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利用他報仇嗎?
2024-05-22 03:22:21
作者: 青瓜檸檬
燕都的八月,一場又一場抄家滅族的洗滌和沖刷之後,那些冒出頭的世家們全部縮回了腦袋,而那些入京的藩王也重新開始正視這個未來的儲君。
殺伐決斷,法不容情。
在成華二十一年這一年的九月,三百年後奉命修訂《燕史》的學士在書中提及時,用盡濃厚重墨。短短一個月發生的事情幾乎要顛覆整個大燕王朝的走向和歷史。也鋪設了李繼和李熾兩人在日後的對峙中的格局。
讀史的後人總是一目十行的略過這些沒有溫度的文字,也難以對其中的歷史感同身受。但對於深陷在歷史滾輪中的人來說,他們看不到未來。只能在血淋淋的歷史中,劈開自己的一片天。
當然,此是後話。
成華二十一年九月十日,秋高氣爽。
白雁沿著宮闈高牆盤旋,發出陣陣鳴叫,在青雨台三大殿的正中央的殿宇內,藩王和大臣早早就依著自己的位置站好,等著欽天監念著一大長串的前言。
「維成華二十一年,歲次丙子,九月丁亥朔,越十日癸巳,太子繼敬遣皇叔克,訓,敢昭告於黃帝軒轅氏之陵曰:維繼天立極,垂統保民;百王相承,萬世永賴。欽承祖訓,嗣守秦邦,奉命西畋,還經陵下……」
祀官在燔柴爐升起煙火,以李繼為首的藩王宗室開始逐步上昊天上帝牌主位前行跪拜禮,請回奠玉帛,再向諸神行三跪九拜禮,逐次內推行進,知道太常寺卿引導李繼盥洗後至神位行三上香,三香依次從藩王的手中接過,最後回到李繼手中。等到第一項儀程完成之後,已經是亥時。
青雨台內外,守衛森嚴。
李熾親率一隊二十人的親衛駐守在距離祭祀台最近的地方。
執事官捧著玉帛,兩側司祭環圍。
李繼在導官陪同下到達主位,身後站著靖王和榮王。
與受過重傷仍能撐起來祭祀的榮王不同,這靖王一看上去就是纏綿病榻數年的人,從開始入殿到現在,咳嗽不斷。
李熾的眸子輕輕掃在他的臉上,淡淡收回。
「跪——」
祀官長長的一聲喚,眾人又復跪,同時司祝跪讀祝文,禮樂開始。
「大都督,」燕暮湊近了低聲道:「如您意料之內,錫山已經開始動了。」
「嗯。」
「封疆呢?」
「封將軍在太湖殿門口,現在太湖殿全部封鎖。」
李熾一張緊張冷繃的俊臉更緊,他只是略微蹙眉,不解封疆為何沒有按照兩人商議的情況布設,反而去了太湖殿。
太湖殿的人,只不過是一個半死不活的廢物。
「盯緊了」
「是。」
……
……
與青雨台肅穆的氛圍不同,迎接女客的慈寧宮內熱鬧非凡。
宮中無主位,皇后常年幽禁,後宮太后掌權。此次祭祀先祖的事情,即便是太后再不樂意,也要頂著厭惡配合太子。
但她今日不是來赴宴的。
雨松青從慈寧宮中溜出來,五花大綁的拖著一人綁架到一所名不見經傳的宮中小院裡。
這所院落離坐落在前遂冷宮附近,周遭草木蔥鬱繁密,幾乎是無人會經過的荒涼之地。
阿琅扯出捂在他口中的抹布,嫌棄的往地上隨便一扔,轉過頭看著雨松青,似是不解,「姑娘,你為什麼要綁架他?」
這人,她只在鑫國公府見過一面。
雨松青揮揮手,側眸看著她,哄著,「阿琅。你出去替我把風。」
「不行。」
這一次,阿琅想也不想就要拒絕,上一次因為沒有跟在她身邊,還被大都督剋扣了俸祿,杖十,若這一次她再擅離職守。就不是挨打打幾次打了事。
雨松青知道她的為難。可今日的事情,她不打算讓任何人知道。
輕輕拍了她一下,嘴皮一翻,「我不會讓大都督知道的,你把他捆得死死的,他動彈不得,不會有事,出去吧。」
阿琅還是有些猶豫,但她看見雨松青不容置疑的眼神,撇了撇嘴,一步三回頭。「好……姑娘得小心。」
她說服自己,那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太醫。
「碰——」
