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蠱作祟

2024-05-22 03:22:37 作者: 青瓜檸檬

  錦衣衛帶路,出城的路自然順暢很多。

  為了不引人注目,雨松青和阿琅在路口時與吳辭設定好時間之後,就在城外的地點等著接應的人。

  兩人輕裝簡行,除了必備的藥物,銀針,還有一套換洗衣物之外,什麼都沒有準備。

  雨松青雖然少有騎馬,但馬術也算不上差,跟著阿琅和兩位錦衣衛的腳程絕對不算慢。

  四人連夜趕到了錫山驛站時,天色已經朦朦發亮,那兩個錦衣衛擔憂她吃不消,提出要休息時,雨松青一口回絕。

  「若我真的受不住,我絕不會隱瞞。」

  腰酸背痛其實都沒有什麼,只是她小腹隱隱約約有些發疼。

  但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雨松青來不及去想一些其他的東西,稍作調整休息後,四人便出發。

  

  從燕都北城到錫山山腳,足足跑了兩日。

  而進入錫山之後,腳程直接慢下了一半。

  這座大山,是燕都第一,也是唯一的庇護所。跨過這連綿不絕的山脈,便是兀涼漠北錫林草原。

  兀涼鐵騎虎視眈眈,凝視著這錫山腳下的萬丈繁華。

  秋雨嬌嬈,乘著萬重山脈波瀾起伏雲霧繚繞,遠處的秋葉似血般橙紅,憑欄遙看,猶如千里江山錦繡圖。

  看著美景,雨松青卻沒有心情欣賞。

  一行人騎在馬上走著山路,走到絕處時,只能將馬兒拴在樹上。他們爬坡避坎,渡船索繩,被樹枝扎破的手掌泛著水泡,大腿兩側因為騎馬而磨得破了皮,她走得慢,但卻沒有停下一步。

  「姑娘,霧虛崖快到了。」

  姓陳的錦衣衛一手提刀,一手替她砍斷枝丫荊棘,伸出手臂給她借力。

  三日的馬程,一日的山路,她算著日子,還是晚了一日。

  多一日的昏迷,她的心便多提上一分。

  人體昏迷數日,首當其衝的是判斷血液流通是否順暢。她憂心他的頭疾,生怕會出現血管淤堵和腦出血的情況。

  可這條路,就跟走不完一般。

  過了山,依舊是山,渡過河,依舊還是河。

  月光西沉,夜色的薄霧將山攏包裹在懷中,空氣中透出冰冷刺骨的涼意。

  她的雙手,依舊凍得不能正常伸縮。

  陳述看著她倔強的臉,從以往只是附著在李熾身上對她的客氣,變成了發自內心的敬意。

  錦衣衛是個極為慕強的團體,李熾在他們心頭堪若神明。

  從前他們認為,這個小夫人只是會一些醫術和驗屍。而今,他才發覺,她真真正正打動人的,是她從心底倔強和堅毅。

  他知道,她也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姑娘,可就是這樣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姑娘,日夜兼程四日有餘,走到現在,從未說出一句怨言和叫苦。

  所幸這日山中無雨,雨松青體力體力透支到了極致,小腹像是撕裂一般的疼痛,她緊緊捂住小腹,心頭暗嘆一句不好。

  「到了!」

  翻過最後一個陡坡,四人終於趕到了霧虛崖。

  此處雖叫霧虛崖,可並不是一個山崖,而是一座小村莊。

  村內只有零星幾乎人家,而最為寬敞的一戶,已經變成了錦衣衛駐紮的地盤。

  能出現在這裡的人,定是李熾心腹中的心腹。

  「雨姑娘!」

  燕暮遠遠望去她,驚喜揚起了眉梢,小跑來接應。

  「終於到了。」

  「大都督什麼情況?」

  來不及寒暄,雨松青甚至來不及給任何人打招呼,掀開門帘就看到昏睡在石炕上緊閉雙眼的李熾。

  他瘦了。

  半個月未見,走時威風凜凜,再次見面,卻沉睡不醒。

  雨松青心上發緊,半日都診不出脈案。

  只是將雙手不停摩擦著他的手,又放在嘴邊呼氣。

  「九月二十七日,我們已經追到了最後一批硝石的下落。大都督按兵不動,但兀涼似乎是早有準備,在路上埋伏了火器。且等我們沿著他的路子抓住他們的尾巴時,火器連續爆炸,大都督為了找李綸,不惜以身犯險,闖入了火海……」

