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尹靈

  顧淮南坐下之後，眾人都慢慢聚攏來，張宛如充當了中人的角色，將那些初次見面的小娘子們引到她跟前兒來。

  顧淮南一一回應，笑容明媚，言語清亮，落落大方。

  她今日穿著一件水粉色團花遍地蔥綠折枝的薄緞高腰襦裙，外頭是一件薑黃色細枝袍裾，外袍之上再罩月白色的輕紗，顯得愈發的婉約清雅。頭上梳著雙環的墮馬髻，上頭插著一隻彩金比翼鳳尾釵，鳳頭銜著長長的珠翠流蘇熠熠生輝，烏雲般的秀髮中點綴著六枚羊脂玉鈿頭，雙耳各用細金絲串了琉璃彩珠，在陽光下偶爾泛出點點光芒。

  這般的容貌、這般的裝扮，於清雅之中又顯出幾分皇家郡主的英氣與威儀來，倒與那些纖腰細細、搖曳生姿的世家貴女截然不同。

  眾人打量著顧淮南，而顧淮南也在打量著在場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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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莫是官職越高，娶到漂亮老婆的機率也就越高，在場的小娘子們著實長相都不錯，諸如趙榮慰趙侍郎家的趙四娘、王御史王子誠家的王五娘、崔長卿的侄女崔二娘，著實都體態窈窕，容姿清麗。然而，真正稱得上絕色的，卻只有眼前這人。

  張宛如牽著她的手，對顧淮南道：「郡主，這是我表妹，姓尹，單名一個靈字。」

  顧淮南臉上帶著笑，不動聲色的掃了她一眼，待她行過禮後，顧淮南道：「二娘有個這麼漂亮的表妹，怎生不早些告訴我？」

  顧淮南對美人的好感度一向都是很高的，尹靈人如其名，透著一種不食人間煙火氣的美，一身鵝黃色紗裙，層層疊疊的宮紗將裙子撐了起來，越發輕盈婉約。細長的眉頭微微顰著，更添一抹憂鬱的風情。

  「阿靈幾月前才來尚書府，若是早來了，我哪有不告知郡主的道理？」張宛如將尹靈拉到自己身邊坐下，模樣是十足的維護，倒比對張宛君更加照顧幾分。

  幾月之前，正是年關將至的時候，尋常人家這時候都是往家中趕，偏偏尹靈卻這時候上京，定當是家中出了事情，前來投奔親戚。在張府一住幾個月，就更印證了顧淮南的話了。

  顧淮南懶得管人家家裡的閒事，更無心挑破，只與美人隨口說了幾句話，便與趙四娘、王五娘、崔三娘等人嬉鬧起來。這三人如果按照如今時興的黨派劃分，基本上都屬於安王黨。王子誠曾經是安王府的門客，被安王一手提拔，如今放到御史台，趙榮蔚是戶部侍郎，而如今安王正好管著戶部，崔長卿更是安王頭一號智囊團，顧廷純對他的信任恐怕比對傅望更重。

  黨爭在這些貴女們身上的顯著表現之一就是抱團，有顧淮南出現的場合，無論是大人教導的，還是自行領會到的，安王黨的小娘子們都自發自動貼近顧淮南。

  顧淮南一面跟人說著話，卻還放著三分心思在尹靈身上，她偷眼瞧著，尹靈似乎也並不在意眾人的冷落，一人坐在屋中的小銅爐旁，煎起了茶。

  煎茶法是如今世家勛貴都十分熱愛的玩高雅的技藝之一，發明者是建陽公主，顧太祖的妹妹，前朝那個垂簾聽政二十載的陳太后的親娘。顧淮南不知道這到底是因為時代不同造成的差異，還是穿越者亂入引發的變動。畢竟，在她的時代，煎茶法可是姓陸的。

