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反

2024-05-22 03:22:23 作者: 青瓜檸檬

  青雨台三大殿以主殿為尊,兩座側殿坐落在東西兩側共同簇主殿。

  放眼望過去,旭陽高照在屋頂的琉璃瓦上,發出金光熠熠的絢爛,像是在遠處灑落了一層金色粉末,晃悠的人睜不開眼。

  可現在,除了兩側的配殿依舊屹立,整個建築物不停散發「吱吱」的木樑移動尖銳的聲音,看的人心驚膽戰。

  而倒塌的主殿,正是今日祭祀的主要場所。

  雨松青見不到人,只能見到滿天煙塵里倒塌的宮殿,還有被瓦礫磚塊砸得頭破血流的人。

  慌亂,尖叫,還有發自內心深處的恐懼像是傳染病一樣輻射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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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殿的東側樑柱歪斜,因為結構全部用斗拱和榫卯巧妙銜接,所以東側的瓦礫和櫸木此時更像是多米諾骨牌一樣隨著樑柱的倒塌全部往東斜歪斜。

  西側的梁木樁上承受了壓斜的重力,幾乎是搖搖欲墜。

  作為皇家的宮殿,青雨台在建造木材上選擇極為講究,修建木材多數來自於蜀州的楠木和杉木,這兩種木材質地緊密即便是歷經風雨也能屹立百年,並且也能夠避免蟲蟻的侵蝕。

  修葺青雨台,花費了大燕上至十年的財政稅收,可以說,如果用這一筆錢來改善軍功,那麼大燕如今也不會遭受兀涼的騷擾。

  可就是這樣一個預備承受百年風雨的建築物,在使用它的第一日,居然有一半的建築轟然坍塌。

  「嘭——」地一聲巨響,只見承受著東側梁木和房檐的西側幾乎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下沉。

  「快走!」

  「跑!」

  「太子還有各位親王還在裡面!」

  官員們怔然片刻,在求生欲面前,所有的利益斟酌都是浮雲,除了李繼的幾個親信之外,全部都開始往廣場之下奔去。

  房檐上煙塵滾滾,磚石和瓦礫紛紛往外掉落,幾名想要衝進去救人的侍衛慘叫一聲被瓦礫砸中。

  「隆隆——」

  地面在發出極為整齊有序的震動聲,雨松青面色一變,知曉是御林軍趕到,心中更是猶如烈火在沸騰。

  「殿下!」

  「太子殿下!」

  「榮王殿下!」

  「怎麼辦都在裡面!」

  身為工部尚書的羅文當其沖被人一拳頭揍成豬頭,羅庭安試圖去將父親從眾人盛怒之下救過來,可把自己也搭了進去。

  「你們工部是幹什麼吃的!」

  「等著人頭落地吧!」

  文武百官嚇得臉色煞白,他們今日是眼睜睜得看著這座龐然大物瞬間坍塌,根本不給人一絲反應的餘地。

  而在殿內的人,都是宗室!

  天要亡我大燕啊!

  一時間,青雨台主殿外亂成了一團,叫喊驚呼,不絕於耳。

  雨松青趕到時,就所有的人都在往外跑,只有她,只有她逆行人群,直直奔赴青雨台。

  近乎是毫不顧形象的嘶吼。

  「李熾!」

  「阿熾!」

  「咳——」

  「你聽得見嗎!」

  滾滾煙塵往喉嚨湧進,她被嗆得猛咳,雙腿發軟。裙擺玉簪稀稀落落的滾落一地,狼狽至極。

  可裡面沒有任何回應。

  雨松青心裡透涼,一種從心底油然而生的悲愴襲來,她張皇失措地想要衝進去,卻被阿琅死死抱住。

  「姑娘!你進去也沒用!大都督不一定在裡面!」

  是啊,今日進去的都是宗室,李熾又不是宗室……

  她的腦袋像是漿糊似的糊成了一坨,手抖如篩,面色瞬間變得蒼白。

  她不停的安慰自己,可是腦袋卻怎麼也運作不起來。

  人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下會發生一些病理改變,譬如心悸,頭暈眼花和胸痛,可她卻再一次半蹲在旁邊吐了一地。

  「來!」

  「起!」

  耳邊人生參雜在一起,她聽不進去一句話,阿琅惶惶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大都督料事如神,姑娘別擔心。」

