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你?
2024-05-15 01:50:30
作者: 筆生花花
秋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剛才看著仿佛要停了,此刻卻又像無窮無盡一般。
不緊不慢沒完沒了,一如此刻的鄭景。
「來,坐這。」
鄭景往旁邊挪了挪,拍拍騰出來的地方,笑眯眯地示意蘇止渝過去。
「大人,這……不合規矩……」蘇止渝想要推脫。
「哪裡就有那麼多規矩。」鄭景也不看她,「大人我也是這城中小民,和你一樣父母生養,只不過運氣好,遇到了貴人指點,此生才能穿上這官袍。」
蘇止渝無奈,只得慢吞吞地走過去,坐在他旁邊,刻意保持著距離。
心裡卻琢磨著,他這是看出來了嗎?
她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又一想,不對,如果他看出來了還不得把自己押回大理寺,還能這般悠閒地找人說話。
或許,就是鹽吃多了——閒得慌。
既來之則安之,反正他也沒認出來自己,說不定還能套一套他的話。
想到這裡,蘇止渝反倒打起了精神,腦子裡轉著彎地想話題,往案子上扯。
「大人,你方才說這家小姐犯案,她一個千金大小姐如何犯案?會不會搞錯了。」
「你有所不知,這位小姐與旁人不同。不可用常理推斷之。」鄭景說得不緊不慢,若有所思的樣子。
「他家大小姐可是一身能耐,會接骨治傷,能驗屍斷案,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誒?」蘇止渝一驚,不免仔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人。
眼珠極亮,高挺的鼻樑,魅惑的面容上帶著溫和的笑容。
她仔細搜尋著自己的記憶,確定自己並不認識鄭景。
「本官看到你便想起了自己兒時的一個朋友。」鄭景打斷了她的思緒,換了一個話題。
「當年短暫的一段日子讓本官銘記一生。」
落雨如注,劈劈啪啪地打在屋檐上,水滴偶爾飛濺在他們的衣擺,殷濕一片。
「如果沒有她和她的家人,我也許早就轉世投胎不知道多少回了。」
鄭景緩緩說道,聲音低沉如涓涓溪流。
「是他們救了我,也改變了我的人生。讓我讀書,教我做人。」
蘇止渝沉默,她不明白這個人為何跟自己說這些,真的只是一時寂寞無聊嗎?
看了看發暗的天色,時辰不早了,蘇止渝不想囉嗦,起身告辭。
鄭景沒再挽留,只是認真地看著她。
「小漂亮,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吧。」
這話怎麼聽都不對勁,蘇止渝心裡有些打鼓,又一次仔細看了看鄭景。
確定不認識。
確定沒認出來。
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大人,後會有期。」
在鄭景的注視下,蘇止渝轉身離開。
卻看見雨霧迷濛中站著一個人,近在眼前。
高挑健碩,鳳眸星目,眉眼疏朗,謫仙天降。
蘇止渝的眼珠子快掉出來了。
魏景山。
他就這樣堂而皇之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了順京的大街上。
蘇止渝愣愣地看著他,魏景山仍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可眼神卻飄向了她的身後。
蘇止渝回頭,看到廊下的鄭景。
兩個男人正在對視。
那一刻,空氣仿佛凝固,周遭的一切都變成了背景。
「走……走吧。」蘇止渝裝作沒有看到這一切,從魏景山身邊走過時悄聲說道。
她徑直向前,身後的人跟上了她的步伐。
鄭景看著二人遠去的背影,眉眼依舊含笑,那笑中卻含著一種別樣的情愫。
蘇止渝和魏景山在街上走著,不時引得行人注目。
還有大姑娘小媳婦的風騷爽朗的調笑聲。
這樣兩個人,一個氣質非凡錦衣玉帶的翩翩佳公子,一個眉目清秀標緻俊俏的小廝,任是誰看見都忍不住多飄兩眼。
「他也是你朋友?」魏景山的聲音寒冷如冰,還帶著不屑。
「不是。」
「他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你?」
