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則異室,死則同穴
2024-05-22 03:23:13
作者: 青瓜檸檬
他側身驚詫地看著她,掀了掀唇,半晌說不出話。
「你說什麼?」
「天廣地闊,還有你父親在此見證,今日還是除夕,大好的日子。」
雨松青倏然笑了,從懷中拿出她藏心口的紫翡蘭花玉簪,俏生生地又問了一遍,「你要不要和我成親?」
「現在?」
「就是現在。」
握著簪子的柄,雨松青毫不猶豫地在手心劃出了一道口子,然後將簪子遞給他。
「你還沒回答我,你願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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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皙手心立刻滾出一道深深的血色,刺目的紅,像是寶石般晶瑩剔透。
李熾眼眸疼了疼,喉結翻滾,拿起她的簪子,在自己手心上也割下一樣的傷口。
「青青,無媒無聘,無衣冠髮飾,甚至沒有見證……」
「我不在乎這些。」
上輩子她十里紅妝,花團錦簇,不也什麼都沒有得到?
可李熾在乎。
他想讓她著最華貴的鳳冠霞帔,在雲端上享受著所有有人的祝福,萬丈紅塵之下十里紅妝,他會傾其所有,讓她成為世間女子都艷羨女人。
她本來就受了委屈。
將她手上的手死死握緊,溫熱血液在兩人傷口間滾動,像是流浪的靈魂終於找到了歸宿。他沒有回答她,也沒有看她,面向萬里磅礴河山,十分虔誠地將另一隻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沉著嗓子起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烏河河畔二十萬烈士為我見證。我李熾與雨松青情投意合,矢志不渝,今日欲結成夫妻,縱前路艱險坎坷,但生死與共,矢志不渝。若違此誓,碎屍萬段,天誅地滅。」
說罷,他極為嚴肅的叩了三個頭。
雨松青學著他的模樣,思慮了一會兒,「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無論日後順境還是逆境,無論彼此貧窮還是富有,健康還是疾病,我雨松青願與李熾,患難與共,不離不棄,谷則異室,死則同穴。」
面對天地浩然,歃血成婚,這是她曾經都不敢想像的自由與放肆,可這個男人,給予了她所有的尊重和認同,無論何時何地,無論何種境遇,他永遠在她身後。
「那我以後該叫你什麼?」
「夫君?」
「……」
「嗯……還是昭諫?」
「唔……」
她本想與他說說談談,溫存溫存,但李熾幾乎是迫不及待將她輕輕按在草甸之上,把自己的大氅墊在她的身下,吻來勢洶洶,毫無徵兆的貼上了她的唇,雙臂緊緊握住了她的腰,甲盔也硌得她生疼,雨松青卻捨不得說他。
交錯的呼吸如同火焰般燃燒在著冰天雪地里,雪花低落在她的脖間,雨松青縮在火紅的圍脖里顫了顫,他的呼吸也噴在了她的脖子裡,如同攻略城池般鋪天蓋地。
……
……
錫林草原的雪,下了三天三夜。
直到第三夜,冬雪終於停駐了腳步,而在滿目霜白的曠野上,戰爭的號角又開始響起。
成華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魯勾,雲谷塞之戰,雖以兀涼軍破城敗走險勝,但畢竟這是李熾和古蘭朵之間密謀的交易,而當交易結束,真真正正的北伐戰爭才剛剛打響。
魯勾和雲谷塞的失守,令收到消息的兀涼皇帝大怒,一夜失去兩城的同時,也令他再次對這個二兒子產生了懷疑,且就雲谷塞雖然收回來,但重要的防禦機制和糧草軍械儲存被北伐軍摸了個透。這讓作為兀涼門戶的雲谷塞的重要作用直接下降了一半。且如今的魯勾,失去了厚重的防禦城牆作為抵抗,脆弱的像是一張紙一般,火器能直接往循夢山大營落去。
這些年來,兀涼雖然與大燕有過數次摩擦,四年前,李熾和古蘭朵的戰爭甚至染紅了南灣一帶的草甸,但都未曾攻破兀涼的城池。而如今雲谷塞的攻破無不給兀涼所有部落都提了一個醒,這一次的大燕,是來真的。
且此時的兀涼的內亂,不必大燕差多少。