門緊緊關閉,等聽到阿琅的腳步往大門走後,雨松青才緩緩道:「冬熙殿催情藥,是徐太醫的手筆。」
光線從破碎的紗幔中投進來,星星點點的散在她青綠色的襦裙上,他看著眼前冰冷如霜的眼眸,心底「咚咚」直跳。
「齊氏難愈的腳傷,沈遐雲一而再再而三的流產,還有那一日設計我衣衫上沾染的催情藥,徐太醫……還有什麼是我沒猜到的呢?」
她不問他做與沒做,而是篤定他就是幕後黑手,徐泰有些吃驚。
「你是太醫院院首,你的方子,無人敢置喙。其實從一開始我給沈遐雲診脈的時候並未查出有什麼異常,她的方子也都是溫補為主,可是越補越傷,越補越壞,才讓我起疑。」
「齊氏的方子和沈遐雲的如出一轍。」
雨松青闔眼,情緒很是平靜,「你知道我出身沈家。」
徐泰靜聽她的話,不置一詞,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眼皮。
「要殺要剮,隨你。」
冬熙殿那日的事情後來死的人可不少,除了那墜樓的小宮女之外,里里外外插手或者有嫌疑的宮女死的稀里糊塗,這樣明目張胆又動作麻利的人,除了錦衣衛,不做他像。
既然落在她手中,他認命。
「為什麼。」
徐泰搖搖頭,「沒有為什麼。」
可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事情。
雨松青低低猜度,微微蹙眉,「你是針對沈家,還是針對鑫國公府?」
徐泰不屑地瞥眼冷視,憤然,「沈瓊不配姓沈!」
他的聲音陡然增大,黑眸深深,看著雨松青的眼神也泛出一絲狠厲。
「大遂滅亡,他沈瓊不保家衛國,卻投奔李輝!害得陛下死無全屍,皇后下落不明!沈家百年世家,毀在這一個黃頭小兒上!」
「大遂在,沈家則在,大遂亡,沈家憑什麼還矗立存留!」
「當年李輝讓沈家與李家結親,不過是因為他想要安定政局,以彰顯他大度。呸!荒唐!陛下養虎成患,居然養出這樣一個狼心狗肺的人!」
雨松青手有些抖,她怔怔看著他,手心緊扣桌角。
大遂……
有多久。
她有多久沒有在別人口中聽到這個詞了。
她也沒想到,三十年後,這大燕皇宮,居然還有大遂的遺臣。
欣喜嗎?
不。
憤怒嗎?
也不。
幾乎是沒有情緒。
徐泰卻極為不解,他盯著她的眼睛,似乎想要從她的眼睛裡面看出幾分異常,他低沉聲音,緩緩道:「不過……冬熙殿的藥,你是如何得知是我?」
「你是太醫院院首,在太醫院自然有權調動那瓶……」
聲音戛然而止,雨松青一口氣提到嗓子上,攥緊拳頭,渾身熱血都在燒,她猛然拍向桌面,低斥,「你詐我?」
徐泰暗沉的眼裡頓時炸出一絲亮光,他急切地跪在地上挪動腳步,「你怎知那藥?你又怎知這瓶藥在太醫院?」
年幼時,他跟隨父親來太醫院,曾經見過過哀帝嫡妻,沈皇后。
當年的她,美得不可方物,一顰一笑盡態極妍。
可她偏偏不愛衣釵裙環,不愛爭寵權勢,獨愛醫術。
她出入太醫院,跟在肅太醫身後學中醫,在鑽研醫術上,能用嘔心瀝血和勤奮刻苦來形容。
也是她,推廣外科縫合術,在太醫院首創引針穿刺。
如今再看眼前的女人,他腦子裡冒出一種驚世駭俗的想法。
「當年……肅太醫前往南疆,在南疆尋得換天蠱,此蠱之術,能將人藏匿天道之外,偷梁換柱,禁錮靈魂,讓記憶永生。」
同心,換天,幻影,是南疆鎮國之寶。
況且沈皇后的藥方在何處,這樣的辛秘,他敢保證再也沒有第三人知道。
可她知道。
她會醫術,會穿刺外科,手法和果決與當年的沈皇后如出一轍。
「你……」
若說旁人說的這樣的話恐怕打死他都不相信,那個人是肅招歷。
且南疆王女,就是當年被皇后收養的的玉驚公主。
是他親自前往南疆為她尋得的唯一活命辦法。
他不相信肅招歷會失敗。
顫著唇,徐泰的眼灼熱至極,嘴唇咬的很緊,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激動。
三十年啊!
