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送信

  夜色寒涼，風兒打著卷，呼嘯而過。不遠處，山巒重疊，顯出極其剛硬的輪廓，一輪圓月掛於天空，月光灑向四方。

  

  范繆倚著白馬深思，范長榮守在他身邊，獨孤平與周禮兩人，分別帶著親衛分成兩批守夜。

  每一次的戰爭，都伴隨著兇險與鮮血。

  此番戰敗，守夜的將士們，心中更添幾分傷痛。前幾日，尚且同床而眠，同堂而食的兄弟，此時已經不知生死。

  沉重的氣息在人群之中瀰漫，好在范繆還在，眾人雖然痛惜，卻並不顯得非常頹靡、恐慌。

  遠在長安的顧淮南不知道，如同這般的困境，范繆遇到的次數並不少。只是，以往他非一軍主將，故而不能引發這般大的震動。

  跟在他身邊效忠的這些親隨，無不是與他一同刀槍血箭中拼殺過來的。無數次的扭轉逆局、轉危為安，范繆在他們心中，如同巍峨而不可移動的高山。

  對於天魁軍而言，只要范繆還活著，他們就總會有扭虧為盈、轉敗為勝的那一天！

  承載著眾人信念的范繆，其實卻並不比以往有信心，反而感到了一種久違的沉重。

  他城府深重，能掩蓋心思，才沒讓眾人看出他心中的忐忑。他心中清楚，若是連他也坐不住了，這隻軍隊，就真的完了。

  如今，英國公生死未知，不知是被敵軍衝散了，如同他這般，在某地躲藏，還是直接馬革裹屍，戰死沙場。

  哪種結果都並不令人驚奇，這是武將的宿命。

  只是，若是英國公真的死了，接下來要面對的事情，讓范繆非常的頭疼。

  這次戰役的失敗，可以說是源於他與英國公的決策失誤，若非貪功，孤軍突進，不見得會有這般慘烈的結局。

  到底要如何，才能扭虧為盈？

  這一夜，是艱難而又平常的一夜。月滿西山，紅日升起，待到天明，范繆做出了決定：「先去盤城，沿途收攏被衝散的部隊，只要回軍，過往不究。」

  眾人領命，范長榮前來扶他上馬。

  野外缺醫少藥，他小腿上那深可見骨的傷口，過了一夜已經不再流血，只是留在面而上的血污顯得格外驚心。

  范長榮看著他的腿，眼中滿是憂慮。

  范繆反而笑了笑：「無事，只是身上多了一道疤，回去公主又要罵我了。」

  他這話說的聲音不小，這般的溫情，衝散了幾分眾人心中的惆悵。范繆心想，果然還是將三娘搬出來，比他直接安撫人心來得好用。

  他心中對前路充滿了憂慮，那他麾下的士卒，自然更甚。

  好在，誰人不知淮南公主深受帝寵，又與他夫妻情深呢？即便他打了敗仗，只要淮南還在，總不至於落得太慘。作為主公的范繆能安然自處，下頭的士卒，便能安心。即便不能跟隨主將建功立業，國公府也足夠富庶，總能落個安穩。

  范繆帶著剩餘的士卒往盤城的方向前進，沿途收攏了些殘兵，待到回了盤城，隊伍已經擴大成了三千人。

  若是尋常的城池，此時都不見得敢開門接納，即便是己方的軍隊，官府也不見得能隨時調出這般多的口糧，餵飽這些人。

  好在這裡是盤城，是范繆在西北的根據地，他在此處經營了馬場與農莊，一時半會兒倒也能解決。再往後，就只能讓周禮、獨孤平等人，回家要糧了。

  長安城裡，仍舊是花團錦簇，十里繁華，除了敗兵之將，似乎沒有任何人被西北的戰事影響。

  西北戰事膠著，顧廷純如今脾氣爆得很，顧淮南也不敢隨時進宮。她不害怕父皇沖她發脾氣，她怕父皇一怒之下將戰事失利的責任，全推到范繆頭上。

  雖然，這次戰事失利，確實有他一部分原因。

  接連半個月的日子，顧淮南每日都是噩夢連連，醒來之後卻不記得自己夢見了什麼。她呆呆坐在床上，摸了摸涼透了的另半邊，慢慢等著天色從昏昏暗暗，到天光大亮。

  她以往最愛搗騰吃食，如今卻連餓都不怎麼察覺的到，即便吃了東西，也覺得反胃，什麼都吃不下。

  一直以來，她都知道自己愛范繆甚為深刻，以至於願意放棄一片森林，守著他這一棵參天大樹。可是，不遇到這般的危急時刻，她不會知道，這份感情到底有多深。

  一想到他有可能出事，或許再也回不來，就如同有人在拿刀子割她的肉，讓她痛不欲生。

  這般的情狀之下，顧安姚與張宛如多次登門，張宛如甚至將兒女放在府中，只為了來陪伴她。

  而顧安姚則是在朝中請戰，希望能被調往西北。

  皇帝仍舊不允許。

  顧淮南的悲痛、傷感，一直到接到西北的來信，才一掃而空。

  八百里急報，來的不過是一封皺巴巴的信，紙張一角描了一朵十二瓣的牡丹花。這是他們成親那日，她小衣上的圖案，亦是他們通信往來的暗號。

  顧淮南得了信件，知曉了他的安危，總算是平定下來，收拾好儀容，準備進宮。

  既然人還活著，那接下來她便要在京城穩定局勢，為他開脫罪責，以免他活著回京，被顧廷純一怒之下推出去斬了，或者流放個三千里。

  從這個層面來說，范繆將顧淮南搬出來，安撫人心，著實是極為妥帖。

  待到顧淮南出了門，才得知，原來在她悲痛萬分的這些時日裡，朝堂中已經在商議著，要再派遣一位將領，主持中軍。

  顧安姚在宮門前遇見淮南，見她精神還算好，便道：「原本想告知你，見你前些時日精神實在不好，便沒同你說。」

  顧安姚還不曾開口，顧淮南便知他要說些什麼，直接道：「大哥，你不要請戰。」

  顧安姚眉頭一揚，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為何？到了此時，你還要……」

  「不是那個意思。」顧淮南沒讓他將話說完，而是解釋道：「若是叔鸞能戴罪立功，回京城也能少受幾分罰，若是你去……」

  若是你去，即便之後轉敗為勝，又哪裡輪得到范繆得功勞？

  顧安姚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頓了頓，答道：「好。」又面帶苦笑：「即便我不去，也不見得就能輪得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