  不擔心……

  她安慰著自己。

  不擔心。

  御林軍開始撬動被擠壓得零碎的大門,這些人像是螞蟻一樣衝進來,密密麻麻的圍攏在主殿外,齊聲呼喚。

  「這邊不行,樑柱倒壓在門上,進不去!」

  「進不去也得進去!撬不動也得老子撬開!」

  「一」

  「二」

  「三」

  ……

  ……

  一個時辰前,青雨台主殿內。

  祭酒虔誠的地拿起玉帛置放給李繼,他遵循祭酒的示意,將手中的玉帛遞到榮王手中,可下一刻「哐——」地一聲,玉帛並沒有穩穩噹噹的從他手中傳下去,而是重重跌落在地上。

  玉帛落地,此乃大忌。

  李繼倏而側身盯著他,凌厲的目光被主殿內的燭火印的通紅。

  「榮皇叔。」

  「你這是何意?」

  榮王冷笑一聲,不置一詞,他伸手就將自己身上的禮服撕扯,露出藏在外袍之下的銀色鐵甲。

  殿內頓時惶惶不安。

  眾人大驚失色地盯著他,面面相覷。

  「你!」

  「這……」

  「榮王,你何意!」

  鐵甲在滿屋的燭火下熠熠生輝,晃動人心,藩王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慌張默契地全部退避他。

  李繼看著他緊繃的面孔,卻莞爾一笑,沉聲道:「皇叔可是累了,讓您大病初癒,出席這樣繁瑣的場合的確是侄子思慮不周。」

  「昭諫,」李繼喚來李熾,攥緊了雙手,「你親自送皇叔回府。」

  「殿下……」

  隨著鐵衣鎧甲全部脫落,戎裝上身,他竟無絲毫年過半百靡靡之色,反而更令人覺得老驥伏櫪,氣勢不減。

  眾人只當他曾經執政十餘年,但都忘了,他曾經也是陪著昭烈帝打天下的副將,是南北軍的主帥。

  「碰——」

  玉帛被他一腳踢木樁旁,登時發出清脆的破裂聲,他往周圍一掃,數百名精裝鐵甲的士兵迅速從殿內四周冒出,弓箭,長刀,鐵乾,密不透風地將他們圍在了中間。

  第一個激烈反應的是魏王,此人一聲庸庸碌碌,一生為了生兒子費盡心機,最為惜命。

  「李朝!你這是做什麼!這是宗廟!當著列祖列宗的面!你瘋了!」

  「知曉你前段時間受了傷,可沒傷到腦子,你這是要做什麼!」

  「閉嘴!」

  榮王冷冷嗤了一聲,抬起下巴,恨鐵不成鋼地讓人堵住魏王的嘴。

  「這宗廟,不過是這小子想要登基的藉口,什麼列祖列宗,大燕至今不過三十餘年,能有幾個列祖列宗?」

  「一個個貪生怕死,怕他削藩,怕他一道旨意就將你們嚇到連滾帶爬來了燕都。你們真的覺得他會放過你們!」

  畢竟做過攝政親王,他說得話,還是有幾分威懾力。

  「榮皇叔莫不是失心瘋,」李繼眸光淡淡掃過這些士兵,「孤乃大燕儲君,你們此舉,是謀反。」

  「謀反。」

  「何謂謀反?」

  榮王明知故問,冷呵,「反我大燕江山的人,實乃謀反。可本王今日,是要撥亂反正。」

  「放肆!」

  一句撥亂反正似乎刺痛了他,李繼拂袖走近他,眼睛微眯,「李朝,你最好自求多福。」

  他動了殺心,榮王怎能不知。

  可他今日若是怕死,就不會帶兵闖宮。

  畢竟都是一脈而出,這些藩王們,有的真的擔心,有的只是看戲,還有的巴不得他殺了李繼,換一個太子。

  「這些年,殿下也裝的不容易。」

  他雲裡霧裡的一句話,令在場眾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南疆孽畜,佯裝我大燕皇嗣,也不知這苗京魄用了什麼手段,偷梁換柱。」

  李熾目光陡然一縮,握緊了腰間的繡春刀,即便是他有準備榮王今日會謀反,可也不知這句話究竟從何而來。

  李繼,怎會與南疆產生瓜葛?