縱觀歷史,但凡是有本事的人都會被上位者忌憚,古蘭朵也是如此,他是兀涼皇帝的庶長子,生母出生低微,靠著自己一路廝殺和功績才有兀涼軍權,但他背後實在是勢單力薄,巴圖的忌憚,大閼氏的心腹大患,甚至讓他在戰前因為大閼氏和兀涼部落主的挑唆,被巴圖暫且收回了軍權,只能固守循夢山大營。
而烏蘇爾直到回到了北庭才明白自己被古蘭朵耍了一招。大閼氏對他的鎮壓和駁權造成了他的反撲,所以他即便有天大的怨氣和不忿,但也因為自己的衝動給古蘭朵雙手奉上了機會,令他再次重獲指揮權。
古蘭朵在手握全部兀涼軍權的第一刻,就是整合兵馬,直接放棄了死守魯勾縣的機會,固守兀涼錫林草原。
將守城變成兀涼鐵騎擅長的平原戰,整編軍隊戰鬥力都提升了不止一個等級。
而雨松青也沒想到,這會是一段漫長而又血腥,混亂,動盪不安的時光。
草原上的山水,轉瞬即變,草原綠了又黃,天晴了又陰,候鳥飛來又飛去,唯獨馬兒三百六十五天都在草原上奔馳,牧民驅趕著牛羊從東側又回到了西側。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風吹草低見牛羊,又一年了。
古蘭朵的穩和李熾的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兩人在草原上鬥了一年,古蘭朵極善於利用草原的熟悉了解,將兀涼軍化整為零,在草原上跟李熾兜圈,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以此來消耗北伐軍的軍事和存糧。而北伐軍被迫跟在他背後繞圈子,到了後面,李熾乾脆一舉攻下兀涼兩個部落,利用部落之間的內耗調息北伐軍,戰爭,也在成華二十二年的冬天,取得了一些進展。
一年的時光,足以改變很多事情。
譬如李繼與藩王們的戰爭似乎已經接近了尾聲,以質疑聲開始,以好幾個出頭的藩王被削藩結束。在這場王朝內部的戰爭中,中央集權得到進一步的提升。宣太后在繼承戰爭中輸得徹底,即便她再力挽狂瀾,也攔不住李繼這名正言順的太子頭銜所給他帶來的權利和追捧。
又譬如成華帝的身體狀況已經告危,朝中對太子登基一事重新展開了討論,雖然還有些人拿著去年榮王的質疑聲說事,但這些質疑聲音很快就如同冬雪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在太子黨等人都認為此事已經是板上釘釘時,深居後宮緊閉不出的皇后突然發話,令太子李繼既今日起侍其病。
而燕都中,也掀起了一波又一波風浪。
比如吳辭加封錦衣衛都指揮使,正式替代了李熾的職位,掌管昭獄,將昭獄的人大換血。在昭獄等候著女兒來救的齊氏莫名其妙失蹤,其頭顱在三日後被人送到了沈遐雲的寢宮內,嚇得沈良娣驚厥,再次流產。又比如李雁如用她手中的情報換取了母親的安全之後甘願下獄。還有太子後宮中第一人的宋氏,已經躍出沈遐雲一大頭,成為了日後皇后的不二人選。而宋氏手中的余美人也頗為得寵,兩人幾乎平分了宮闈秋色。
最後,雨松青在半年前收到了梁文荷的信,她已於成華二十二年三月嫁給了羅庭安。兩人這段關係雖有些強買強賣,但是梁文荷是一個知道自己要什麼的女人,比起愛情,家族榮辱永遠在她之上。
……
……
但燕都的北風吹不到錫林草原,也吹不散戰爭的硝煙。在草原上的一整年,她的個頭長高了一點兒,站起來頭頂剛好達到李熾的肩膀,人也被這草原上的陽光照得黑了些。
雨松青也有些鬱悶,不過幸而李熾卻從來不在意她長什麼模樣。一年以來,雖說有時候會被戰火縈繞,但兩人相依為伴,風雨同宿,就像是尋常的夫婦一般在這片曠野上無拘無束。
遠離了燕都的繁華,也遠離了燕都的繁瑣,她有時候覺得,如果就這樣過下去,那也不錯。
這幾日天晴,軍隊乘著冬日暖陽曬著被褥和衣裳,雨松青也跟在後勤的小士兵身邊晾曬著李熾的貼身衣物。冷水冰寒,李熾是不允許她自己去洗衣服的,他總是在自己洗漱之後將衣裳洗乾淨後擱在木桶旁,而她只需要去晾曬。
冬日的太陽喜人,但雪化後卻更加寒冷,要是往常,耐寒的兀涼人早就派一隊騎兵騷擾,小面積的會展開好幾次小型戰役,但今日卻格外寧靜。
「咳——」
「咳咳——」
雪化得快,失溫也快,這場籠罩了錫林天際近半個月的大雪化後,不耐寒冷的北伐軍染上了風寒的人數飆升,咳嗽聲此起彼伏,發熱發冷的人也不在少數。
軍中的藥物以治療外傷的較多,至於風熱傷寒,很多時候都靠著將士們扛過去。