  燕暮說著,聲音微顫。

  「等到我們找到大都督的時候,他已經躺在被燒焦的火海中,再也沒醒。」

  有脈搏,有呼吸,身上也沒有傷痕,可就是醒不來。

  口唇沒有呈現櫻桃血紅,心肺起伏正常,瞳仁眼底清晰,她撲下身聽也沒有出現缺氧後的呼吸衰竭。相反他的呼吸,沉著有力。

  就像是沉睡了一般。

  不是一氧化碳中毒。

  雨松青稍緩一口氣。

  如果是一氧化碳,你們瞳孔對光反射和角膜反射會變得遲鈍,呼吸血壓脈搏都會隨之改變。就算是深度昏迷,各種反應消失,那也會伴隨著腦水腫和呼吸衰竭,更有甚者會出現嚴重的心肌損害,從而導致心律失常。

  可她不確定會不會在火場中缺氧窒息之後,被火器砸傷了頭顱,導致腦出血。

  「姑娘……」

  她半日都沒有說一句話,燕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轉過頭去看著她,卻發現她的臉色比李熾的都還要難看。

  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麼。

  雨松青擺手,轉身對阿琅囑咐,「把我的銀針拿來。」

  人中,百會,湧泉,合谷……

  她的針法幾乎是飛花入眼,快的令人看不清,捻轉彈弄,穩紮穩打,不過一頓時,躺在床上推之不動的人便有了一絲反應。

  「姑娘!這!」

  燕暮看著李熾的手指微微移動,喜出望外,一臉期望但看著她,「大都督這是醒了嗎?」

  「他沒醒。」

  血氣淤堵,濕熱內筆閉心,腦中的確出了血。

  剛才的扎針所引發的顫抖,不過是生理反應。

  但萬幸,不是他的腦中出血。

  燕暮瞪大了眼睛,將她剛才的話念了又念,一頭霧水。

  「是同心蠱作祟。」

  雨松青向他解釋。

  「他只是受了古蘭朵牽連,真真正正受傷昏迷的人,是古蘭朵。」

  這段日子,他身上大小傷痕有之,可兩人的身體都算得上好,除了皮外傷之外,並沒有其他的影響。

  燕暮鬆了一口氣,可這似乎更麻煩,將雨松青請到錫山他們做得到,可難道還要把她帶去兀涼嗎?

  多少人得吃了兜著走。

  「兀涼那邊,古蘭朵的情況應該在好轉。」

  如果經久昏迷,人體的血氧飽和度肯定不足,若對方沒有進行醫治,那麼此刻她所看到的李熾也不是這般安然昏睡的模樣。

  「那怎麼辦?」

  如果她都沒辦法,大都督還有醒來的希望嗎?

