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連天
2024-05-22 03:22:43
作者: 青瓜檸檬
要打仗了。
簡單的四個字,又是腥風血雨,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眺望遠方,李熾輕啟唇峰。
「循夢山腳,駐紮六萬鐵騎,錫山北境,兀涼大軍虎視眈眈。」
兀涼皇巴圖,年輕時也算的上時也算一代梟雄,統一部落,安頓族人,兀涼在他的手上蒸蒸日上,讓兀涼從一個個零碎的部落形式,變成稱霸草原的霸主。
但兀涼的中興,卻離不開部落的支持。
這些部落,因為巴圖的衰老,開始蠢蠢欲動。部落之間的內鬥不斷,利益糾葛不斷,後族和嫡系的爭鬥不比大燕內部少半分。
由部落扶持上來的皇帝,都有一個致命的問題。
譬如東漢,光武帝便是由世家豪門政權所裹挾,從立業,到維業,再到最後敗業,東漢的身影后都離不開豪強政權。
一個集團或者王朝,如果從立業根本就依靠了穩固的階級,那麼很有可能在其運行和發展的時候都會被制約。一旦這些階級開始內部動亂,影響到中央集權,很有可能從內部瓦解。
在中原王朝,受儒家思想影響,大多維持著忠君愛國,孝悌之義,所以,豪門貴紳所延伸出來的對於王朝的影響會更加緩慢,甚至延續幾代人。但在遊牧民族,以強為主的世界,這樣的束縛,不過一代人。
一旦此梟雄落幕,沒有能夠壓制部落族群的統領,這個王朝內部消磨的速度遠比外部打壓來得快。
而兀涼現在,因巴圖年長,舊病又多,朝政幾乎被後族把控,對於唯一可以制衡李熾的古蘭朵也被數次打壓。
所以,在某一種程度上,古蘭朵的處境和李熾差不了多少。
四年前,兀涼與大燕的那一仗,也算是傷了根本,但是巴圖想要南下的雄心並沒有減少半分。
而如今,大燕內有藩王異動,朝政不穩,而兀涼卻依靠這幾年與榮王的交易獲益不少,雖說在入冬之際,行軍打仗會更加艱難,但此刻兀涼糧草充裕,又逢大燕內亂,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在大是大非面前,李熾卻從不是糊塗的人。
關於錫山外兀涼的異動,早在那日他追捕李綸的時候就已經發覺,也正是因為兀涼大軍壓境,他才果決踏上了回北疆的路程。
燕都是個是非之地,而都指揮使的位置在家國大難面前,沒有任何意義。
如若他當時選擇回燕都,已經將朝政掌握在手中的李繼定然不會放過他,可是兀涼的情況,大燕已經沒有任何機會內鬥。
那封討伐的聖旨,還有顧景的追殺,不過是李繼盛怒之下解氣的做法。
兀涼逼境,藩王內亂,他敢動李熾嗎?
從馬背上翻下,雨松青與他並肩站在距離玄甲軍不遠處的高地。
夕陽黃昏映照的光打在兩人身上,像是蒙了一層金色薄紗,將荒涼肅穆的沙漠戈壁添了幾分色彩。
遠處天際孤雁聲聲鳴叫,她靜靜地站著,眺望自由而飛的鳥兒,月白色披風被西北風吹起,她的長髮也隨著風的方向揚,一雙眼眸全是希翼和羨慕。
似要凌風而走,這世間所有人都留不住她。
李熾靜靜立在她身後,看著她出神。
十多日的奔波,她雖沒有露出過多的悲傷,對他也一如往常,但他卻覺得,還是有什麼變得不一樣了。
喪子之痛,他不知其他人是如何渡過。
可對於他來說,卻是一日又一日,將他的心拿出來捱,碾碎,然後丟棄。
他不由得想,是他們和孩子無緣嗎?
還是自己手中殺戮太多,上天,要這樣懲罰他?
人們總說,沒有能夠不被時間磨平的稜角的事情。
再大,再深的痛苦,都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撫平。
可他覺得,那一日,就算是再過十年二十年,就算是在他日後兒孫滿堂,在他臨死之前,也忘不掉。
開始他怨,怨她為什麼沒有告訴他。可很快,他知道他該怨恨的是自己。
是自己的無知,忽略,甚至將對她發火。
可現在想想,他究竟為什麼生氣?