  尹靈將茶餅掰碎，放置在容器上炙烤。這可以使茶味增厚、乾燥發枯，然後將烤好的茶葉放進紙袋裡。這是為了防止茶葉的香氣外溢，也為了防止茶葉放涼。

  烤好的茶葉放進茶羅子裡，用小小的羅篩一遍，篩出細細的茶粉。旁邊那青銅爐上的摩羯紋精緻小鍋釜里的水早就開始咕咚咕咚的冒著熱氣了，尹靈一邊用竹具攪動鍋中的沸水，一邊往水中心撒茶粉，動作不急不緩，茶香緩緩在室內蔓延開來。

  顧淮南不自覺的看出了神，忽而聽崔三娘道：「這手功夫著實了得，這茶定是好茶。」

  崔三娘世家出身，家中對茶之一味頗有研究。

  顧淮南道：「三娘家學淵源，你說是好茶，那我待會兒一定要討一杯來喝的。」

  崔三娘抿嘴笑了笑，又對顧淮南道：「郡主師承季郎君，於茶之一道，只怕是遠勝於我。」

  顧淮南還要推辭，趙四娘性子爽利，打斷了兩人的話：「你們看那茶水騰波鼓浪，已然三沸，這茶快要煎好了。」

  話音剛落，尹靈便將那鍋離了火，端著鍋往一旁的青瓷白瓷茶碗中分倒。

  崔三娘道：「這分茶的要點，就在於將茶水上的浮沫寫意的倒入各個茶碗，至少要厚薄均勻。能如同這位小娘子一般，將茶沫倒成扇葉狀，已然是極為精妙的了。」

  顧淮南看著也不由得讚嘆，這一手功夫，就像是在咖啡杯的杯麵上用可可粉灑出圖案，而尹靈這一手比灑咖啡粉還要難多了。人家茶末是本來就漂浮在水上的！

  「尹家小娘子著實厲害。」顧淮南端著茶輕輕喝了一口，品到第三口，只覺入口淳郁，再看亭子外頭，透著朦朧的輕紗，日頭漸高，晴雪處好，或近或遠種了許多樹，花淡如浮煙，香氣伴著香爐上升騰而起的果木香緩緩沁入淮南鼻端，顧淮南深吸了一口，只覺暢快不已。

  正於沉醉之際，她聽到亭子對面傳來一道錚亮的琴聲。這琴聲錚錚，正是季光最為擅長的那曲高山流水，乃是從君子亭中傳來的。

  顧淮南倒也不避諱，茶盞放置一旁，起身執蕭相合，一曲畢，又有琴聲響起。

  這一次，顧淮南的感覺淡了些許，將玉簫遞給了張宛如。

  張宛如好半響才接過，沒有人知道，這一曲名為《陽春白雪》的曲子，正是前些日子裡顧安姚恰贈她的那本詩集裡的第一篇。

  何人操琴，呼之欲出。

  一曲畢，張宛如的面色已紅到了耳後，顧淮南還以為她吹得太急，換不過氣來，趕緊給她剝了個橘子。

  而在那頭的君子亭里，范繆看著遠處隱隱綽綽的身影，想著方才顧淮南方才執蕭合奏時，在屏風一側露出的半分倩影。得她一曲合奏，浪費時間來參加這些勞什子詩會，倒也不是那般的難熬了。

  少年百無聊賴的想著，將桌上的橘子剝了一個又一個，吃著吃著發現許多雙眼睛都凝在了他身上。

  他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一個人將桌上的一大筐橘子吃了大半。

  沒隔幾天，有關於寧國公府的小王爺酷愛橘子的傳言就在權貴少年間流傳起來，後來不知怎麼的傳到了顧淮南耳朵里，她還送了他兩筐。

  當然，這便是後事了。

  如今的范繆，只能頂著眾人各色眼光，將手中那個剝了一半的橘子吃完，然後站在亭子旁邊裝作看風景的模樣來掩飾尷尬。

  恩，這湖裡游的魚長得正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