蘇止渝仿佛聽到了碎冰的聲音,面色一滯,看向他,「哪種眼神?」
面前的人拉著臉,橫著眉,健步如飛。
他個子高,步子大,蘇止渝一路小跑,越跟越吃力。
雨水順著傘的邊緣滾落,淋濕了她的半個身子。
魏景山瞥了她一眼,放慢了腳步,將雨傘傾斜了一下。
「腿怎麼這麼短?」
蘇止渝:「……」
雨停住了,緋紅色的晚霞出現在天際,映到她的眸中,星星點點,璀璨絢爛。
營帳之內,蘇止渝將盒子拿出來,取出畫展開。
魏景山撥亮了燭火,二人仔細地琢磨這幅花鳥圖。
「當年我能夠倖免於難,全是因為這幅畫。」蘇止渝深吸了一口氣。
「但是送到義父家中的時候,義父甚至都沒有打開看這幅畫便各種理由將我留了下來。
我當時只有八歲,在那吃飽了玩累了便歪倒在塌上,沉沉睡去。
直到三更時分才被一陣喧鬧聲驚醒,只聽說家中出事了。
當我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只有橫屍遍野,血流成河和熊熊的大火……」
她說的異常平靜,無聲的淚水滑落臉頰。
那雙鳳眸掃過畫作,最後落到那首題詩上:團團簇簇盛妝開,金童玉女花中采。松雲遮陽隨影去,遙看斜柳送將來。
「這幅畫出自父親手筆,他平日就喜歡畫花鳥圖,因為我母親喜歡花,家中也有很多花草。」
蘇止渝左手托著右手的手肘,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著自己的下巴,柳眉緊鎖,神色嚴肅。
「這牡丹。」魏景山修長白皙的手指指著中間那朵牡丹花。
畫中牡丹紅得發紫,在燈光下看完全近乎於黑色一般。
「你家可有這種顏色的牡丹花?」
他的手指骨節勻稱,指在那墨色牡丹上,一黑一白仿佛一幅水墨畫,其他花卉盡失顏色。
「有,這是我母親最喜歡的牡丹花。品種有烏龍臥墨池、青龍臥墨池、冠世墨玉和煙絨紫,顏色紅中透字,黑中透紫,在平日裡和陽光下看層次分明非常漂亮。」
她如數家珍,想起了母親對牡丹花的鐘愛。
「你可看出什麼?」他聲音冷炙,眼睛看著牡丹花,卻似乎有沒有看那牡丹花,儘是一片空洞。
「屬下向王爺稟報。」
蘇止渝看著他,右手的食指與中指指著畫,「這畫有三個問題。」
「其一,給人最直觀的感覺就是王爺注意到的牡丹。牡丹並無異常,但是落在整幅畫作中卻顯得格外格格不入。」
「從色彩上講,整幅畫都淡然優雅,唯有這牡丹突兀耀眼,極為不和諧,甚至破壞了整幅畫的美感。好似……一團污墨弄壞了一整幅畫。」
「其二,是這些花。」
蘇止渝蔥白的兩根手指輕輕地在畫上畫了一個圈,將所有的花圈了起來。
「這些花,桃花、櫻花、海棠花開在三四月,牡丹花開在四五月,茉莉花開在五月到八月,而白蓮則開在七八月的盛夏。」
蘇止渝盯著他微微上揚的鳳眸,眼神澄明清澈。
「它們並非同一花期,放在一起美則美矣,卻不可思議。」
魏景山幽幽說道,眼中閃現一絲不明意味的光亮,對上她的眼神。
蘇止渝點點頭,繼續說道。
「其三是這首詩。」
她兩根指頭從花叢滑向左上角的題詩。
「團團簇簇盛妝開,金童玉女花中采。松雲遮陽隨影去,遙看斜柳送將來。」
魏景山低聲念了一遍詩句,「詩句與畫面不符。」
「王爺看出來了。這首詩的意境與畫完全不搭,甚至有些風馬牛不相及的意思。」
魏景山點點頭,這首詩描繪了夏日艷陽中花團錦簇,孩童在花間嬉戲,隨著光影的明暗時間在慢慢流失。
「孩童,將來?」
「王爺也注意到了,這似乎有暗含的意思,只是我沒有想明白這其中的關竅。」
蘇止渝重新收回兩根手指,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自己的下巴。
「屬下的父親擅長繪畫,尤其是花鳥圖,屬下特意拿了一幅父親的日常作品。」
蘇止渝展開了另一幅畫,那也是一幅花鳥圖,溫婉細膩,春意盎然,和諧美好。
「王爺請看,這是屬下父親平日最為欣賞和得意之作,也是最能代表他水平的作品。」
「的確不凡。」魏景山不禁讚嘆。
「所以,這幅畫定是父親有意為之。」
帳內一陣靜默,似乎能聽火把的嗶剝聲。
燭光跳動下,畫中的墨色牡丹格外奪目,似是一團迷霧,蓋住了眼前的一切。
蘇止渝小心地收起手中的畫,放回到盒子裡。
「咔噠」一聲響,似是觸動了什麼機關一般。
清脆的聲音。
二人同時看向對方。