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牆角
2024-05-22 03:22:10
作者: 青瓜檸檬
冬熙殿分為前後兩處大殿,前殿乃皇家設宴款待朝臣的場所,後殿則是供給女眷們休憩和說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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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的皇宮建立在大遂皇宮的基礎之上,這些年,除了拆分修葺幾座必要的大殿,其實每座殿宇與從前都相差不多,承襲的裝飾和規矩也相差不遠。
宮闈紅牆,琉璃瓦碧,一如從前。
她漫步在女眷之中,恍若隔世。
太后遠遠看著她,沒有苛責,視而不見,全當她透明。
不必去賠笑敷衍,她樂得鬆快。
今日宴席出席的人多是命婦,所以她並未見著梁文荷,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她分了一瓣西瓜給余傅歡。
這瓜的確甜。
她肚子早就餓了。
即便在燕都,這西瓜也只是供給高門大戶和富貴人家,余傅歡咬著西瓜,思緒卻不知道飄到了何處。
重灤鎮巴掌大的地,她所見識到的千金小姐們也不過是當地富商和官宦子女,而燕都,一塊磚砸下來都是三品四品人家的子女,她羨慕,也時時刻刻警惕著。
那日的事情,雖說瞞得密不透風,可她到底是被人欺負了。
而那沈家的門第……她想過,卻因為雨松青那日的態度而不敢再言語。
當時心裡氣憤難當,並不知道欺辱她的人究竟是誰,可當她知道是沈家二公子時,其實還是有些猶豫。
可若是當日她藉此進了沈家的門,其實並無不妥。
出身雖差人一等,可這模樣卻絲毫不遜於那些名門望族的小姐們,上天給了她這樣的模樣,卻只能讓她嫁一戶尋常人家,她不甘心。
她也想……也想不再跟在別人後邊做應聲蟲,也想做一回主。
低垂著眸,她打量著滿屋的貴眷,五味雜陳,眼眸中閃過一絲失落。
「好久不見,雨松青。」
她手中還拿著西瓜,只見沈遐雲氣勢沖沖地朝她走來。
烏黑麗發,朱釵玉簪,耳墜飛燕栩栩如生,殷色鳳袍邊滾著金線。眉黛精緻,鼻樑高挺,一雙菱唇欲說含羞,氣勢凌厲。
沈遐雲看著她悠閒地坐著吃瓜,頓時火冒三丈,「雨姑娘,貴人事忙,你是否已經忘了本宮。」
雨松青想默默放回了瓜。
這兩口子真的是一模一樣,專門打擾人家雅興。
眾目睽睽之下,她說話毫不客氣,認定了要給她難堪,「黃金百兩,貴客相待,不想養了一個白眼狼,見我沈家勢弱,便迫不及待各掃門前雪。」
想著莫名其妙被休齊還進了昭獄的母親和做何事都不順的父親,還有……太子前段時間身上的融雪香,林林總總加起來,她憋屈的火氣便往她身上發作。
帖子送出去不斷被打回來,到了最後,她的信件居然被錦衣衛攔截,就連太子也對這件事情避而不談,她走投無路,好不容易在宴席堵住她,心中又慌又急。
「當日究竟發生了何事?我母親為何會下昭獄?你到底是何居心?」
此處雖然處於冬熙殿角落,但也因為沈遐雲籌集了無數目光。
一個是太子的良娣,一個是大都督的女人。
這兩人本是同一條戰線人,為何今日如此劍拔弩張?
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女眷們有一搭無一搭的刻意湊過來。
雨松青不慌不忙,施施然站起,也不行禮,只是宛然一笑,「良媛……現在應該喚您良娣,」她走到沈遐雲身邊,笑意不減,「良娣應該去問令尊,而非來質問我。」
如果她爹肯跟她說,她也不會像熱鍋上的螞蟻!