但這一次大範圍內的風寒,就像是傳染似的,感染上的將士們最開始是喉嚨疼痛,次日就能發高燒,緊接著咳嗽乏力,腹瀉頭暈。一座營帳內的士兵只要有一個染上了風寒,就會傳染給與他同住的將士們。
這樣的傳播力度,令她有些心驚膽跳。
天氣太冷,帳內的爐火「呼呼」整夜未滅,雨松青側過身子起身倒水,卻被身邊的男人捉住了手腕。
「天氣冷,我去。」
擱在火爐上的熱水壺冒著熱氣,李熾衝著溫水遞給她,「怎麼還不睡?」
「我不太踏實,總覺得會發生什麼事兒。」
李熾低下頭來,淡淡看了她一眼,知曉她定是為了軍中感染風寒的士兵擔憂,輕嘆一聲,攬過她的後背,用手心去捋她的頭髮。
「再過幾日,我們將兀涼大隆打下,糧草和藥物你也不用擔心了。」
雨松青貼在他的胸膛,一點點環著他的腰,等他闔上眼,她又睜開眼睛,靜靜地看著他的眉眼鼻稍,借著爐火的光亮,用視線勾勒出他的五官輪廓。
她曾經認為,兩個人在一起最熱烈的時間周期也不過那三五個月,可兩人滿打滿算在一起兩年,她卻並沒有覺得他與她之間的熱戀期有所停滯,反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像是一瓶醇厚的紅酒一般,深而濃郁。
「阿熾,你說,這場仗究竟什麼時候會結束?」
雨松青抬頭,他卻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等到兀涼退居草原深處,等到他們不敢再侵犯大燕北境。」
那可真的夠久的。
雨松青捏著拳頭輕輕捶在他的胸口上,然後又撫平那一處,「等到天下安寧,你是如何打算的呢?」
「青青想去哪兒?」
「我想……我想去海外看大海,出海,去山中躲清淨,天下之大,總有我們的容身之處。」
容身之處?
李熾眉心微擰,欲言又止,最終用被子將她裹起來翻在自己身上,輕撫她的臉,「你不要你的銀子了?」
「當然要!」
說起銀子,雨松青瞬間清醒,她還沒忘記自己放在容邊的一屋子金銀,那可是她立足的根本,「我要成為大燕最富有的人,富有到即便是皇帝也不能輕易動我,富有到可以改變這個世界。」
胸膛輕微震動,李熾悶笑著,正準備回她一句,卻突然面色大變,將她放在身側,從床上坐了起來。
「怎麼了?」
雨松青拿起床邊的衣裳給他披去。
李熾坐在床上穿衣,手指敲動在床沿邊,「有敵襲!」
雨松青也飛速穿好衣裳,替他去拿放在桌案上的頭盔。
「鞋子!」
看著這雙雪白如玉的赤腳踏在地上,李熾心頭躥上了火氣。他攔腰將她抱在床邊,蹲下身子,握住她的腳腕,迅速套在她的腳上,卻整個人都僵住。
她在長身子,衣褲雖然斷了一截,但好歹能縫縫補補,可這鞋子卻比起她剛來的時候,下了很多。
喉結狠狠滾動著,李熾緩緩站起來,一言未發,只讓她拿好手爐,大步向外走去。
帳外的寒風嘶吼,好想要把積壓在喉嚨之間的怒意吐出來,雪色被火把照得慘白慘白,將士們整齊有序的排列在外,靜耳聆聽著李熾的安排。
「張冉,率六千人馬左後側包抄。」
「是!」
「朱燃,你同彭俞一起,率一萬人馬正面迎敵。」
「是!」
「燕暮,領著神機營的火器掩護。」
「是!」
這是包抄下餃子式的打發,雨松青靜靜站在他身後,側耳聽著他沉聲安排的任務,安全感油然而生。
戰爭很快就打響了。
尖銳的冷兵器碰撞的聲音夾雜著北風的戾氣,像是女人嗚咽,更像是咆哮,荒茫的大雪原上此起彼伏著剛刀,火器,齊齊上陣,被凍得嘶喊的戰馬聲聲鳴叫,將兀涼士兵圍堵在了營地外五公里的山溝里。
今夜的夜襲有些不同尋常。
玄甲軍個個驍勇,但是古蘭朵的鐵騎也不是吃素的,這些人雖然裝備相同,但很明顯不是古蘭朵主力騎兵。
人一個個倒下,北伐軍翻動著地上的屍體,熱氣赫然冒著空氣中,「被凍傻了?今夜怎麼拿不起勁打?」
不對勁!
這些人,不是古蘭朵的主力部隊。
李熾微蹙眉毛,立刻扭轉烏雛回營地,冷喝一聲,「令張冉將鎮守此處,其餘人跟我撤退!」
「轟——」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頓時響徹雲霄。
緊接著,耀眼的火光照亮了整片天,伴隨著黑色濃艷,火舌受著風力往上滕然捲起來,一片詭異的紅色陡然映照在所有人的眼眸中。
「不好!」
有人在喊。
「糧草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