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境
2024-05-22 03:23:15
作者: 青瓜檸檬
火舌吞噬著營地的糧草,當所有人趕到的時候,火勢已經控制不住,爆炸產生的劇烈的火焰猶如沸騰起來的開水,將營中所有將士隔絕在外。
等到李熾趕到的時候,將士們正在奮力鏟雪救火,所有人都行動了起來,人頭頂著烈汗,議論紛紛。
看守在營外的大燕士兵中沒有兀涼穿插進來的敵人,戰火又沒有燃到軍營內,怎麼會起火?
北伐大軍深入錫林草原,又是大雪天,後援不足,糧草補給有限,現如今一把火燒了近一半北伐軍過冬的糧草,這大冬天的,實在是能把人逼入絕境。
「快!快救火!兄弟們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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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把勁啊!」
營帳外嘈雜一片,士兵們分工合作,呈流水線作業,排成一列又一列往內遞積雪。直到半個時辰之後,這火勢才慢慢被控制。
空氣中瀰漫著爆炸產生的硝煙味道,不需要判定也知道這是一次人為縱火,而且糧草被人澆上了桐油,這才會一連燒的如此快,而縱火之人,應該就是北伐軍中的人。
「查!」
李熾一聲令下,軍中所有參將全部將心懸在了頭頂,開始大規模排查今日出入糧草營的將士,燕暮和朱燃親自帶著人去挨個挨個的搜尋,拿出了錦衣衛審訊和排查的手段,很快,就牽連出一個躲躲閃閃的將士。
還沒來得及將他帶回主營帳內審問,有人就從燒成了灰燼的糧草堆裡面,拖出來一個似人非人的碳狀人形。
他像是個蟲子似的蜷縮在地上,身體上布滿碳灰灰燼,只能從外表依稀看得出是個人,死者四肢全部被燒成了焦炭,就如同當年在黑水縣同樣被燒成木炭的章引和閔柔一般,面目全非,骨骼都被燒縮。
雨松青翻動著屍體,焦黑色的皮膚下立刻溢出了滾滾的熱血。此人喉部氣管幹淨,她沒有從咽喉部發現被煙燻入喉間的黑灰的煙霧,只是脖間的脊椎略微鬆動,她探手一試,發現脊椎位置早已骨折。
「這是死後焚屍,第一個現場應該不在此地,但根據死者手部臨死前保留的形狀來看,他應該就是縱火人。」
「你的意思是,軍中還有奸細?」
燕暮蹲在她身邊,隨手將腳邊的雪水抹在他的臉上,一個熟悉的面容頓時出現在了他面前。
含情的鳳眸頓時一眯,燕暮往身後看去,「守備軍……陳瑾!你來看!」
的確是守備軍的一員,陳瑾後脊頓時冒了一身冷汗,「撲通」一聲跪在李熾面前,痛心疾首,「大將軍,屬下失察,甘願領罰。」
李熾沒有說話,側眸凝視了他一會兒,令燕暮帶著剛被發覺的奸細去了刑帳。
風雪又大了,陳瑾筆直的跪在雪地里,縱使有人看過去瞥過眼,但也沒有一人替他求情。
雨松青靜靜地站在原地,也沒有發聲。
奸細死在糧草營,就代表軍中還存在著其他的奸細,這種事情,他陳瑾身為守備軍統領,難辭其咎。
而對於整個大燕北伐軍來說,今日這場災難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如今他們遠赴錫林草原深處,遠離中原,甚至遠離了中原的城池,三十萬人的口糧,被輕易毀去一半,他們這個冬該如何過?剩下來的日子又該如何過?
