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在顧淮南那朦朧的記憶里，在很久很久之前，她讀過一首詩。其中有一句，讓她印象格外深刻。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她甚至記得，當時書中的註解，『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的意思，不是將軍戰死了一百個，壯士十年歸來，而是將軍與壯士們，歷經了很多次大大小小的戰鬥，有的馬革裹屍，有些倖存歸來。

  顧淮南以前很少去想，范繆若是戰敗了該如何。在她眼中，她的夫君，智計卓絕，戰無不勝，即便暫逢困境，也總是能逢凶化吉。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上了戰場，刀槍無眼，身家性命皆不由己。

  征西大軍開拔西北，不過兩月的功夫，便兵敗如山倒，英國公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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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之中，動亂陡生，武將家眷如同驚弓之鳥。

  顧淮南接見了不少人，安人心，穩定局勢，然而，其實她心中也是同樣的驚慌。征西大軍兵分三路，英國公帶的是中路大軍，范繆亦在中軍之中，他是英國公的偏將。

  出征之前，顧淮南得知中軍的主將是英國公，心中還鬆了一口氣。

  英國公素來以老成持重出名，打戰也並不偏好所謂的巧取，而是穩打穩紮。再加上他的戰場經驗相當豐富，范繆跟著他，顧淮南心頭還算安心。

  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戰場上傳來的消息，竟然是這般。

  據說，素來老成持重的英國公，此番領兵孤軍深入，大軍遭遇西突厥騎兵埋伏，軍隊被衝散，英國公亦不知所蹤。

  主將失蹤，留下左軍與右軍，停滯不前，不敢輕舉妄動。

  顧淮南首次收到這封戰報，是在紫宸殿的廳堂之上。

  當時，八百里加急的軍報呈遞御前，顧廷純接過，一襲皇袍亮得耀眼，眉頭越皺越緊，隨即勃然大怒。

  顧淮南頭一次顧不上安撫父親，而是急匆匆的從地上撿起那封被蹂躪過、還帶著血跡的軍報。

  那一剎那，她只覺得眼前發黑，也不知用了多大的毅力，才算是勉強站穩。

  德恩站在近旁，不著痕跡的扶了她一把。

  從宮中出來，回到府里，顧淮南臉色發青，將楚冬嚇了個半死，伸手扶她坐下，小心翼翼的喚她：「公主……公主……」

  六月伏天，顧淮南手腳冰涼，背上滿背的冷汗。她引以為豪的理智，此刻幾乎要崩潰，只覺得有一種深沉的疼痛在她心裡頭攪動，像是一把鈍刀，在割她的肉，放她的血。

  范繆如何了？

  他現在在哪裡？若是受傷，有沒有人同他包紮？若是被俘虜，有沒有被羞辱？

  他那般高傲的性子，怎受得了這些？

  她記得那日在床榻之間，他說的那些話，范家只有戰死的將軍，沒有被俘的懦夫，他絕不會苟活。

  顧淮南的手緊緊的摳著桌子，越想越怕，甚至身體微微顫抖。

  楚冬扶著她的肩膀，心頭也十分驚駭，只敢輕輕的撫摸著顧淮南的背，安慰道：「公主，您到底是怎麼了？若是郎君在這裡，看著您這番模樣，怕是要急死了！」

  郎君二字一出口，顧淮南忽而一顫，兩行清淚就這般落了下來。

  范繆……范繆……

  顧淮南的精神實在是不好，楚冬將她扶到床上，為她脫了鞋襪，讓她睡了一會兒。

  這一覺，顧淮南睡得十分昏沉。在她清醒的時候，她的心裡眼裡都只有他，在夢中，他也攪得她不得安生。

  好在，睡了一覺，她總算是從先前那渾噩的狀態里醒了過來。

  她招了招手，聲音微弱，楚冬要俯首湊到她耳邊，才勉強聽清。

  她說的是：熬一碗人參湯來。

  她不能倒下。

  愈是范繆遭遇險境的時候，她愈是不能倒下。

  他無父無母，無兄無妹，甚至無後！

  他是她的依靠，她也是他的倚仗。

  顧淮南喝了人參湯，倒沒有再進宮，而是去兵部尚書賀景山家中。她要先弄清楚，西北到底發生了什麼。

  緊接著，顧淮南盤點了府中的庫房，查清了所有的現銀。如同范繆這般的敵軍高級將領，只要在戰場上留下命來，即便是被俘虜了，也不會被輕易的殺掉，而是會用來同敵軍朝廷要贖金。

  顧淮南想，若是朝堂之中推三阻四，不願意出這一筆錢，或者耽擱了時辰，她就自己出錢，無論如何也要儘早把他給贖回來。

  顧淮南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她心中的期望已經降到了最低，只要范繆活著就好了。

  而范繆的情況，卻沒有顧淮南想的那麼差。

  至少，他還活著，還自由著，沒有被俘虜，身邊還跟著一小批以命護他的親兵，情況壞到了極點，卻也不是完全沒有了希望。

  西北邊疆，白天與黑夜溫差極大，六月的天氣，夜裡仍舊寒涼。范繆撇著腿，靠在馬旁休憩。眾人撿了一小堆柴火，卻不敢點燃。

  火光在夜間傳得極遠，容易被人發現，故而眾人只能在一片黑暗中棲息。

  范長榮從戰馬上掏下水囊，送到范繆跟前：「將軍，先喝口水罷。」

  范繆接了水囊，喝了兩口，借著夜色，打量范長榮的臉。

  范家的兒郎，成年以後，往往會有一雙極為英挺的眉，而范長榮那道長眉的眉尾，忽而斷了一截。

  范繆扯了扯唇角，對他道：「臉上帶了道疤，破相了，你還沒娶媳婦兒呢！」

  說完，又拍了拍范長榮的肩膀：「不怕，多道疤顯得爺們兒，等回京，叔父給你尋一門好親事。」

  范長榮笑了笑，他心裡清楚，叔父是在想公主了。

  在這般淒清的夜裡，思念著實格外熬人。

  他看了眼范繆的腿，勸誡道：「叔父，您這腿需要醫治，咱們儘快尋個城鎮安置吧？」

  「放心，瘸不了。」

  范繆面兒上看著風輕雲淡，心頭卻在默默盤算。

  這一戰的慘烈，事先誰也未曾預料。

  西突厥著實出了明主，以往四分五裂的部族聚攏在一起，組建了一隻前所未有的騎兵部隊。

  顧廷純最終拍板決定，在今年征戰西北，是一個非常明智的選擇。若是不能在此番戰役之中，挫敗對方的聯盟，打擊西突厥的銳氣，後患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