當年李輝屠宮,他藏在恭桶里躲過一劫,苟延殘喘活到現在。
他等著李輝的後嗣全部死於非命,看著成華帝躺在床上生不如死十多年,等著李繼無子而終,大燕皇室血脈凋零。
陽光璀璨的晃到室內,荒涼的朽木冷屋,竟然照出了金碧輝煌的幻覺。
靜聲如默。
雨松青寒意津津。
原來他們都認為肅招歷騙她喝下那一壺酒,一壺喝了就會回家的酒,是為了她好。
她從來不覺得陪梁寰一起死會如何。
可梁寰卻費盡心機讓她活。
人生一世,黃土白骨,命運饋贈禮物早就標好了價格。
末代帝後,誰的結局是好的?
誰讓她當年一睜眼就穿到了沈家小女兒身上,是讓她就是如此倒霉,入了宮,嫁給梁寰。
陪著他走完敵國最後的落寞,陪著他看著如畫江山一點點潰敗,也陪著他殫精竭慮也填補不上王朝最後的結局。
力挽狂瀾,往往是奇蹟。
大遂最後的十幾年,天災,人禍,腐敗,積貧積弱,所有的一切爆發似的發生,這不是一個人,一個文官團體可以解決的。
需要從根上拔出,需要將這個王朝推翻重建。
李輝,是他親自定下的節度使。
叛亂。
也是從他開始。
她能接受農民起義推翻舊的王朝,卻不能接受軍閥來做此事。
因為他們為了速戰速決,往往都會做一件事,屠城。
當年的亂世,究竟死了多少人,她不知道。她在深宮,望著四四方方的天際,像是被束縛著翅膀的鳥兒,不能掙扎,只能順從,等著人來宰割。
「徐泰……」深深吸了一口氣,在嘴邊的話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去,她已經不是沈允溫,不是那個只能困死在宮殿中一生的女人。她是雨松青,她這一輩子有愛人,有自由,有尊重,有自己的人生。
「人要朝前看,總會不一樣。」
「前遂支離破碎,沈瓊當年的選擇沒有錯。你執念太重。」
「執念?」徐泰一臉失望,「娘娘能死而復生,難道不是肅太醫的執念?陛下將玉璽交給您,不就是為了……」
「死而復生?」
雨松青不敢置信地盯著他的臉,怒極反笑,「我從來不需要這些。」
「是你們,是肅招歷,是梁寰的執念,讓我生不如死。我寧願在當年一了百了。」
如果她只是沈允溫,在第一世她不會這樣痛苦,偏偏她的靈魂來自異世,接受的思想與她南轅北轍,就像是把鳥兒翅膀折斷,還要告訴它籠子裡最安全一般。
本來想著死了就死了,偏偏這些人打著為了她好的旗號非要用蠱術囚禁她,活生生讓她又甦醒在雨松青這具身體裡面。
他們為什麼都不問問她,她真的願意嗎?
一意孤行。
該說的,該知道的都已經了解,雨松青不願意再和他有任何交集,她站起身解開徐泰身上的繩索,轉身就要走。
「娘娘!」
徐泰吼得很大聲,爬起來,連泥土都沒有拍乾淨,緊盯她,「你接近李熾,是為了利用他報仇嗎?」
腳步似灌了泥漿,她停在原地,恍惚一瞬。
他大膽猜測,甚至剖開了她心底曾經閃過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的確是最好的人選。」
「轟——」
大地頓時搖動,布滿灰塵的荒破小屋內煙塵四起。零零散散的家具「吱吱」作響,地面涌動一陣高過一陣的震動。
地震?
「轟隆——」從遠處傳來震耳欲聾什麼東西轟然倒塌的聲音,雨松青三五步跑出去,阿琅急切地同時向她迎過來。
「怎麼回事!」
「姑娘,是青雨台!青雨台塌了!」
青雨台?
雨松青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這是在開什麼國際玩笑,那是一座新建的宮殿!一座穩如泰山的宮殿,居然在第一日使用的時候倒塌?
冷意從骨子裡散出,她望去,遠處塵埃四散,宮苑之內人聲鼎沸,耳廓傳來一聲又一聲尖叫。宮女,太監,侍衛全部湧入皇宮的西側,她緩過神來,邁開腿迅速奔去。
慌張急切的眼眸里,她心中牽掛得只有一個人。
李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