謂的投敵,究竟又是如何一回事?
那麼北伐軍中的火,究竟又是誰放的?
猜測猶如攀岩的藤蔓,順著思緒無故纏繞上她。荒謬卻又合理的解釋坐實了這一系列的陰謀。
或許,根本就不是古蘭朵的計謀,不是趙雲成,甚至不是兀涼人……
縱火焚糧,叛國通敵的人,可能不是別人,是站在高堂之上受人供奉,即將執掌天下的太子李繼!
他要做什麼!
軍中的時疫是否又與他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