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縱的火?

2024-05-22 03:19:41 作者: 青瓜檸檬

  「不用你說,大都督已經囑咐過了。」

  

  畢竟當日只有白縣丞一人來過章府,他又是死者生父,論嫌疑來說,最大。

  雨松青頷首,徑直走向昨日驗屍的小屋子,此刻,只有呂閆一人在此整理遺容,他看見雨松青過來,疑道「雨姑娘,你今日不是說不來嗎?」

  剛剛錦衣衛傳話,說她染了風寒,他還以為今日就只有他和師傅。

  雨松青戴好手套和口罩,又穿上驗屍所用的白色罩布,掀開呂閆剛剛整理好的屍體,「縫線再密一些,儘量好看。」

  呂閆不解,「沒必要吧,等章公子回來,就得開靈堂,裝棺材了。」

  反正都要腐爛的,弄那麼好看幹什麼?

  雨松青聲音嚴肅,「驗查屍體,尋找線索,為死者找出真相,將兇手繩之以法,還他們一個公平;整理遺容,是為了讓她們走得有尊嚴,即便是死者,那也是人,這是身為仵作的本分。」

  呂閆摸了摸鼻子,但也沒多話,重新拆線縫接。

  「爹,」雨松青放下手中的針線,跟雨斂和打了一聲招呼。

  雨斂和一邊穿上白罩衫,一邊皺著眉問「你不是染了風寒嗎?」

  雨松青笑著搖頭,遞給他口罩,「一點點,不影響。」

  「哎,」雨斂和斟酌道「今日察驗的是閔柔,你……」

  他知道女兒與白家姑娘是好友,也怕她過不了自己這一關,畢竟仵作也是人,膽子再大,面對自己親近的人,總是會下不了手。

  她搖搖頭,手指停在白布上,低聲道:「閔柔希望的,是我替她找出兇手,爹爹,正因為她是我的好朋友,我才要為她平反。」

  無論是誰,不管艱辛。

  他們敞開門,光線照到死者身上,雨松青拿起水,輕輕地擦拭著她的皮膚,將灰燼洗淨,露出的肌膚全是血紅一片。

  因為損傷太嚴重,肉體一碰就散,他們無法辨析致命傷口,只能一寸一寸細細查看,可從頭查到尾,都沒看見內部組織的瘀血痕跡,而頭顱雖然被燒脆,也完全沒有看見那兩個丫頭一般骨折的痕跡,幾乎完好無損。

  頭顱沒有傷痕,身上也看不出外傷,三人陷入謎團,進度停滯不前,呂閆突然問道」雨姑娘,可否像你當日那樣,用煮屍的辦法?」

  「不妥,」她靜靜道「當日那一具屍體高度腐爛,已經完全看不到傷痕痕跡,但骨骼尚且堅硬,即便是水煮,也不會受損。」

  「但她的骨頭已經被火燒得極脆,一煮反而更看不出線索。」

  「那怎麼辦?」呂閆氣餒,「不是打死的,也不是扼死的,腹部也沒看見血跡……」

  「骨頭!」

  雨斂和捻著一根肋骨,「肋骨有微微黑色痕跡。」

  「不會是菸灰散進去了吧?」呂閆湊過去一看,只見一截帶著鮮肉的肋骨內部,有數枚黑色斑點。

  雨松青同時翻動胸部肋骨和頸部鎖骨,發現在緊挨著內臟的骨骼上,被腐蝕的骨頭都呈現出黑色痕跡,她探下身,眉間閃過錯愕。

  「毒。」

  「用銀針。」

  若單用銀針探毒,是極為不準確的做法。但這個時代的毒藥多數是因為砒霜所取物中的三氧化二坤,遇到銀針產生化學反應後變黑。

  所以現在用銀針,才能查驗此物是否為砒霜。

  砒霜中毒之後,咽喉有強烈的灼燒感,常常伴隨口渴,噁心,接而出現劇烈腹痛,和口延黃水,因而劇烈腹痛,人會倒地不起,最終死於急性腎衰竭和血液循環衰竭,所以死後常常為卷腹狀態。

  雨松青插進內臟,不過片刻,銀針尖端便開始變黑。

  這極有可能是三氧化二坤,也就是常說的——砒霜。

  她在屍體各個角落重新紮針,檢驗出來毒物流經的地方唯腹髒一處,消化道系統輕微腐蝕,而四肢尚未發毒變。

  因為氣管被燒毀,她無法決斷是死後焚屍還是生前焚屍。雨松青撐在屍床上,半斂哀容,深深吸了口氣。

  正如雨松青所想,章縣令被發現時,掩面朝地,雙手捂腹,全身捲曲,而烈火加劇了這樣的狀態,所以最終的狀態比起生前的動作會更加明顯。

  章縣令的屍體與閔柔的屍體高度重合,都是砒霜中毒而死。

  「青青!」雨斂和突然喚道「你過來看!」

  雨松青俯身看著雨斂和指的地方,「她的手指是不是像在握著東西?」

  雨松青蹲在地上,細細觀察閔柔的左手手指,只見拇指和其他手指全部微微彎曲,像是手心拿著一個半弧狀的東西。

  「東西?」

  雨松青疑惑地皺起眉,「圓形……」

  什麼東西是圓形的,人卻可以半握的柱狀物體呢?