藩王治亂剛平息一段時間,大燕的內耗損傷嚴重,去年南省又逢天災大旱,許多稻田幾乎顆粒無收,又要浪費一半的土地種植桑田,現存的糧食不僅要供應南省三座人口,還要供應平亂的京畿軍,留給北伐軍的口糧少之又少……
「報!」
「大將軍不好了!」
從遠處而來的斥候裹著厚厚的皮襖從馬上摔下來,還沒看到李熾,聲音急匆匆的傳遍四周。
雨松青聽到這個聲音,未撫平的眉頭又死死蹙起,看著從帳營內冷著臉走出來的李熾,下意識站在了他的身後。
「什麼事情,好好說。」
「大將軍,兀涼人於昨日繞過了漠水湖,攻入嘉峪關,已經奪下了朝暉,彭州,嘉峪關守衛統領將清遠自殺謝罪,朝暉,彭州兩城駐守將士全部戰死,而文昌……文昌守衛統領魏南國,已經……投敵。」
「什麼!」
燕暮拽著他的衣襟,氣的差點吐出一口血。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先是令奸細燒了糧草營,再是帶兵斷了北伐軍和大燕之間的連線,劃地為牢,想困死北伐軍。
文昌沒了,北伐軍深入腹地的最後一條線也斷絕。雨松青心急如焚,側眸望過去,卻見李熾一個人站在風雪內,幾乎被大雪吹成了冰雕,冷峻的側顏染上了風霜,沉寂而又孤絕。
她的心猶如被放在火上烤。
雨松青握住他冰冷的手,故作輕鬆,「阿熾,糧草沒了我們再尋,城沒了,我們再打回來,朝暉,彭州,文昌,我們也守得住。」
她極少看見他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仿若一個被人丟棄的野獸,只能再大雪天舔舐自己的血跡。
雨松青貼近他,環住他的胳膊,嘆息道:「自古道,兵不厭詐,又說,勝敗乃兵家常事。這一年你都占壓了古蘭朵一頭,就這次被他搶了先機。沒關係的,我們總會打回來的。」
聽著她溫言軟語,李熾似乎才晃過一絲神來,他轉身看著她的小臉,突然攬過她的後背,用力一抱,緊緊壓抱入懷。
「不合適的鞋,穿著不舒服,我本想開晴之後讓人回文昌替你重新拿幾雙,可惜,現在又要委屈青青陪我吃苦。」
怎麼又扯上鞋子的事情了?
雨松青鼻子一酸,抱緊他冰冷的甲冑,「人不如新,衣不如舊。我就喜歡穿著舊的鞋子。」
這樣的小事,她都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被他提及。
她說的本是鞋子,可李熾卻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他將頭貼近她的發間,在她髮絲之間呼吸,沉入潭水的黑眸里流淌著抑制的情緒,聲音幽深寒冷。
「若有一日,天下之人都要我死……」
「李熾,」雨松青抬眼,用手將他的臉捧在手心上,斬釘截鐵地看著他的眼睛,「若天下的人都容不下你,我也要與天下之人為敵,與你同在。」
……
……
北伐軍內憂外患,誰也不知道古蘭朵的兀涼鐵騎究竟什麼時候會出現在草原上,而被兀涼掐斷了後路的北伐軍在這廣袤無垠的錫林草原上,就像是一座孤島,送達燕都的八百里加急幾乎石沉大海。
而此刻,軍中感染了時疫的士兵也在急劇增多,雨松青令人將染上時疫的士兵隔離,而自己成日裡窩在營帳內不停的翻看《青囊書》,與軍醫們挑燈夜讀商量對策。
這場時疫來勢洶洶,她現在懷疑傳染源不是食物或者水源,而是口鼻呼吸之間,就能交叉感染。
這樣的感染源令人防不勝防。
一旦感染上時疫的士兵,當日晚間就會發高熱,第二日就會喪失作戰能力,而大軍之中,已經沒有能治療時疫的藥物。
就算是最為簡單的遏制發熱的柴胡,銀翹片還有金銀花都所剩無幾,物資也只能分配給症狀較重的病人,但這些幾乎是杯水車薪。
無論是李熾下一步預算攻克距離此處最近的車門子城鎮,還是預備收回彭州和朝暉,都需要精銳的部隊作戰,但此刻軍營內的情況基本上不容樂觀。
人一大片一大片的倒下來,食物和藥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減少,而這滿天飄揚的雪花,就好像永遠沒有盡頭。
而令雨松青此刻更加操心的一件事,李熾的頭疾伴隨著膝蓋的傷痛復發了。
疾病如山倒,比任何一次都更加的厲害,但這一次他一絲不吭,就是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毫無食慾,眼睛底部充滿了殷紅的血絲,面色烏青發白。不十來日的時間,人就瘦了一圈。
外憂內患,重重壓力如大山傾倒,壓得他幾乎透不過氣。
可雨松青知道,這是心病。
大雪封境,他們已經退無可退,而這段時間,大軍內搜查奸細,整頓軍紀,排查兵卒每一件事情他都要親力親為,絲毫不假手於人。
心病還需心藥醫。
進退兩難,他又是個很有主意的人,在軍政方面的事情李熾不讓她染指半分,也不讓她擔憂,可她又怎麼可能完全的置身事外?