是怕她是因為想要利用他而接近自己?還是單純的是自己心中最見不得人的占有欲和掌控欲?
大遂早亡了,梁寰的屍骨也早就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不得善終,他又為什麼對一個死人掛懷?
或許只是因為嫉妒,因為多疑。
她卻沒有一絲怪過他。
甚至比他更加安靜。
可她越這樣,他卻越痛,越慌。
她常說她看不懂他,可他又何時看懂過她?
一雙手從腋下環住她,李熾將下巴緊貼在她的耳邊,感受著溫熱的呼吸聲,雨松青仰頭,低低笑著,「怎麼了?」
她嬌嗔的聲音,滿是柔情,李熾喉結明顯一動,將雙臂勒住她纖細的腰身,袍角在風中鼓鼓而動,他聞著她發間清新的皂角味,深深嘆了一口氣。
「青青。」
李熾欲言又止,偷偷將被風染濕的眼角擦在她的發間。
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他第一次責怪自己口舌蠢笨。
「北疆艱苦,冬天更是難。青青,我現在才發覺,你跟著我,總是苦的。」
雨松青冰冷的臉貼近他火熱的胸膛,她轉過身去,伸手摸上他的臉,然後雙手用力的回抱他的腰,小貓似的磨蹭了好久。
「可我覺得不苦。」
「若我與你遠隔千山萬水,日日不復見,那才是苦。」
「我上輩子,活在繁花錦緞里,衣食無憂,卻無一日快活。」
她破天荒跟他提起前世,李熾的眸更深如古井,濺起陣陣漣漪。
心疼的話在口中轉了又轉,他卻似笑非笑,說了句揶揄的話,「跟著我,青青,你太笨了。」
雨松青瞪了他一眼,嘟囔著,「你聰明就行了。」
「我總是要跟著你的。」
一句「跟著你」,她說得極是自然,可李熾卻從未聽過這樣令人心疼又好聽的話。
他沒有回答,粗糙的腹指按住她的腦袋壓在懷裡,深深嘆了一口氣,再次緊擁她,「我欠你的,這輩子都還不完。」
「以身抵債唄。」
「好。」
……
……
東宮勤政殿,李繼一手握著封疆上奏的壓制藩王的奏報,一手狠狠排在案几上,一臉陰霾地盯著跪在地面上的數位朝廷大員。
兵部尚書張開澄,戶部尚書梁玉京,吏部尚書羅成……
幾人年紀加起來,遠夠做他的祖父輩,而此刻,卻無一人敢發一言。
而在他們身後,還跟著跪著幾個京畿軍和頗受重用的心腹
幾個小將更是沒有見過此等世面,個個低著頭聆聽太子的盛怒。
「這些個……這些個無恥之尤!」
竟敢威脅他!
欲平息內亂,先得驗明正身這樣的話都說了出來!
他是大燕太子,不是青樓裡面供人玩樂的妓女!
李繼緩緩抬眼,將那一張張奏報揉成團,砸向地磚上。
他看著一排排跪在地上的官員,冷冷一喝,「說,錫山的情況究竟如何。」
張開澄跪在地上往前微躬,拱手道:「已經……已經到了馬囪山口,距離燕都,直線距離不過三百里。」
「咚——」
李繼駭人的目光死死盯著他,將案桌排地作響,雙目著火般,「張開澄,這就是你的軍情!」
「九月二十三日錫山以北平安,昌文,魯勾,遷宿,十餘個縣城全被剿滅,九月二十八日,南北軍還在阜寧轉了一圈,當天下午,阜寧全境都被占領!而南北軍呢!聽聞開戰,居然臨陣脫逃,佯裝進攻,卻只是繞著錫山一帶轉了一圈!」
就這些情報,還是李熾借著顧景的嘴給他帶回來的。
丟人!
國庫花了這麼多銀子究竟養了一群什麼廢物!