  心底轉起這一個法子,但她卻不敢擅用。

  借用李熾的身體行催醒針灸之術。

  同心蠱之間,有一個秘密。

  宿主相距越近,所受到的傷害就越重越快,幾乎能同時發生。如果宿主相距較遠,那麼其傷害和時間上會逐次遞減。

  錫山距離錫林草原不過四五百里,她雖然沒有把握能壓制古蘭朵顱內出血,但是也能催醒。

  雖然不是萬全之策,但也算是唯一的辦法。

  「拿火摺子來,我施火針。」

  火針,故其名曰是將火燒紅的針尖迅速刺入穴內,《靈樞·官針》記載,「淬針者,刺燔針則取痹也。」主治風寒癱瘓,經脈瘀堵。

  燈上燒,令通紅,用方有功,若不紅,不能去病,反損於人。

  火針最忌針燒不紅,針刺太深,淺而不治病,深而損經絡。

  所以,掌握其中火候度數,就是重中之重。

  火針一刺下,李熾便立刻有了反應。

  而與此同時,兀涼循夢山腳下軍營大帳里,一群巫師看這同樣眉眼開始鬆動的大皇子,又驚又喜。

  巫師呼喊著,將營帳外一位老人拖來,「醒了!醒了!大皇子醒了!肅大夫,你功不可沒啊!」

  那老人年事雖高,但腳步穩健,他俯身探了探他的鼻息,扯開衣襟覆上那被火刺的針眼,低低笑出了聲音,眼角泛出晶瑩剔透的水光,布滿老繭褶子的臉露出無人理解的眷戀和動容。

  巫師們面面相覷,從未見過不苟言笑的肅大夫如此喜悅。

  「她回來了……」

  中原話,他們聽不懂,卻能感受到他深沉又濃厚的喜悅。

  「三十年了,她終於回來了。」

  ……

  ……

  「青青?」

  屋內燭火通透,他一睜眼就看到了坐在床榻邊侍水弄衣的少女。

  長發青絲挽成松松髮髻,額邊碎發垂落,一雙秋瞳翦水,眸中蘊藏著擔憂和愁緒。

  他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伸手握緊了她的手腕,闔眼又閉,再三確認。

  昏迷太久,他有些分不清夢境和真實。

  觸手的溫柔無骨的身子瞬間填滿了他的患得患失。

  「是我。」

  雨松青本以為他會傾訴相思,可下一刻,李熾將她橫抱坐在床上,對興奮闖入的燕暮厲聲呵斥,「誰讓你將她帶來的!」

  他的眼神極冷,極烈,像是刺入萬千銳劍,震懾人心。

  燕暮霎時就慫了,「嘭」一聲單膝跪在地上,將他昏迷之後的事情一一解釋了一遍。

  錫山危機重重,他擅自令人將雨松青帶來,已經犯了大都督的忌諱。

  「滾出去領罰。」

  「是。」

  「等等!」

  雨松青擰著眉,溫聲替他求情,「既然此處危機四伏,多一個人巡守也是好的,若他受了傷,倒是不方便。」

  李熾抿著唇,隱忍著他心頭的怒火。

  見他沒發話,雨松青的眼神掃向燕暮,示意趕緊他出去。

  等到屋中無人,雨松青起身倒了一碗溫熱的水,側身坐在床沿,語氣算不上好,「剛醒就動怒,你還真以為自己是鐵打的?」

  溫水灌入喉嚨,喉間的乾澀得到舒緩,李熾聽著她的嘮叨,才覺得自己是真的醒了。

  心裡的巨石放下又升起,眼神卻瞟到了她掌心被荊棘灌木割傷的數道口子。

  「天冷,路又難走……」他喉結狠狠滾動,將她的手掌攤開,輕輕撫摸著,「不省心。」

  「是……」

  女人嘛,能伸能屈,她也不跟他計較這些,把他的昏迷和古蘭朵的情況大致講了一遍,最後,又將燕都的情形簡單陳述。

  「長公主,工部羅家,還有數名曾經跟著榮王走得近的官員,軍中,御林軍中,京畿軍中……」無一倖免。

  「我知道。」

  燕都發生的事情,每日都會有人來給他呈報。

  意料之內。

  可只有一件事情,他幾次想問,卻不知從何問起。

  最終,冷聲冷氣的響起,「太子召你入宮了?」

  懷裡的人很明顯的僵直了身子,就要從他臂彎中掙脫開來,李熾用力將她按在懷中,揉了揉眉,「當我沒問。」

  喲?

  這是生氣還是吃醋了?

  她仰著頭去蹭他的下巴,忍不住笑,「怕我跟他走了?」

  不怕。

  他很清楚的直到她不會拋下他。

  可一個是正大光明,一個是見不得光。所以但凡李繼跟她有過多糾纏,他心底就跟壓上了一塊重石,悶得喘不過氣來。

  「他讓我入宮。」

  雨松青不隱瞞,既然李熾知道太子召她入宮,也應該知道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麼。

  「你呢?」

  他的聲音明顯的低了一度,呼吸更緊,雙手將她緊緊環住,像是怕被人遺棄的孩子死死抱住最後一絲希望。

  「青青,你願意嗎?」

  他明知結果的。

  戀人之間,就是明知道結果也會再三詢問,再三確認,容不下一粒沙子,一絲猶豫。

  「我不願意。」

  「我把他的玉佩摔得粉碎,我告訴他,我寧願終身不恢復身份,也不會入宮。」

  她擲地有聲,也在告訴他,即便自己粉身碎骨,也不會離他而去。

  「唔!」

  扣下的唇死死抵著她,雨松青扭著頭承受著他的情緒,嗚咽低喃。

  纖弱的脖頸因為呼吸不暢而凸起青色血管,似一隻幼弱的兔子,顫慄在野狼的熱吻里。

  小手握住了他覆上腰間的手臂,雨松青稍稍躲避,就被他拽了回來,吮吸低咽,每一寸,每一小寸,都是激烈和刻骨的碰撞。

  「轟——」

  木房內外倏而響起了激烈的廝殺聲,轟然三聲地顫之後,屋樑霎時搖搖欲墜,鐵兵器交纏在一起爭鳴刺耳的尖銳砍伐聲此起彼伏。

  「列陣抵禦!」

  李熾吼出這句話的立時,他們剛剛溫存親熱的床板被房樑上的瓦礫埋沒,李熾半攏半抱,帶她殺出了一條血路。

  他的眼眸染上一片血紅,對著黝黑的夜空,聲音清朗凌冽。

  「貴客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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