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醉臥美人膝

  顧淮南終究沒有將人帶回府。

  倒不是她不能，時至今日，能攔在她車駕之前的人，已經不多了。

  只不過是她不想。

  那少年雖美貌，然與她非親非故，理智回籠，自然不會多管閒事。

  

  很快，那驚鴻一瞥的美少年，就已經沉入淮南記憶的深海，難以想起。

  又過了些時日，顧淮南接到了一道意料之中的聖旨，她被皇帝封為女侍中，也就是所謂的皇后三卿。

  與她一道受封的還有兩人，一個是信陽大長公主，一個是傅老夫人。

  顧淮南如今雖聲勢顯赫，與這兩人比起來，到底差了些底蘊，三人同日受封，論資排輩，顧淮南只能忝居末位。

  夕陽西下，范繆打馬回府，笑著沖淮南道賀：「公主得拜女侍中，位同宰相，可喜可賀。」

  顧淮南起身迎他，眉眼之間半點清愁：「倒是與我料想的有些差異。」

  在她的想法裡，傅家如今在前朝的勢頭太盛，皇帝應當會壓制傅氏才是。

  范繆並不多言，只是安撫她：「你管那多作甚？你年紀最小，若有事，也當是信陽師母與傅老夫人沖在前頭，你就吊個尾巴罷了，倒也省事。」

  被他這般一說，顧淮南又開懷了些。

  無論如何，得拜女侍中是好事，至於排名，確實不重要。

  無論她排在第幾，在她親娘跟前，她難道還會少了話語權嗎？

  想到此處，她放了心，神色溫和下來，又命人傳膳。

  范繆見她這幅模樣，不由得皺了皺眉，他隱約的感覺到，顧淮南對權勢的渴望，是越來越強烈了。

  飯前，他見她心情不錯，忽而想起一事：「過些日子，我姨母同表妹，會上京來。」

  顧淮南反應了一瞬，才想起來他說的是哪個姨母表妹。

  那是他母族的親眷。

  范繆同母族的關係並不算親近，唯有他母親嫡親的妹妹，在他父親去世之後，有貼身照顧過他母親，故而這些年來，一直有往來。

  這位甄姨媽命苦，丈夫早死，唯有一個女兒，在甄家的大排行里數第六個，人稱甄六娘。

  只是，她明明記得，甄六娘早幾年就已經嫁到外地了，有了婆家，怎麼還會跟著母親來投奔表兄呢？

  顧淮南有此一問，便直接開口問了范繆。

  范繆也不隱瞞：「我姨母嫁得並不好，姨父是個文人，身體孺弱，及冠而早喪，只留下了一個女兒。」

  「我姨母出嫁時，帶了寫嫁妝，被婆家層層盤剝，最後只好帶著女兒來投奔我娘。後來，六娘快要出嫁，為名聲計，才回了婆家……」

  總而言之，這是一對運氣都挺不好的母女。

  母親嫁了個身體多病的文人，結果夫婿早死，一生孤苦無依，寄人籬下。

  女兒要嫁人時，母親汲取了自己年輕時的教訓，給女兒挑了個舞刀弄槍的武將做夫婿，結果新婚一年，這位身高八尺、玉面堂堂的女婿，死在了戰場。

  世事無常，莫過於此。

  顧淮南嘆了一輪氣，問：「那她如今守孝期滿，作何打算？」

  女子再嫁，雖然在尋常人家並不多見，但是在顧淮南的交際圈子裡，卻並不是什麼稀奇事兒。

  「我亦不知。」

  顧淮南道：「既然上京，想來是有再嫁的打算，屆時若有適宜的人選，我也幫她留意一二。」

  范繆聽到這話，似笑非笑的瞧著她：「你倒是熱心。」

  「這還不是看在你的臉面上？！」顧淮南啐他一句，見他還是那副模樣，皺了皺眉：「你該不會覺得，她不該再嫁吧？」

  范繆頓了片刻：「我還不至於這般迂腐，女人家獨門獨戶，日子不好過。」

  更何況，甄六娘甚至連孩子都沒有。

  說到此處，顧淮南也不由得依偎到他身邊：「雖知你在外征戰，建功立業，乃是大丈夫之舉，理所當然。但是……」

  但是，還是會擔心。

  她幫甄六娘，多少是有些物傷其類。

  「西北雖暫時平定，來年必有大戰。」顧淮南的消息一向靈通，西突厥拒絕議和的國書幾乎剛剛擺上顧廷純的桌案，她便已經得知了消息。

  范繆心頭一緊：「陛下預備如何？」

  「有先前那次大勝作為依據，父皇這一次，也必然不會退卻。」顧淮南道：「再過些時日，應當就要練兵了。」

  他低垂眉眼，半響未曾說話。

  顧淮南摸了摸他的臉，兩人四目相對，她問：「你在想什麼？難道還要瞞著我不成嗎？」

  范繆喉頭一梗：「不是瞞你……」

  見她依舊目光炯炯的看著她，他便直言：「我知陛下並不信重我，乃是有你從中斡旋。」

  「可是，明年出征，你依舊想去西北，對嗎？」

  范繆點頭，話語鏗鏘有力：「醉臥美人膝，醒握殺人劍，大丈夫在世，生當如此。」

  顧淮南嘆了口氣：「我知你心，有怎會攔你？」

  誰讓她愛上的，偏偏就是一個心高志遠的男人？

  他是雄鷹，那她就不該束縛他的翅膀。

  「我會在父皇面前為你進言，但是能否事成，並不在於我，而在於你。」

  顧淮南確實在許多事情上，對皇帝有著不小的影響。但是行軍用兵之事，最終要看的，仍舊是將領本身的能力。

  就比如范繆，若他真是個扶不起的阿斗，那即便她不想改嫁，顧廷純又豈會在意？

  當然，有關改嫁的事情，她是寧可爛在肚子裡，也絕不會告知范繆的。

  范繆點頭，在她額上輕輕落下一個吻，這是對妻子的感激。

  顧淮南攀著他的腰，喃喃低語：「若是可以，我也希望你能做個文臣，陪你巡任四方也無妨。有時，我又會想，若是你在戰場上遭遇不測，即便是斷腿斷手都好，只要不丟了性命，我都會贖你回來……」

  「不會有那天。」他下意識答道，卻見顧淮南仰頭看他。

  眼中沒有歡喜，只有瞭然。

  確實不會有那一天，以他的性情，若是戰敗至最後一兵一卒，必然馬革裹屍還。

  范家立家一百餘載，與王朝同壽，幾代子孫，千百戰役，只有戰死沙場的將軍，沒有被俘投降的渣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