  李繼面色無波,雲袖之下卻緊攥手心,一雙眸低沉可怕。

  「榮王,你真是瘋了。孤自幼在燕都長大,孤的母親,是當今皇后。」

  嗤笑一聲,榮王冷哼,「殿下要證據,證據就在你身上。」

  南疆皇嗣,自出生起便會在內肘紋上一道極為細小的鳶尾花。

  那一朵花,只會在體溫超常時浮現,可李繼身體極好,以至於那朵鳶尾只在他幼時出現過。

  而這麼多年,唯一機緣巧合之下見過那鳶尾的人,是李憲。

  所以他第一個開刀的人,也是李憲。

  「你們就沒想過嗎?」

  「他為何執意削藩,為何燕都抄家滅族之事層出不窮,為何如此急切修葺這青雨台以正視聽,為何加大賦稅,民不聊生。」

  「為什麼出頭鳥不是你我,不是你清河郡王,不是那麼這些勢力頭風小的人,而是親王李憲。」

  預謀寧郡雍王李憲私鑄開始,到接著改稻為桑大肆收關稅,清水寺的那一場大火,都是一場局。

  打著收復關稅的藉口,殺了一個又一個知道真相的人。

  在一重重尋不到真相的事件裡面,他又扮演者什麼角色。

  所有人的視線重新集中在他身上,這個與李熾同齡的青年,也具有波瀾不驚的魄力,即便千言萬語鋒芒刺來,他任舊端著處變不驚的淡笑。

  「李朝,孤念你對大燕江山也算勤勤懇懇,保爾全屍。」

  他側眸示意李熾,拂袖轉身,根本不屑與他分辨,只沉聲道:「昭諫,拿下他。」

  但那繡春刀只抽出一毫,倏而又回到刀鞘,他的眸中這才帶了幾分憤然。

  平視著眼前這個男人,他第一次如此正面感受到如此大的威脅。

  「李熾,孤的命令你也不聽了?」

  「殿下息怒。」

  說著息怒,可他還是未有任何動作,輕瞥一眼站在宮殿中的藩王們,將手移到腰側的繡春刀上。

  他側眸,斜睨著榮王,似乎是覺得可惜,「你該知道,你走不出去青雨台。」

  可惜了青青費盡心機救回來的一條命。

  「李熾,誰死誰生,尚未分出勝負。」

  榮王的目光不停的打量著這君臣倆,一隻手在空中比劃攥緊,「你當本王的南北軍是吃素的?」

  他淺勾唇角,慵懶的點著腰間的刀鞘,「本座的錦衣衛也不是吃素的。」

  他不是戰前戲會謔對手的人,也不是會低估對手的人,即便是已經做好萬全準備,他也不會擅自激怒他。

  魚兒嘛,總要自己咬勾。

  李繼自然聽得懂兩人之間的話中有話,身為儲君,他自幼知道喜怒不形於色的道理,可是面對李熾,瞞而不報的怒意夾雜著他與雨松青的私情,背叛之感油然而生。

  一時間,他不知道是被李熾隱而不報而激怒,還是被李朝膽敢起兵造反而憤怒。

  「轟——」

  往上看,房樑上的圓木樑架忽然鬆動,下一刻,那長十來米的梁木轟然落在地上,「哐當」一聲在地面上砸了一個大坑。

  「梁木……」

  眾人都還未反應過來,隨著東側一塊梁木倒塌,接二連三的梁木順著排序全部往地面上砸去。

  「轟——」

  「咚——」

  「快走!」

  來不及了。

  李熾推動著大殿的門,因為梁木的倒塌,建築物內部結構承重力度不平衡,殿內所有的們幾乎都被擠壓封死,單純依靠人力根本無從開啟。

  「快跑啊!」

  郡王們和司祭們像是打慌得兔子,到處亂竄,而頭頂的梁木和瓦礫瞬間落雨一般的往下坍,噼噼啪啪的碎片聲夾雜著梁木錘擊地面隆隆悶音,無差別的襲擊者每一個人

  李熾沒有在榮王面上看到任何一絲意料之內的情緒。

  他甚至比李繼還意外。

  不是他。

  那是誰?

  煙塵頓時將眼前的所有視線全部籠罩,外面的人在驚呼,裡面的人在嘶吼,吵雜聲灌入耳膜,刺得他生疼。

  他在煙塵和人群中尋找著李繼的身影,躲避著一道又一道從天而落的物體。

  「殿下莫動。」

  刀側被利刃架在腰上,榮王眸光中只剩下殺意,

  「皇叔這是打算一條路走到黑?」

  清朗的聲線猶如潺潺的溫泉,他甚至眉頭都沒蹙,還在勸他,「皇叔,回頭是岸。」

  「往裡退!」

  侍衛們跟著榮王的腳步,將李熾圍城一個包圍圈,逼得他不得不跟著往後殿走。

  後殿的情況要好得多,除了墜地的瓦礫之外,梁木還是乖乖的被架在頭頂,他們聽著御林軍和錦衣衛的聲音,卻不能發作。

  他看著沉若止水的李熾,微微眨動的睫毛,似乎在思考今日的事情與他究竟有無聯繫。

  「殿下之謀,實在是令本王嘆服,在太后和本王眼皮子底下讓你活到現在,實在是本王愧對先帝。」

  他說著莫名其妙的話,而李熾的耳朵一邊聽著,一邊覺察到殿外三短一長整齊有序的步伐聲。

  這是軍隊的腳步聲。

  不能再耽誤了。

  「碰——」

  銀色飛刃劃破空氣,翻滾著刺向榮王的手臂,匕首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發出「錚錚」悅耳的空破聲,然後狠狠「撲」地一聲,徑直穿透了肉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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