死死捏著椅子的扶手,他冷冰冰地看著張開澄。
「你告訴孤,若與兀涼開戰,勝算幾何?」
張開澄看著同跪在地上的梁京玉,而他卻將頭撇開,一股與他無關的模樣。
他咬咬牙,磕了個頭,「殿下,京畿軍被封將軍帶了一般的人走,剩下的一半還要保證燕都的安全,如今……如今能調動的,只有南北軍,還有各省駐軍。」
吸收了前朝濫用節度使擁兵自重的教訓,對於軍權的把控格外嚴格,昭烈帝建國之初,便指出軍隊在精而不再多,不能冗兵黷武。
再者,四年前的那一仗,為燕都打下了喘息的機會,也簽下了二十年不開戰的協議。
所以,現如今,將全國的兵力加起來,不過四十萬。
而兀涼鐵騎,據斥候統計,就有四五十萬之眾。
若是召兵,在沒有訓練之下與兀涼鐵騎對抗,那簡直就是找死。
一時間,勤政殿氣氛森然。
張開澄掰開腦袋算了算兵馬,仰起頭,緩緩道:「不過……還有,還有駐守北疆的北伐軍和玄甲衛。」
「北伐軍總共不過十萬人,玄甲衛更不足兩萬人。張尚書,你莫不是想靠著他們去對付兀涼鐵騎吧?」
梁京玉冷哼一聲,目光一眯,「殿下,如今的國庫,絕不可能支撐全面開戰。」
「今年南省所運的銀子,全部填了去年為了修青雨台的虧空,而去年富剩的稅銀,還要補京官和地方官的俸祿。且臨近過年,宮宴和獎賞少不得,若是要動用,怕是艱難。」
兵力少,財力不足,李繼隱忍的一口氣堵在喉間,狠狠握緊手中的茶盞。
「殿下……若……若能讓大都督。」
張開澄頂著李繼投射過來刺眼的目光,吃力抬頭,「若讓大都督出面,或許還有幾分勝算。」
可是太子和大都督鬧得這般僵,又下了通緝書,如今怕是更難。
大都督的脾性,燕都無人不曉,狠厲無情,說一不二,比起太子都難伺候。
「他?」
李繼冷冷打斷了他的話,招手讓出了在職要官之內的大員全部出去,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憤恨。
「難道除了他,我大燕就沒有拿得出手的武將?」
明知故問!
可面對太子,他自然要給他這個台階下。
張開澄微微閉眼,緩而慢道:「封將軍前往封地平亂,周同善又是一個大字不識的武夫,京畿軍中,沒有難當大任的統領。」
何況,單單李熾這個名字對於兀涼就有一種震懾性的作用,有了他,大燕的天下能安寧一半。
「可李熾……」
李繼再不甘心,也明白此時牽扯到大燕的未來前途,來回斟酌中,他只有這一種選擇。
他輕闔眼皮,點了點茶麵的水,沉聲道:「兀涼撕毀合約,起兵侵犯我大燕土地,他們不遵守合約在先,殺戮我百姓在後。而北伐,乃國之大事,是懸在我大燕北邊憂心忡忡的一塊硬石。此戰,定不能簡單的擾亂侵犯,要打,就打個徹底,打到兀涼退居錫山千里,拔去兀涼在北境的騷擾。」
一旦開戰,情況百變,朝中定然上下一心,而他才有時間收拾這些有異心的東西。
再不濟,他身後還有南疆。
李繼將手中的玉璽我在手中,心思卻飄忽不定。
大燕的玉璽,是昭烈帝登基之後重新製作,可是前朝寫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那一塊,早就被哀帝梁寰弄得不知蹤跡。有傳說,是在他的陵墓里,還有傳說,這塊玉璽被他贈與了他的皇后……
可惜,當年江山初定,有沒有心思時間來尋找玉璽,而如今,若他能找到這塊玉璽,很多事情似乎會迎刃而解。
「李熾封疆,都是猛虎,於國事上,孤自有定奪。如今要考慮的,是北伐軍費。」
李繼翻開李熾遞給顧景的那封厚厚的信件,照著他的意思重述了一遍,這才發覺,李熾在大燕兵事能力上,簡直是胸有成竹。信件上,包括此次出征的將軍,副將,參將,甚至關鍵職位上的前鋒都一一布置安排。
精細到,李繼什麼都不用做,只要按著他的安排來,便可以開戰一起龐大規模的戰爭。
甚至,包括國庫庫存和他皇家私庫的財產。
他全部了如指掌。
李繼越看越膽寒,這樣的人,他如何不防,如何不怕?
倘若他只是一個都指揮使,只是一個簡單的臣子,就好了。
可他偏偏是他人生中威脅最大的人。
他與李熾,註定了只能活一人。
「驅除韃虜,救濟百姓,我大燕乃正義之師,眾卿須得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