沈遐雲不依不饒,微微抬手,宮女內侍們便極快圍攏,將看戲的人擋在身後,她冷冷看著她,細長的鳳眸泛出幾分,「識時務者為俊傑,雨姑娘是聰明人,自然知道這個道理。」
太后的視線很快就聚集過來。
李英達俯身道:「良娣……殿前失儀,是否讓奴才……」
「你湊什麼熱鬧。」
宣太后神色不動,惱道:「太子與李熾不睦,這才是咱們願意看到的,你倒是狗腿子。」
「是。」
李英達彎下腰,匆匆看了一眼越聚越多的角落,暗自一嘆。
那日慈寧宮死的人已經夠多。
多到用盡刷子將每條縫隙都重新刷過,可那些噴濺出來的鮮血還是依附在牆磚上,經久不散。
後宮中不缺死人,太后娘娘不是沒有下令丈殺過人。
可如此血腥的場面,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見。
雨松青目視著圍攏的人越聚越多,不願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跟她發生什麼爭執,她思忖著,惹不起還躲得起。
眼看轉身就要走,宮人們立刻圍攏,也不碰她的身體,一個個像是人牆一般將她堵在中央。
雨松青眼神微沉,滿臉譏諷。
這個沈遐雲,未免太蠢了一些。
那時在東宮,讓人噁心她,結果搬著石頭砸自己的腳。
如今當大庭廣眾之下,一個良娣,當著眾人的面給圍堵她,給她下馬威,太過小氣不說,更是有損太子的臉面。
若她們兩個在今日鬧起來,李繼和李熾的臉往哪兒放?
她再不喜歡李繼,那也是李熾的頂頭上司,她自己可以不要臉,可她不會連累李熾。
「良娣要如何?」
珠翠搖曳著,漫不經心地攏起雲袖,沈遐雲板著臉,用著求人的內容說著討打的語氣,「讓李熾將我母親放出來。」
……
雨松青理都不理她,深吸一口氣,轉身就走。
「放肆!」
「給我攔住她!」
「良娣!」
宮女趕快拉住她,急的快哭出聲音,「良娣息怒,咱們不能把此事鬧大!」
……
恃寵而驕,胸無點墨,毫無分寸!
她沒有被她給她下馬威氣著,沒有因她不給自己面子氣著,偏偏被她剛剛說的那一句話氣的半死。
審時度勢是一點都不會,齊氏這是怎麼教的?
丟人現眼!
看著雨松青唇線緊抿,余傅歡只敢跟在她身後不敢說話,直到她從側門出去拐到一處小花園,她四處未見外人,等到她氣消了,這才擔憂著,一副小女兒的嬌態,「松青,你剛剛那般不給那位娘娘面子……恐怕。」
雨松青彎著唇角,放軟了聲音,剛預備說話安撫她,便聽到假山旁有女人說話的聲音。
「你瘋了!」
「還是榮王瘋了!」女人聲音尖銳,又怕有人聽到,壓低了嗓門,「偷竊宮鑰,私制軍械,現如今還敢擅自造假令牌!」
「你要死,別拉著我一起!」
衣料簌簌摩擦,還有陣陣流蘇珠簾敲打的清脆聲。
「姑母以為你就可以下賊船嗎!」
雨松青瞪大了眼睛,微微一震,那是李雁的聲音。
「放印子錢,和我父王一起倒騰官職買賣,賺錢的時候姑母怎麼沒想著這是要砍頭的勾當呢!」
「你胡說!」
按照李雁如的稱呼推測,另一個女人應該是長公主。
她微微眯眼,袖中的一疊紙捲起做成聽筒,悄悄靠在假山後面細細聽。
「一條繩上的螞蚱,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姑母當真認為我還是那個只知道情情愛愛被你忽悠的小姑娘?我嫁人為妾,三跪九叩入門,不是為了姑母今日來跟我說,宮鑰,你拿不到。」
長公主似乎也被逼急了,她一字一句重重道:「李雁如,本宮不想參與你們的這些破事!你們的成敗也與本宮無關!」
「晚了。」
李雁如從懷中拿出一疊信件,扔給她,「如果失敗了,你的榮華富貴也到頭了,如果成功……姑母,我保證你還會過著今日一般的,不,甚至是更為舒坦的生活。」
「咚——」
石子滾動的聲音。
兩個人戛然而止,極為謹慎地從假山中走出來。
「誰?」
余傅歡被雨松青捂著嘴立刻鑽進了她們身後的假山岩壁,雙雙屏息凝神。
李雁如警覺,隨即喚身邊的婢女,幾人低頭說了幾句,一一離開。
「呼——」
待人走後,余傅歡這才敢呼吸,聽到這等謀亂之言,她渾身都是冷汗。
擔憂著默然片刻,她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松青,怎麼辦?我們會不會被發現?」
怎麼辦?
她現在沒心思知道李雁如是否發現她聽到了,腦袋裡全都是兩人之間的對話。
李雁如何意?
她又要幹什麼?
偽造什麼令牌?
她要拿宮鑰做什麼?