  「雨姑娘,」

  錦衣衛敲著門,探頭望進來「大都督讓您過去。」

  雨松青摘下手套和罩衫,「好,你稍等。」

  因為正堂被燒毀,官吏和錦衣衛騰出後院一間戲台子暫時接客,這戲台臨近水面,需走一段風雨連廊,她踏在木板上遙看戲台,此時已經跪滿了人。

  她剛踏進戲台,就聽見有家丁磕頭喊道:「大人,不止小的聽到,他們也都聽到了,的確是那姑娘放的火啊!」

  「這場火,其實是燃起了兩次。最開始就是在老爺的書房,咱們幾個被老爺趕出院子,還沒走幾步,就聽見她說,若是老爺再過來一步,她就放火燒了屋子。」

  「後來也的確燃起了火,不過這火勢燃到了木樑上,咱們衝進去就將火滅了,老爺又說讓我們出去,那時恰逢換班,因老爺又不准我們在此,我們就離開了,可是……可是剛走到風雨連廊,就看見火已經燒起來了。」

  「我聽見他們吵著說……什麼同歸於盡,然後老爺就沒聲了,我們也想衝進去,但火勢太大,木樑層層往下掉,緊接著,後院也燃起了火……我們這才驚慌,人手又不夠,直到潛火隊來!」

  李熾闔眼扶額,打斷了他的話「按照你們所看見的,兇手是白小姐?」

  「當然!若不是她,那還有誰?」

  「怎麼可能,閔柔從來善良,怎麼會……怎麼會殺人!」白俊失魂落魄的站在一旁,「你們真的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當日在屋內的就只有他們。」

  「那為何,閔柔會出現在章縣令書房內?」白俊接著問道,沉思片刻,張著嘴,不敢置信,「莫不是,他,他故意拐走了我的女兒,欲圖不軌,閔柔這才……」

  雨松青心一跳,按照閔柔的脾性,若是被真的遇到了那種情況,她的確會做出這般事情來。

  可是,章引莫不是有天大的膽子,要對同僚之女下手?

  李熾眸光瞥見雨松青,又轉過頭看著他,「白大人,前日下午,你因何事到這裡來?」

  白俊低聲道,「趙仁出事之後,掌管財政的事兒就壓在小鄭一個人肩上,我來就是想和縣令商議,準備從今科幾個秀才中選一個補上來。」

  李熾頷首,又問:「但在白小姐失蹤之後,你又為何再次來到章府?」

  據探子來報,白俊曾在白閔柔失蹤不到一刻鐘,從院子西側門潛入了此處,而那時,距離火災發生時間,不過半個時辰。

  白俊面色忽然一緊,手心握出了汗,靜默良久,捂著臉,「我……這……這讓我怎麼說。」

  「閔柔已經走了,若是瞞著,恐怕她在天之靈也不會安息。」白俊正跪在李熾身前,磕頭申訴,「大都督明鑑,章縣令在黑水縣無惡不作,搜刮民脂民膏,極為好色,若您不信,可以派人去查,他在春月樓包了好幾個姑娘,若不是章夫人素來善妒,早就將那幾個姑娘納進門,他對閔柔……也有心思,說要休了章夫人,娶閔柔入門,可我……怎麼肯!但他賊心不死,不僅屢次威脅我,還私下給閔柔獻殷勤,若不是閔柔表哥,恐怕就……被他得逞了!」

  「這不可能,怎麼會?」

  雨松青低喃,死死皺起眉,「閔柔從未跟我說過!」

  白俊已淚盡,癱倒在地上,「這樣齷齪的事情,她怎麼敢跟別人說,所以,她一失蹤,我就來找章縣令,但是此事甚不光鮮,我又怎敢光明正大的闖進來……我進來時,他義正言辭說不知道閔柔在哪兒,我急著找女兒,也沒與他多爭執,可是……誰想到……誰想到她真的就在狼窩裡……」

  白俊鬢邊已有白髮,此刻軟癱在地上,哭得令人動容,在場的人無不動慟。

  是嗎?

  雨松青眸間冷冷,看著一臉喪容的白俊,又看著遠處被燒毀的房屋,想著一屋子無辜喪命的死者,攥緊了拳頭。

  沒有那麼簡單,若真是意外失火,為何兇殺現場會有砒霜?為何除了章夫人,其餘人的死因都是死後焚屍?為何那姨娘和丫頭身上會出現那麼多傷痕?

  這個世上,只有死者不會說謊。

  附註在他們身上的傷痕和死因更不會說謊。

  殺人焚屍,投毒縱火,不會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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