「青青,你在做什麼?」
雨松回頭一看,他正頂著一身風雪入帳。
放下手中的藥爐,雨松青輕快地小跑過去,將他拉到爐火邊烤火,伸手去拍散了他甲盔上的雪花,然後握著他的手,放在唇邊吹著熱氣,摩搓著被凍僵的關節。
「煮藥呢。」
他的藥方和藥材,她是單獨留了一部分下來另外配的,為了更好的保存,這些藥都是她親自管轄。
「辛苦青青了。」
揉了揉她的腦袋,李熾難得眉眼俱笑,「我今日讓人去河邊打魚,一會兒他們就會把魚湯送過來。」
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他還想著給她改善生活。雨松青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脖間蹭著膩歪了一會兒,然後順手將放在案几上的藥拿過來,遞在他的嘴邊。
半哄半威脅,「想讓我不這麼辛苦,就乖乖的喝了。」
藥,雖然說不上很苦,但他喝個藥總是磨磨蹭蹭的,一點都沒有身為大將軍的威風,倒像是個十來歲的孩子般,非要她費盡口舌才肯喝。
果不其然,李熾蹙著眉,仇大苦深的凝視著這碗黑漆漆的中藥,喉結狠狠滾動了一下。
「藥燙得緊,我……」
少女的唇倏而就探入了他的口腔,像是花蕊一般在他的唇中綻開,夾雜著濃濃的藥汁,燙和苦意瞬間遍布舌尖味覺,但他渾然感受不到,剛想一探深入的時候,她卻抵著他的肩膀,生生分開了糾纏。
「哦……」臉蛋猶如胭脂血紅,雨松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戲謔道:「原來咱們的大將軍喜歡這樣餵藥。」
他似乎有些惱羞成怒,一把抓過她的手,把她抱在懷裡。
雨松青護著藥湯不被打倒,稱其不注意又喝了一大口,然後如法炮製又往他嘴裡送。
這樣的點到即止根本不足以消弭他心中的被她撩起來的火氣,伸手想要攔住她,卻發覺自己腦袋昏昏沉沉,連站也站不穩。
雨松青半哄半騙的將他扶在床上躺著,解開他的甲冑和頭盔,將火爐放在他的旁邊,將被子掖好,一邊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一邊輕按著他的額頭,直到他呼吸均勻,沉沉睡著。
他從來不懷疑她送上來的任何東西,自認也不會料到這藥中會有安眠的成分。
「朱燃。」
等到他真真正正睡去,雨松青才掀開帘子將守在門口的朱燃喚了進來。
「你好好的守著他,我放的藥效足以讓他睡上一日一夜,我離開的這段時間,所有稟告全部往後延,不要讓人打攪他,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也不行。」
可朱燃還是不敢輕易地相信她的計劃,她要做的事情,風險太大,沒有任何人能擔任她出事的後果。
「文昌境內那一批藥草足以緩和現在大軍時疫之困,我是生面孔,又是個女人,分辨藥材沒人比我更加的熟悉。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也正是因為李熾絕對不會同意她隻身犯險,她才出此下策,先把人藥暈再說。
朱燃還在猶豫,卻看著她的臉,落在嘴邊的話全部吞了下去。幾人也算相處兩年之久,他知道但凡是雨松青決定的事情,固執又果斷,莫說是自己,就是李熾也磨不過她,他只能囑咐她小心,早日回來,又叮囑了跟隨她去文昌的一小隊人一定要看好她。
戴好狐裘和帷帽,雨松青翻身上了馬,身後緊跟著李熾的心腹,陳瑾和燕暮各帶一隊人緊跟在她身後,一旦計劃有變,足以可以全身而退。
馬背上,看著朱燃投來擔憂的神情,雨松青笑著招手,笑得猶如朝陽的花朵。
「回去吧!我知道該做什麼!」
此時的雨松青或許好不知道,此次行程,將會成為她最不願回憶的故事。也不會知道,峰迴路轉,命運的糾葛,將會證實智言所說的每一句話,很多事情,從一開始便為結局奠定了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