這些詞語對於她來說都太過敏感,雨松青第一件事情想的就是要告訴李熾。
「松青……」
余傅歡忐忑的看著她的面色,有些失落。
」此地不宜久留。」雨松青安撫著拍了拍她的肩膀,偷聽牆角的事情,她不是第一次。
……
……
兩人回到東熙殿落座,沈遐雲已經坐在了太后身側,她微微低著頭,似乎是又些委屈,瞪了一眼她旁邊的女人。
雨松青這才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驚嘆一聲。
的確是一名佳人。
淡月疏雲,清麗婉約,像是一片雲,又似一陣風,安靜可親。
這應該就是最近頗為得寵的宋美人。
當日,她只聽聞她的笛聲,如今見人,才知道沈遐雲當時讓丫鬟噁心她的話句句屬真。
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
這位宋美人不似沈遐雲一般生的頗具攻擊力,更令人覺得可以親近。
她看過來,第一眼便望見了雨松青。
眸中除了淡淡的疑惑,還有幾分隱憂。
」碰——」
她還在看美人,一碗溫熱的茶水從身後全部倒在她身上,雨松青反射性一跳,余傅歡即刻驚慌起來,怒斥身邊路過的宮女,「你沒長眼睛嗎!」
好生生的一件衣裳,全部毀了。
宮女」撲通——」一聲跪下磕頭,顫抖著聲音,「奴婢……奴婢該死!」
所幸那碗茶水已經微涼,並未燙著,但這盞茶卻讓在場所有人都提起了心。
尤其是燕都女眷們。
宮中的事情雖然隱秘,但不代表是銅牆鐵壁,那日……慈寧宮死了那麼多人,聽說也只是以為一盞茶。
十四顆人頭……簡直被當做噩夢傳開,以至於女眷們對雨松青多多少少都帶了幾分「禍水」的濾鏡。
人人忖度著,如今舊事重現,不知她又會怎樣?
雨松青感嘆自己今日過於倒霉,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宮女,心痛得摸了摸這一身綾綃。
其實,要毀一個姑娘很簡單,令她當堂出醜便足矣。
今日這件事情,當著這麼多夫人藩王王妃的面,她難道要去審問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
她只能忍氣吞聲。
雨松青擺手拉去那小宮女,從殿內退下隔間,預備換一身衣裳。
小宮女被人拖了下去,頂上來的是一位掌司女官,她面色溫和,歉聲道:「剩下的奴婢會處理,您隨我來。」
「我陪雨姑娘過去吧。」
人群中傳來一陣溫柔的女聲,宋美人緩緩走來,看著她的模樣,稍稍愣了愣,才微微笑著,行了一個禮,「今日宴席是妾身安排的,小宮女犯了錯,我也有責,妾身帶你去換一身衣衫?」
溫溫柔柔,笑臉盈盈,即便她心頭再不爽,也不能伸手打笑臉人。
雨松青平靜地看著她,點點頭,並不說話。
冬熙殿往西側走,就是御花園的西側,此處有一方小潭,活水滾滾,對岸是一所尋常用來唱戲設宴的樓台,約莫三四樓高。
宋美人很是靦腆,聲音柔柔的令人動容,「姑娘莫見怪,妾身也是第一次做東,沒有管束好宮人。」
她這一句話啊,倒是道出了兩個重要信息。
安排設宴,約束內務。
簡簡單單一句話,便告知她如今的地位。
雨松青眉頭一皺,隨即微微一笑。
這才是身為東宮女人合理的智商。
「沒事,不過換一身衣裳的功夫。」
走到三樓,兩人都有些累,便停在屋外,等著宮人們拿一聲新衣。
此處閣樓下便是剛剛的一方小潭蜿蜒而聚的另一處潭水,四處繁華如錦,野趣昂然,頗有一番風味。
「妾身……其實是有一席話想與雨姑娘說的。」
雨松青忽然覺得有點不太妙。
「當年母親與將軍夫人言笑之舉,意將我與大都督結為夫妻,人都說只是口頭承諾,可是將軍夫人當年的確留下了一個信物。」
將右手的玉鐲取下,她依依不捨的把玩著,柔和的眉目下閃過一方晶瑩。
「如今,我是沒這個機會,便想把此物交給你。」
「雨姑娘,昭諫與妾身今生無緣,妾身將他託付給你,此後你與他……」說道動情處,她落下了一滴淚,美人噙淚,低眸垂念郎君,好一個深情不許。
「他前生多波折,還望你多擔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